“李大人,陛下只给了下官一年时间,应天府周围的屯堡必须迅速建立,否则便是最后的那点杂粮和蔬菜都种不成了。好几十万百姓,难不成还能让他们修大半年的路,明年再开始种地吗?永平府和河间府情况要复杂一些,下官还有理由可以缓缓,但应天府的情况,大人你也是知道的。”
刘宗周对着前来巡查,顺便给他透风的李邦华大倒苦水:“而且,屯堡建立之后,周边的工坊也会迅速落成,为大军生产军备棉服。这个时候再任由这些人不顾大局,四处闹事,别说工坊了,便是提供兵源的屯堡,恐怕最终也是半途而废。”
这个时期的大明好多地方流行永佃制,田底权和田面权分离,除了土地的所有人和耕种的佃户之外,很多地方还有一层中间商。大明如今要趁着之前清军大破坏之际,在北方这些地方全面分田地,建立屯堡,从而巩固北方防线,但无疑是从那些地主和中间商身上挖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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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周,此事本官只是来提醒一下你,并不是来给你施压的。”李邦华虽然并不是此事的主管官员,但他主管整个北直隶省,那些当初逃入城中的大户,或者死于清军手中的那些大户们的远房亲戚,在刘宗周这里碰壁之后,便转而到李邦华这里“讨公道”了。
“这些人的状,已经告到了本官这里,本官虽然可以暂时压一压,但他们大多沾亲带故,恐怕最终也压不得,若没有雷霆手段,迟早会闹到陛下那里去。”
李邦华也算是个文武双全的大才,他十几年前在中央和地方任上的时候,便以刚正清廉,关心民间疾苦,铲除地方豪强势力而著称,还平定了左良玉的作乱,使得地方百姓安居乐业。
作为一个在中央和地方都任职过,政务经验丰富的官场老手,他对那些乡绅大户的手段不要太熟悉了。但因为朱慈烺要求他安抚这些人,他如今一改前态,并没有表现得十分强势,还收了不少银子,这是刘宗周以为他此来是为了施压的原因。
“这里面有许多根本就是胡搅蛮缠,想要讹诈钱财土地的。战局一起,到处一片混乱,许多人连地契都没有,甚至不少租主,看着地主全家死绝了,就敢来冒名顶替,甚至还有的,稍微沾点亲,带点故,就要来继承田产了。”
刘宗周也是越说越气,这些土地在朱慈烺看来是肥肉,可以趁机收归国有,用来养军。在这些人看来,也同样如此,只是他们是要趁机占了,用来继续收组。而为了争夺这些利益,许多人也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还想联合起来逼迫刘宗周和李邦华就范。
只能说,明代的地方乡绅豪强,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也依旧十分嚣张。他们总是以为无论谁当皇帝,都得靠他们。不仅仅是李邦华他们敢争,便是原本历史上的清廷,他们也依旧敢漏税,为此在原本的历史上,江南还爆发过多起税案。
而无数事实证明,在利益面前,讲道理是不可能的,想要完成变革,只能采取流血的手段。只有清廷和农民军那样,举起了手中的刀,这些将税赋和徭役全都推给百姓,瘫痪了国家基本动员力的地主乡绅们,才有可能认清事实,屈服认输。
“陛下说过了,若是有地契的,可以证明土地所有权的,咱们可以用挂靠的形式给他们登记,每年的收获屯户五成,扣完两成田税之后,剩下的便是他们的,但只有极少人接受了这一点,其他人都想着恢复原样,甚至还有的想要继续免税。”
“哼,他们想得美。”李邦华冷笑一声,然后又若有所思道:“陛下此番在北直隶试验此法,也是为了将来在河南等中原腹地可以推广吧,甚至是将来兴复了塞北,也未尝不可在一些地方推广。如此一来,田地粮食就是真正掌握在咱们的手里了。”
刘宗周点了点头:“陛下便是这个意思,这也是局势所迫的权宜之计,只有大家各退一步,事情才有有解决的办法。”
“所以,本官今日来,便是要和宗周你说清楚,这些人已经开始给本官塞银子了,怕是不打算妥协的,至少在咱们动真格之前,是不可能会妥协的。”李邦华说着,身子微微前倾,看着刘宗周语气无比自然道:
“本官毕竟不是主管此事的官员,但此事若是宗周需要帮忙,本官大可找个罪名,将他们一网打尽,对付这些家伙,就不怕找不出正当的罪名来。
但此事自然是不能乱来的,否则陛下的威望便会受损,将来宗周到了河南,山东这些被战乱影响巨大的地方主持屯堡,恐怕也会受到影响,那些地方乡绅听到了风声,恐怕就很难再取信他们了。所以,若是真的要做,咱们就得好好配合,做得合情合理,名正言顺,让人挑不出毛病了。”
刘宗周看着李邦华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面色自如,就好像是在问他一会到哪里吃饭一般,心中对这个面色和善的上官,儒雅随和的前辈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忌惮。刚刚对方说到雷霆手段的时候,他还没有十分在意,但如今看来,根本不是在开玩笑。
“做,必须要做。但不能一网打尽,那些想要趁机来占便宜的,咱们一个都不能放过,至于那些原本就有地契的,警告一番,知难而退便是了。若是真的有冥顽不灵的,那就怪不得咱们了。”
在朱慈烺而培养出自己的文官系统之前,许多事情还不能做得太绝,这是他和刘宗周特别叮嘱过的,否则刘宗周也不会如此缩手缩脚。
而刘宗周和李邦华一样,都是大明体系之下,极少数的,那些一心为民的读书人。只不过,比起已经七十多岁的李邦华,七十出头的刘宗周,年纪虽然差不多,但还不够老辣。
而进入十月之后,应天府,河间府,永平府三地的屯堡陆续建成,残酷战争之后的荒土重新焕发了生机。与此同时,河南,山东二省也有不少地方建立起了第一批屯堡,因为战争产生的流民和从南直隶,江西等地迁移来的百姓得到了安置。
在刘宗周和李邦华的联手打击下,那些在新明高层并无根基,也根本得不到最高权力支持的乡绅在一番闹腾之后,迅速落败。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到死也不明白,朱慈烺一开始的纵容其实只是为了引蛇出洞,然后一网打尽。
要知道,乡绅阶级之所以强大,便是因为科举考试形成的庞大关系网,他们能够通过师生,血缘,同乡,甚至是同年,从下到上完成勾结,利用御史监察制度,影响中央的地方官员任命,甚至是掌握国家的舆论权,行政权和司法权,实现对普通百姓的欺压。
但在新明这里,他们原本依靠的那些关系都不存在,在没有门路的情况下,塞银子也是不好使的,甚至送的越多,死的越快。
新明在中兴的过程中只是部分吸收了部分旧官员,朱慈烺暂时还不用担心全方位欺上瞒下的情况在自己治下发生,但他也必须要着手培养自己体系的官员,否则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而刘宗周和李邦华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原本就不牢固的乡绅联盟在强有力的打击之下,迅速分化成了两派,那些想要浑水摸鱼,趁机占地的,几乎被一网打尽,而还保留着地契的,除了几个带头滋事的典型之外,基本上都得到了从轻发落,甚至是既往不咎。
朱慈烺不仅要实现自己占田的目的,也要强化新明的政治信用,所以他得一边拿着刀,一边讲规矩,讲道理。单单靠武力,是解决不了所谓问题的。但若是有规矩在,又有武力支撑,那些想要继续在体系中生存下去的人,自然就知道该如何选择。
新明并非不给他们生存的机会,只是很多利益要吐出来,而作为交换,这些拥有一定学识和能力的乡绅,在地租的收入之外,作为补偿,也将会在商业上获得机会。朱慈烺需要把他们打散之后,纳入体系。
不过,相比起应天府,河间府,永平府三城屯堡的几乎全面覆盖,河南和山东两省都只是以没收的清廷官员进入之后占据的土地和战乱破坏产生的荒地为主,这部分土地大概有二十几万顷顷,分散在山东和河南二省的各处。
山东和河南二省的流民,南直隶迁移来的百姓,以及屯堡附近,自愿,或者是被迫自愿加入屯堡的自耕农,加起来接近二百多万,基本上都按照一户四十到五十亩地,五百户为一小屯,两千户为一大屯的方式,形成了近千个屯堡,散落到了山东和河南二省的各处。
随着屯堡的落成,除了农业生产和修路,修水利,修城墙挖壕沟的徭役之外,农兵体系也正在迅速形成,无数缴获和淘汰下来的军备发到了这些壮丁的手中,他们将成为新明在地方的威慑力量,确保之后全面铺开的土地改革能够顺利进行。
与此同时,第一批的这些屯堡也将会被打造成为典型,发挥着示范性的作用。相比起原本的堡寨宗族,在耕牛农具等生产工具更合理分配,统一的水利设施建设,以及田租徭役负担更轻的情况下,朱慈烺有信心屯堡将会对底层的百姓产生更大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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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包括今后的商社经营,工坊招工,以及针对青壮年和十三岁以上孩童的扫盲运动,甚至就是当兵,屯堡体系里的人将会比屯堡体系之外的人更有优势。
这些新的经济活动,不仅可以使得原有的生产力进一步发展,百姓的收入增加,同时也在消解原本的宗族关系,使得地方上的这些土皇帝失去原本赖以存在的根基,直至彻底消失。
各个地区广泛存在的宗族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地方百姓的利益,以宗族的形式抱团取暖,能有效对抗官府和土匪盗贼。但宗族的族长和长老们,掌握了宗族内部的生产资料和大多数土地,也侵害着大多数普通族人的利益,甚至和官府勾结在一起,祸害乡里。
如今,朱慈烺以屯堡的形式组织基层,又以农兵武装百姓,将原本族长长老们控制的生产资料变成了屯堡屯户们共同所有,由屯长和各总甲统一调配,并加以监察,那些原本被族长长老们占据的利益,一部分会变成税收,进入国库,武装军队,另一部分则会成为屯户们的口粮。
与此同时,在拥有了足够多的资源之后,屯堡体系之上,还会成立农业研究机构,不断总结农业生产经验,实验和推广新的生产工具,革新种植技术,推进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这是更为关键,也更为长远的一步。
而在小农体系下,这样的进步是很难自发出现的,便是出现了,推广也会十分缓慢。但生产力的进步才是解决粮食问题的根本。
不过,由于河南和山东二省的土地几乎都是没收而来的,原本属于地主的那份田租被以赋税减免的形式,返回到了屯户的手中,这就使得便是一户只有五十亩地,在征收税赋之后,就算不是风调雨顺,收获极大可能也能满足屯户的温饱。
但屯户们若是想要获得更好的生活和其他的资格,就必须得参加农兵训练,徭役,甚至是入伍当兵。朱慈烺正是打算通过这样的分配手段,将整个屯堡体系的人力物力资源充分运用起来,以实现强大军力,恢复武德的目的。
与此同时,河南和山东的各类武器工坊,由商社投资和控制,一开始主要供应军队和屯堡的纺织工坊,陶瓷工坊,卷烟工坊也迅速落成。这些工坊的管理方式都远超过同时代的其他同类工坊,并引入了简单分工和标准化的理念,以及相对应的激励机制。
新明在基本的生产技术上确实难以迅速进步,但是基本的管理创新却是可以很快落地的,只要搭建好舞台,畅通晋升渠道,自然就会有适应这个新舞台的人才不断脱颖而出。
要知道,很多人都只是缺少一个平台历练和发展自己的才华,直接就被埋没了。而这些这个时代的人才,比起后世的人并不缺智慧和天赋,他们只要有这个机会,便能凭着自己的才干,进一步促进工坊的管理发展和技术革新。
朱慈烺并不需要取得多么伟大的,创造性的进步,他只需要往前再迈一步,用力再推一把,投入资源,等待时间的消化,十七世纪的许多技术和管理方法都能得到革新和发展。这些革新和发展所形成的优势,对付同时代的西方强国,已经足够了。
而这些属于民政的事务,自然也是新明的大臣李邦华和户部的倪元璐在主管和协调。他们依旧是新明文官体系的一把手,同时兼管着屯堡农兵等工作。
换言之,这个新明大臣不仅仅要负责第一批屯堡的建设,同时也要处理地方堡寨宗族,乡绅大户的税收。商业的发展,工坊的设立,他也同样会过问。那些分管各事务的官员,其实都算是在他的手下。
当然,管理海上贸易的张名振,自然不在李邦华和倪元璐的管辖范围之内,最新入局的张名振,更是另外一支新的力量,这确保了在将来新明的体系里面,没有任何一方是可以独大的。军权掌握在朱慈烺自己的手里,财权和人事权则是被分割成了三份。
如今,张名振已经上任。郑成功在得知是张名振接任他原本期待的位置之后,立马就变得安分守己了起来,原本安插在海贸各部门的“自己人”,很快就被他以“市舶司”人手不足为名调走了。
张名振也确实没辜负他的期望,一上台就以整顿“贪墨浪费,人浮于事”为由,先要求各部门自查了一番,然后便是要“厉行节约,裁撤冗员,精简机构”,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换掉和架空了第一批郑成功留下来的中层管理者,并以建言献策,集思广益为名,开始拉拢吸收那些要投靠的。
等这些下马威和拉拢分化结束之后,他便借着要预备组建“海贸商社”的由头,开始在新部门安插自己的心腹上台,并通过钱粮预算的削减,架空了一些找不出毛病精简和调整,但并不怎么听话的部门,而省下的这些钱粮,又补充到了新成立的,相同职能,但是名字不同的部门之中......
这几板斧下来之后,整个郑氏控制的大部分海上贸易体系,基本上就完成了整顿和换血,张名振也开始掌控整个海贸体系,至于郑成功依旧存在的影响,随着海外贸易的更上一层楼,他相信也会快就会消退。
而重组之后的郑氏和各省商帮海上贸易集团,随着圣旨的颁布,将会正式在新明政权中获得新生,朱慈烺将通过军队“退伍金”入股,朱慈烺和军中几个主要利益集团作为股权代表团的方式,将一部分贸易利润以分红的方式,返回军队。但最关键的,还是这个商业贸易巨无霸对大明“国债”的购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