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鞑子来了！”罗朝天惊得大声喊了出来，全伍士兵都迅速操起了手中的火枪和弓弩，他们仍旧是复合兵种，虽然训练比单一兵种要困难得多，成军时间也长，但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时候，却能更加游刃有余。

十几声尖锐的箭声呼啸而来，这是清军用来报信的响箭，十几声这样的声音出现，基本上就意味着是清军的大举进攻了。

罗朝天迅速将手中的火枪平举，瞄准了面前，他身旁的几个战友同样如此，平日里严苛地训练使得他们在这个时候仍能保持冷静，没有队长的命令，他们都没有射击。

不过，营地另一面，就有士兵没有做到这一点了，一声火枪发射的火药爆炸声响起，随后便是十几声爆响。这对于火枪兵而言，是极其严重的错误，若是大军对垒，对应的火枪军阵极有可能就此全军覆没，对应的军官按军法是可以就地处斩的。

“嘭嘭”几声闷响，是清军在黑暗中掉进了殿前军设置的陷阱里面，随即射击的命令高声响起：

“发射！”

罗朝天听到命令，手指机械地扣动扳机，眼前明亮的火焰陡然绽放，他的眼睛不由得闭了起来，一股预料之中的后坐力随即冲上肩膀，同样熟悉的硝烟味也冲入了鼻腔，三个伍，六支火枪，九支弓箭同时发射，他们的面前也同时传来了几声惨叫。

黑暗之中，完成复杂的装药填弹动作已经不可能，而火枪射击的亮光已经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如果是大批敌军来袭，他们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火枪兵随即放下了手中的火器，拿起了身旁一早就准备好的长抢刀盾冲了上去。弓箭手则在此之前又乱射了一番，然后也同样往前冲去。

这个时候，其实大多数人脑子都已经是一片空白，但是听到命令之后身体的肌肉记忆使得他们都拿起了武器往前冲去，即使知道可能由此丧命。

弓弦声再度响起，兵刃交接的声音也紧接着传开，前方的预警部队已经和清军在黑暗中展开了交战，很快军营中也有战兵骑兵冲出，厮杀声不断。

罗朝天面前几个人影在不停晃动，他顾不得那么多，和伍中的另外四个人结成了一个简单的半圆军阵，三个刀盾手，两个长枪手，也顾不得什么，只是嚎叫着猛冲了出去......济南南部的山谷之中，喊杀震天不断，密集地脚步声，马蹄声，呼嚎声参杂其中。

张东麾下的这个百总在这一晚的夜战中损失惨重，死伤了五十多人，特别是那个有火枪兵提前射击的旗队，只剩下了七八人，基本上已经报废，不具备任何战斗力了。

而对应的那个旗队长也已经战死，算是保住了颜面。不然，他就得面对军法队的审判了。

有的军官战场经验不够丰富，根本管不住那些遇敌之后过于狂热或者过于恐惧的士兵，这导致了许多不必要的伤亡。

这些新八旗兵的单兵作战能力十分强悍，在混战中明军士兵的军阵无法发挥作用，八旗兵的战斗技巧占据了优势。而徐志斌所部的前军兖州城大战的时候就损失惨重，又以新兵为主，虽然不缺血勇，但这在战场上并不一定是好事。

张东之前已经经历过一次所属兵马损失惨重了，虽然这一次是他作为军官，但心中的触动并没有非常大。战场之上的生死，他已经见过太多，麻木是不可避免的，至少不可能再和一开始那样敏感。

他接到了重整队伍，原地休整一日再继续前进的命令之后，只是安抚了一下损失惨重的对应旗队中幸存的士兵，然后便又立即率队跟上了继续前进的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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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朝天这个伍躲过了清军的第一轮箭雨，在之后的冲锋中援军及时赶到，只死了一个人，伤了两人，不过都是轻伤，不出一个月就能好。

不过，当他送王千鹏和王有田去医治，看到辅兵搬运地上的那些尸体去烧的时候，心中还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这些人昨晚值守前，还和他在一起吃饭，可现在已经成为一具具僵硬冰冷，再也没有任何反应的尸体。

这还是罗朝天第一次看到那么多尸体，之前兖州围城战，明军占尽优势，死的几乎都是清军绿营兵，他并没有什么感觉，甚至还因为自己是胜利的一方而有些得意。

第二天晚上，徐志斌所属各部仍旧保持着高度警戒，许多人因为清军昨晚的夜袭，紧张得整夜无法入睡，甚至还有一些是一直睁着眼睛，最后因为过度劳累，突然昏睡过去的。

当然，也有的士兵是之前很紧张，但因为亲手杀了鞑子，整个人的心境都发生了变化，呼噜声震天动地。

罗朝天和张青回到帐篷之后，两人都有没有说话，原本拥挤的帐篷现在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一种从心底冒出的恐惧和凄怆占据了心头，两人同样都是睁着眼睛到后半夜才睡得着。

徐志斌所部兵马继续朝着济南进军，清军在这次夜战中损失也不小，在意识到无法依靠偷袭消耗阻滞朱慈烺大军之后，随后便连夜撤军了。

朱慈烺麾下各部人马水陆并进，在进抵济南之前，只遇到了少数轻微的抵抗，多铎和洪承畴都没有要和朱慈烺大军在平原野地决战的信心，反而是极力收缩兵马，避免损失，引诱明军进入他们的圈套。

当然，表面上，是清军不敌，只能退守，最终任由朱慈烺大军围城。

毕竟，济南城占地广大，又位于山东人口繁密，经济发达的地方，经过多铎一年多的经营，城墙防御体系比原本历史上还要完善和坚固得多。依托城墙和护城河，清军还在城外修建了不少堠台，在城外又形成了一道坚固的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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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城如今是清军在山东地区最为重要的据点，这座城市本身更带有极强的政治意义，甚至可以说，只要攻下济南，整个山东地区的清军军心便会一举丧失，其他城市也便能不战而下了，这也是朱慈烺放弃了山东其他地区，直奔济南城的原因。

而随着明军各部进抵济南城，郑成功的水师也由渤海沿着大清和西进，和朱慈烺大军会师，郑成功所部汇合了胶东的义军，在高杰所部偏师的支援下，收复了整个大清河沿岸。

与此同时，由陆路而来的徐志斌所部派出两个混编营的兵马便成功控制了济南城西侧的大部分县城，明军完成对济南城的围困，朱慈烺的皇旗出现在济南城郊外。

不过，无论是朱慈烺，还是多铎，洪承畴等人，都同时把目光放到了西侧的河南战场。

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以济南城的规模和双方的兵马，没有一年半载是无法解决战斗的。

而接到了济南城被围困的消息之后，身处河南开封府的阿济格和吴三桂，都感觉到了局势的严峻。

现在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要是他们不能尽快赶到山东战场，山东的局势还不能取得进展，济南迟早会被困死。

随着朱慈烺大军围困济南，山东除了北部和西部的少数几个州府，基本上都已经被明军收复，清廷在中原地区的统治也随之被分成了河南，鲁西北两部分。

不止如此，受到朱慈烺围困济南的影响，陕西，山西，北直隶等北方省份的义军趁着清军腹地兵力空虚之际，再度活跃起来。

而这些义军有了军情司的粮食支援，又经过了老兵数月的训练之后，战斗力大幅提升，若不是缺乏盔甲火药等装备弹药和攻城器械，声势还能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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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张献忠的几个义子，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和艾能奇也开始了行动，不过豪格固守汉中，镇压陕甘地方力量，大西军并未取得什么进展。

不过，义军的掣肘又使得他颇为疲于奔命，并不敢肆意行动。这个时空的豪格因为明清之战清廷的失败和之后的一系列局势变化，并没有原本那样的机会。

要知道，便是原本历史上，这一年的豪格已经把大西军赶出了四川。

但如今的局势还不明朗，要想立于不败之地，豪格需要更多的兵力，让多尔衮答应他更多要求，而多尔衮把控的清廷对他的支持在这上面扮演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毕竟，豪格经历了那么多勾心斗角，在战场上也是九死一生，政治嗅觉已经极其灵敏，多尔衮的推脱和敷衍让他明白了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

换言之，这已经不是当初争夺王位的那个优柔寡断的豪格了，他若是再毫无依托地夺回自己的权力，下场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朱慈烺这些人可不需要他打仗，投明可不兴玩。

其实，清廷在收到消息之后不久，便开始重新谋划陕甘，河南，山东，甚至是北直隶地区的部署了。随着局势的恶化，从北直隶抽调出珍贵的数千八旗精锐兵马，已经成了当务之急。

清廷的满洲贵州中，做好最坏打算，退回关外固守，甚至继续北撤黑龙江的一派已经得到了多尔衮的重视。多尔衮甚至还派出了大臣出关筹备，特别是黑龙江流域不断传回的坏消息，原本清廷无暇顾及的，但现在也成了极重要的事情。

当然，这些都无碍真正的大局，决定着明清命运的大战，在山东，在北直隶，河南，是朱慈烺，李过和高一功，他们的对手，是多铎，阿济格，洪承畴，屯齐和陈泰，尼堪......

在朱慈烺率主力继续东征之后，北直隶的博洛多次派兵南下袭扰城外的明军，但全都无功而返，不过也没有损失什么兵马，双方都因为兵马不占优势，仍旧处于僵持状态——济南仍在清军手中，城外依旧是明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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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济南城外，在经过一开始的混战袭扰之后，局势还要更和平些，朱慈烺并没有立即攻城的打算，他现如今麾下包括张煌言，秦凯，任宣，常青山，徐志斌，高杰，黄得功多部人马，总兵力在十万以上，这可不是包含辅兵，而是真正的实战之兵，但对于济南城这种比徐州还要大得多的坚城，他并不算占有多大优势。

就像多多和洪承畴在等博洛，阿济格一样，朱慈烺也在等李过和高一功的消息，只要李过和高一功一路胜了，济南城内的清军必然军心崩溃，那个时候，才是真正不战而屈人之兵，以最小代价取得胜利的时候。

济南城虽然具有极强的政治意义，但朱慈烺并没有要不惜一切代价攻下它的意思，他的敌人虽然只有鞑清，但对手却不止这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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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朱慈烺集中大批兵马，仍旧在对济南府城围而不攻，明清两军继续对峙的时候。阿济格和吴三桂也随之秘密潜伏到了山东西部。

“朱慈烺的斥候到了隔马山？”阿济格看着那幅挂在墙上的抽象派地图，在那里自言自语了一会，听到了有人走进来之后，才转过身，对着走到他面前的吴三桂问道：“济南那边的情况如何，还能坚持多久？”

吴三桂没有直接回答，直接把多铎派哨骑送来的求援信递给了阿济格，然后就站到了一边。

现在历史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明廷诸军越来愈强，清廷的统治岌岌可危，别说是“顺治”了，就是以后还有没有清廷都是个大问题，他自然也没有对阿济格太过低眉顺眼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阿济格一直都被多尔衮所不满，只是前线战事吃紧，清廷无将可用，多尔衮捏着鼻子也只能继续任用。而吴三桂其实也被多尔衮拉拢，他便是多尔衮派来辅助阿济格的。

但吴三桂毕竟是汉人，而阿济格长期在外领军，又曾经担任过一路大军的主帅，还是亲王，对军队的影响绝对不是吴三桂可比的。因此对吴三桂也是有恃无恐，态度十分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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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没有援兵，估计短则五六个月，多则一年，济南城必破。济南一破，北直隶也必然危险。”吴三桂抬头看了一眼阿济格，微微叹了口气道。

“如今朱慈烺兵马充足，山东西部只需要留下一支偏师，他就能直接昼夜不停围攻济南。”阿济格说着，把吴三桂递给他信重新叠好，放在了桌子上。“咱们必须得快点了，要是济南一破，朱慈烺得已集合四五万精锐之师，那这场仗就没有胜算了。”

阿济格现在手中只有四万多精兵，其中八旗兵精锐只占了一半多，就算有吴三桂的援兵，他们的总兵力也不过是八万多，甚至加上那些有一战之力的包衣兵，也还不到十万，所以他们必须要在济南城破之前，假装援救，然后引诱朱慈烺设下伏兵，再佯装溃败，在济南西南的山谷中伏击朱慈烺。

吴三桂想了想，站起身来，一只手捏着下巴，又道：“若是要引诱朱慈烺追击，咱们就必须得先败，加上王爷那边的包衣兵，大概能凑出一万五千多诱饵。”

“再加上两千精兵，两千绿营，人数上就差不多了。”阿济格眯了眯眼睛，又继续说道：

“想要让朱慈烺上当，还是得下点血本的，若是咱们的大军毫无战力，朱慈烺一定会怀疑的。大清已经没有时间再准备一次这样的大战了，必须一战取胜。

现在有济南城的牵制，朱慈烺最多能拿出七八万多兵马，绝对不会到八万，咱们也能拿出那么多精兵，在他们追击的时候伏击，必能一战全歼之。可要是济南城破，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吴三桂听罢，点了点头，这是他们早就制定好的计划了，只是一直在等待时机。他虽然和阿济格因为多尔衮有不小的矛盾，但在决定满清生死存亡的事情上，基本上还是能保持一致的。

“南阳那边现在情况如何了？”阿济格看了一会地图，又问道。

“他前两日刚刚来了信，现在尚可喜已经基本上取得了李过的信任，如果不出意外，李过和高一功将会在不久之后出兵南阳城，汝宁府等地。”吴三桂回忆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接着说道：

“不过，我还是担心，这是李过和高一功故意的，要是他没有北上陕西，直接折返进攻南阳府城，到时候他岂不是进退维艰？”

“尚可喜守住几个月还是没问题的。”阿济格对于河南的情况也大抵了解，“所以济南城外的这一战，才必须要胜。尚可喜守不守得住，李过上当不上当，这一战都必须打，拖下去对大清百害而无一利。”

吴三桂明白对方的意思，他其实也只是担心而已。但无论是哪一种谋划，都有失败的可能，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是近可能增大胜算。

“对了！”阿济格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吴三桂笑道：“那日，你亲自出马，稳住那万余尼堪包衣，一定不能让朱慈烺察觉出异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