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城收复的第八日,张煌言率三万大军北上,一路畅通无阻,北直隶各地义军纷纷归顺。
当朱慈烺大军骑兵到达北京城外的时候,那里也早已经被义军收复,但经过了满清和义军两轮劫掠的北京城,已经一片凋零,便是城南的工坊,各处祭祀重地,也已经被洗劫一空。
张煌言进入北京城之后,随即按照朱慈烺的指示,开始征集民夫修复各处祭祀重地,并安排兵马把守。
而他自己则继续率兵东进山海关。北直隶以北的地区被清军严重破坏,张煌言只能先派出小股骑兵,然后依靠海路运输粮草,维持不久之后,山海关,以及关外各个要点的驻兵需求。
当张煌言麾下大军先锋骑兵抵达山海关的时候,关口城头的满清旗帜还在,但早已经没了守军,便是山海关之外的辽西走廊,也同样如此,满清已经完全放弃了这些地方。
满清兵败如山倒,根本没有能力再对明军组织起阻击,张煌言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兵锋抵到了关外。
不过,由于满清的破坏,这些地方的所有堡垒设施,都已经不复存在,张煌言也谨记朱慈烺的命令,适可而止,并没有继续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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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排好了山海关的驻军之后,张煌言随即返回北京,主持北直隶,山西两省的义军,反正绿营军的整编,同时派出使者向长城以北的蒙古诸部落,东面的朝鲜发出满清已亡的通告。
与此同时,朱慈烺在南京昭告天下:
“失去了十三年的都城,终于被光复了!”
他则在心里告诉自己:曾经失去了三百年,甚至深受荼毒更久远的中华文明,终于有了新的可能!
随着张煌言最终收复北京,朱慈烺,李过,张献忠三方势力,以及游离其中半独立的左梦庚,郝摇旗等人基本划分完了各自的势力范围,全国的局势也基本上确定了下来。
朱慈烺占据了北直隶,山东,南直隶,河南东部,以及几乎整个南方,全国的主要产粮地,长江水系,运河水系,都被他把握在了手里。
张献忠则占据了四川,陕西南部,西部的几个府,虽然连成一片,但是各省被重重天然山脉阻隔,物资兵马的调度都很费时费力。而陕西剩下的地方,则是李过的地盘。
李过占据了陕西,湖广的鄂北,鄂西数府,以及湖南的绝大部分地区,陕北和豫西的许多地方也被李过占了去。
至于郑成功和福建的郑芝龙,他的整个水师体系严重依赖于朱慈烺,根本算不上什么半独立的军政力量。
到了这个时候,担忧家国大事和日后战与和的,可不止是朱慈烺这些实权诸侯们,还有各条战线上,利益攸关的文武百官,甚至是书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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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们在探讨相关问题的时候,都十分有默契地将各自的立场分为了朱慈烺一派和朱慈烺以外的一派。
其余的所有实权军头们,只有联手才有可能和朱慈烺一战,在“徐州大战”和“济南大战”之后,已经成为了所有人的共识。
“而农,你当真要站在陛下那边,为他摇旗呐喊?”钱谦益在南京已经待了好几个月,金陵书院的气氛他还是很满意的,王夫之也是个不可多得的怪才。
“钱公,我可没说过这话。”王夫之笑了笑,拿起了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又道:“现在鞑子已经被赶回了老家,陛下的大军出关平辽更是指日可待,既然国仇已报,咱们做学问的,何必偏偏要选一派来站呢?”
钱谦益自然是不信王夫之的这种话的,既然他不承认,那绝对就是真的打算投靠皇帝陛下了。
毕竟,再怎么说,朱慈烺虽然称帝,如何处置那些一路并肩作战的农民军兄弟和崇祯皇帝,可是实打实的难题。王夫之估计是不想和这些有损自己清誉的事情扯上关系吧。
“可而农做的学问,是议政论政啊,稍有不慎,那可是要杀头的。”钱谦益摇头冷笑了几声,又道:“况且这金陵书院,虽然而农你是院长,但真正的权力却不在你的手上,到时候朱慈烺一个不开心,你就得小心了。”
钱益谦和那些东林党人,大地主们都听到了风声,知道朱慈烺平天下之后就要实行新政,更要拿他们开刀了,所以正在密谋准备反抗。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是朱慈烺故意放出来的,为的就是让这些地主乡绅们先动起来,他就可以抓住证据,然后平乱了。
“钱公不用担心,对于这一点,陛下必然是万分支持的。”王夫之又继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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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钱谦益听罢,直接大笑起来,似乎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一般,他看了看王夫之,实在是想不明白对方那么大个人了,怎么还会说出这样的傻话来。
“你也是读过史书的人,是近来太忙了,忙到痴傻了?怎么连这种可以无君无父的野心家的话也能信?且不说他现在还没有称帝,便是今后称帝了,金口玉言又如何,想要弄死你,用得着他亲自动手吗?”
王夫之没有说话,他和钱谦益确实都是通读史书的人,几千年历史上的教训他们也知道许多。但他亦年前就开始和朱慈烺相处了,他有信心对方不是那种人。
这倒不是说朱慈烺不会杀他,而是不会不让人说话,让人不敢说话。他能感觉得到,朱慈烺所做的一切,科举新政也好,金陵书院也好,和夷人购买书籍也罢,都是想让百姓过得更好一些。
这似乎是这个新帝的执念,王夫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而农,有个词,叫做‘引蛇出洞’。”钱谦益笑了笑,随即扭头看向了王夫之的眼睛,面色也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老夫担心,而农你到时候就是诱饵,咱们的这位陛下可能是利用你的名声,说要广开言路,表面上是什么都能说,可是到时候秋后算账,一窝端了可就惨了。”
王夫之还是没有说话,但已经微微动容,似乎是在思考钱谦益所说之事的可能。
“坐上了那个位置,和没坐上那个位置,可是不一样的。”
钱谦益作为一个明人,自小就生活在大明天下无敌,太祖神人降世,乃是千古圣人的舆论环境里面,通读史书之后,连朱元璋都能看懂三四,自然不会对朱慈烺这个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权力觊觎者抱有什么其他的期望。
“到时候若是他让你说你不愿说的话,你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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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投其他人,难道会有什么不同吗?”王夫之一语中的,直接问出了钱谦益所问中最核心一点:“李过,张献忠又有什么不一样呢,不说陛下如何,他们这些人远还没有陛下做得好,更是反贼出身呢!”
“若是其他人都在,咱们的这位年轻陛下便不敢肆意妄为,而农你想要的广开言路,才有可能。”钱谦益抚了抚颔下的胡子,微微笑道:“而且,他们斗,又斗不破,咱们才有机会做事情。不然要是江南的田地也划给了百姓,那还得了?”
钱谦益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或者说,他在为江南缙绅考虑,若是这天下将来都是朱慈烺一个人的,他要做什么,可就没人拦得住了。
而且,那营庄一开始爆发出来的力量,实在是太惊人了。虽然最后会因为没有监督,全部沦为管庄们的土地,军户也会失去战斗力,就如同大明曾经的卫所一样。只能说,若是排除人性的险恶和权力带来的诱惑,很多制度在理论上是可行,还十分美好,令人向往。
可问题是,在此之前,全国的缙绅地主都得死完,至少一二十年,这个制度是可以保持下去。钱谦益可不愿意看到这些。
王夫之听了,其实也觉得钱谦益说得有道理,他想起了历史上的东周列国时期,那似乎就是一个有着制衡的时期,相对而言,确实要比如今要宽松得多。
不过,王夫之对朱慈烺建立起来的信任,并没有那么容易消失,这可是一年多时间的默许和支持:
“陛下又不是鞑子,不会不让人说话的,也不会让人不敢说话。只有鞑子那种,愚昧,落后,残暴,野蛮,靠着压迫和谎言,生怕别人揭它老底,说出它的丑事,它又无法掩盖,难以辨解的蛮夷,才会不让人说话。它们说出的话都是假的,做的事远没有自己说得那么好,自然怕被拆穿。”
“可而农你要的是自由,不是能说一点,偷偷的说一点,你要的可是可以肆无忌惮地说,而且有人听,有人行动,有人改变。”钱谦益又道。
他这几个月和王夫之聊了许多,对对方的一些事情和想法十分了解。钱谦益甚至还亲自去看过对方讲学,更是看到了以书院也主体的议政理论,大为惊奇之下,有些他也觉得有点意思,所以他才觉得王夫之是个怪才,毕竟当年科举没考过,算不得什么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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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其实钱谦益也是认认真真思考过的——泱泱大明亿万人口,疆土千里,如何能让区区十几万丁口的满夷小族给灭了?
钱谦益翻遍了史书,最终似乎找到了答案——国君失德,地方无力。这也是他如今想法的根源。
“可是咱们不过一介书生,手中无兵无权,能改变什么呢?”那些话说到了王夫之的心坎里面,他似乎逐渐被说动了,古往今来,又有哪个皇帝可以避免如此呢?
“事在人为,如今江南大部都完好无损保存下来了,只要咱们的根基还在,便能做些事情。”钱谦益笑着看向了王夫之,“不要被一时的花言巧语给骗了,这位陛下如何,还得看他以后做了什么,论人论迹不论心。论心,那不就是你愿意相信什么就是什么咯,那老夫也不必多费口舌了。”
“能做什么事?”王夫之想了想,忽然喃喃自问道:“鞑子没了,我还能为大明的未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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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个月,各地均已安靖,朱慈烺,李过,高一功,张献忠,左梦庚,郝摇旗等人都已经完成了各自的整军工作,该收编的收编,该安置营庄军户的,安置营庄军户,五家在关内两京一十二省总共搞出了六十万大军之后,所谓的南京大会,才正式确立要召开。
毕竟,要是手里没有足够的兵马,这个会,恐怕开得就不如意了,这倒是五人难得的默契,属于完全想到一块去了。
当然,这六十万大军里面,至少有三十万都是守军,或者是新收编的绿营军,义军,战斗力能有几层,就很难说了。
这片久经战乱的土地,现在还没有能力养得出六十万高规格的野战军,各部虽然野战军团都有所扩张,但都只是略微补充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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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见证了朱慈烺的实力之后,无论是李过,高一功,还是张献忠,都已经放弃了称帝的想法,但是军队他们必然是要保留的,否则自然不会轻易服从。
这两人都是在战场上混迹多年的老将,哪里看不出他们手下的兵,手下的土地根本敌不过明军,所以只能委曲求全了。
当然了,张献忠原本还想着要称帝再斗一斗,可是打西安的时候,他便看到了自己实力的虚弱,四川撑不起帝业。
而朱慈烺也不想再大动干戈打内战,他要把这些兵马用来往北,往西开疆拓土消耗掉,这点事情还是用不着内战的,朱慈烺有信心可以完成。
“辽东还有鞑子的残兵要打,西北的套虏也得收服才行,北面还有蒙古诸部,外藩蒙古三部,南边听说朱慈烺对安南很感兴趣,已经派人去打探消息了。”李过骑在马上,颇为悠哉地说道。
他和张献忠商议过后,决定前往南京的路上同行,向其他人昭示他们的关系,也为了威慑住那些蠢蠢欲动,想要自己人打自己人的家伙。
李过还记得他李家和蒙古的仇,如今一心想要去打套虏,山西北面的蒙古诸部,他对于杀自己人,没有兴趣。
“安南算什么,我听先生说,安南以前就是咱们的土地,收回来也是应该的,但是海上那些海盗有什么可打的,朱慈烺居然想要在广东组建一支水师,福建留给郑成功的郑家水师不说,长江还要在组建一支,就为了打几个海盗?还不如多养几万火枪兵和骑兵呢!”张献忠摇着头说道。
他倒不是觉得水师无用,但如果只是为了打海盗,那就太不值得了。不过,张献忠其实更相信另外一种说法:海盗只是借口,朱慈烺真正的目的是为了遏制郑家,那确实应该一南一北两支水师。
“我听说仅仅是广州一处,和红毛做生意,每年都能有三四百万两白银的净利,要是将来在其他地方也弄这玩意,军费都不用愁,朱慈烺可能是在打这方面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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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过和张献忠一样,这段时间接收到了很多新消息,他们这些年身边也收拢了很多知晓天下事的人,如今已经不是瞎子聋子了。他们作为五大实权诸侯之二,军政能力也是一直都在提升的。
“这么多?”张献忠其实也听说过,这可是朱慈烺专门做出来的政绩,南京自然是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但他一直以为是假的,甚至觉得实际上只有宣传的一两成。
“且不说这个,朱慈烺自己手下的人说的,谁知道真假啊!”
好家伙,李过原来也只是听说的而已,他那个一本正经的样子,倒是把张献忠都骗过了。
随即,李过话锋一转,又道:
“咱们应该趁着现在兵强马壮,士气正锐,一面修养生息,一面敲打周边,抚剿并用,把那些套虏,鞑虏,全都收服了,才能真正保护内地的安全。
要是现在不打这些蛮夷,而是自己人打自己人,等到过个几十年,咱们打不动了,恐怕这些地方的蛮夷又得开始作乱了,到时候百姓免不了被劫掠屠杀。”
张献忠点了点头,在这方面,他是十分认同李过的想法的:
“没错,咱们得趁着现在,把该打的地方打下来,辽东得拿回来,西北那些地,也得控制住,否则套虏这些迟早都是祸害,至于海上,他朱慈烺想要就要,也没啥意思,反正他自己筹钱造船练兵。”
“去了南京,看朱慈烺怎么说,咱们到时候见机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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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献忠和李过早在当初徐州大战胜利的时候,身边就开始有了主动投奔而来的谋士,而他们也从那个时候开始,加速朝着成为一个知晓周边局势,华夏千年历史的全能型封建统治者前进。
如今南明联军各部只是收回了关内的土地,或者说是除了辽东以外的汉地诸省,距离确保帝国安全和整体利益,或者说距离收复利益攸关的故土,还远得很呢。
古人也是在不断总结经验,反思历史的,有明一代在各大事务上的得失如何,什么是该吸取教训的,什么是该继续发展的,新朝都会充分借鉴。
如果抛开表面上的宣传,去一一对照,或许就能发现,这片土地上每一个新朝,实际上在许多方面,都会更多地沿袭前朝的制度,思想,风俗等等,这是一种历史的惯性,很大程度上不在对错。
或者说,统治阶级在某些方面是利益一致的,与百姓是对立的,只是碍于合法性,口头上承认不承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