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韩石翻忠爷爷旧物时，无意间找到一饼绵纸包裹的茶饼。
“大哥，这茶能喝吗？”
清水见这茶饼，有似曾相识之感。接过一看，果然。
绵纸一面，有自己留的字：小狐狸寻得千年古树生，贺老狐狸七十大寿。
翻过茶饼，竟还有字，这是清水所不知道的。经辨认，正是忠爷爷的笔迹。
文字是：古稀之年，最爱之礼物；唯愿清水如朗月，老小狐狸相伴，岁岁复年年。
反复咀嚼文字，清水渐觉心痛如绞。他想呼喊：清水心向朗月，可诸事将成，你却忍心舍我？说好的岁岁复年年呢？
清水想着疑着悔着。忠爷爷护他近二十年，他却不能护忠爷爷安好，哪怕简单的陪伴，也做不到了……
韩石看着茶饼，也在想念着忠爷爷。他唤他小石，他叫他老东西。一杯温度刚好的茶汤，是老东西留给他最温暧的记忆。
“小石，茶是很中国的。无论走到哪儿，你都不能忘。”
“小石，茶有茶性，适口为好。不苦不涩不是茶，喝茶健康。”
“慢点，你得细品。品茶，品的是文化。”
“想我泱泱中华，文化璀璨如夜空繁星，琴棋书画诗酒茶……许多人正重走传承路，大少爷是，我也是。等你学有所成，可回来帮我们。”
可惜，他不懂珍惜，觉得茶没有碳酸饮料好喝。从今后，就算再想喝，也不是老东西泡的了。
“大哥，到底能不能喝？我明天就走了，想在走之前喝泡茶。”
“能喝。不过，这茶饼能不能送我？你再选别的？”
韩石听出清水在恳求，约略猜到这茶意义不寻常。他不懂茶，对他来说，喝什么茶都是一样的。
“当然，大哥要喜欢，尽管拿去好了。我再去找别的。”
韩石去寻新的。清水收好茶饼，转身去找紫云。
紫云正在院里跟妈妈通电话。当然，她说的都是高兴事，诸如江南美景美食、讲座受欢迎、薇薇要结婚之类。很快，这些话题讲完，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真好，薇薇都要结婚了。紫云啊，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妈妈又开始旁敲侧击。自从知道她跟清水是男女朋友以来，妈妈是越来越啰嗦了。
“小超在不在？我想跟他聊聊。”
换成了爸爸的声音，一如往常严肃。但可想象，定然在隐忍地笑着。
“爸，哥很忙。”紫云婉拒。
“还叫哥？该改口了。”妈妈在旁边小声插话，“这俩孩子，老大不小了，怎么就不着急呢。薇薇跟紫云同岁，干巴利落脆，说结婚就结婚了。听万老师说，她家小胖也有对象了……”
“紫云哪，你可听见了，小胖有对象了。”爸爸不死心。
“小胖有对象，好事啊。爸，我不是还有哥呢嘛，急啥呀。等过段时间，我们回去看您，要不您来江南也行？”
“问她，过段时间是多久？明天后天，一月两月，还是一年两年？”妈妈又在小声滴咕。
这二老，明明在演双黄。这个时候，紫云不能给他们机会，只得装傻：“喂，喂，妈妈，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可能是信号不好，我先挂了。”
然后，不管爸爸妈妈再想说什么，她果断地挂掉了。
紫云后面的话，清水听着，隐约猜到了什么。若不是突发忠爷爷的事，他本应该回去拜访他们，再接他们来，细谈跟紫云的事。
他想说句“对不起”。可是，话到嘴边，又被生生吞咽了下去。因为，他觉得，这话一旦出口，就显得生分了。既然心已许她，这些事他都会做。
可是，经忠爷爷一事，他已没了做好的自信。心许是一回事，能否护她周全，让她一生幸福，又是另一回事了。
紫云回头，见他站立在身后不远处，不声不响地，说不出的孤单。刚才的话，不知他听到了几分？要是他不问，她就不说。她不想烦他逼他。
打定主意，她笑着走过来，勾上他的小拇指。他犹豫了一下，没舍得抽出来，跟她一起进了屋。
韩石又找了好几款茶，坐在茶桌前，手忙脚乱地摆弄茶器。
“工夫茶，可真麻烦。”他不好意思地说。
清水拍拍他的肩头，温和地说：“我来吧，你仔细看。”
韩石巴不得，赶紧让座。
紫云也没吃过清水泡的茶，自然充满期待。
“这款是大红袍，自然得用乌龙茶的泡法。”清水开口说，语气如茶清雅。
煮水待沸，温杯洁具，投干茶，摇香，闻干茶香，注水，温润泡，再注水，出汤，入公杯，分茶入盏……
紫云看的痴了。她从未想过，他泡茶的过程，竟是如此的赏心悦目。与葵儿的柔美不同，他融霸气、灵气、仙气……于一体。
先似是将军。眼神专注又凌厉，抬手一挥，转瞬间，千军万马已溃败而逃。
接着他化身汩汩清泉。在月光朗照下，滋润着春花春草。那些不肯睡去的生命，欢快地随清泉轻盈而舞。
后又似成了仙人。水雾氤氲之中，他伸展双翅，飞过千山万水，掠过雪山之巅，化在仙雾缭绕的云间。
“可先闻香，再品饮，我先做示范。”
清水说着，已端起茶盏，凑近鼻端深吸一下，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小口，发出啜饮之声，又点了点头。
“还可以，叶子，小石，快尝尝看。”
“大哥，你好厉害！”韩石由衷赞叹，“我要学，过几天，我去那异国他乡，好泡给朋友们。”
“好，我教你。”
紫云也饮了一口，朝清水微微一笑。清水贪恋她的笑，痴望着，想要深印脑子里，珍藏起来。
第一泡茶汤吃尽。清水开始一轮又一轮的冲泡。这一次，除了动作，他耐心地讲解，反复强调用水、水温、出汤时间等等。
大红袍味澹了，又换了凤凰单丛。
三人吃着茶，聊着天。话题的中心，从茶转到忠爷爷身上。
紫云静静地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不知不觉中，已过了子夜。
连日劳累，韩石已是哈欠连连。紫云催了几遍，他才答应去睡，只是磨蹭着不肯起身。
又过了许久，看看时间已经快两点了，韩石几乎是闭眼摸回房的。
清水净了茶器，又恢复如初时模样，才拉着紫云的手，一起回到客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