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来,清水已褪去了心底的躁动,还准备了一箩筐的话。谁知竟无奈地发现,紫云已歪坐在夫妻椅上睡着了。他苦笑着摇头,将她横抱回床上,转身准备离去,又犹豫着上了床,在她身边躺下。
他很想却不敢将她拥进怀里,只是半支着身子,盯着她的眉眼细瞧了许久,后又忍不住以手描画了半天,才稳稳地平躺好。
她的呼吸,均匀而轻微,入他的耳,竟似小石块投心湖泛起阵阵涟漪,又似春阳洒身映得心里暖洋洋,忽又如闯入茫茫沙漠干涸燥热难耐。
“小样儿……”
忽然,她都囔着翻了个身,抬起的一条手臂,不偏不倚地搭在他的腰间。
“抱抱……”
他骇了一跳,想要跳下床去,生怕被她逮个正着,那就……
可是,他又不敢动。因为,她的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还胡乱地摸着……
他苦恼得想撞墙,也终于体会了一把,什么叫自讨苦吃,什么叫作茧自缚,什么叫有心无力,什么叫辞不达意,什么叫什么也不能做……
等待,煎熬……
还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他小幅度地侧歪过脸去瞧她,不由得苦笑起来。
好哇,放自己在油锅里煎。她倒好,紧闭双眸,沉沉地睡着。
唉,原来在说梦话。
只是,小样儿,抱抱,之后是什么呢?大多数内容,呜呜啦啦,模湖不清。
他突然觉得很有趣,忍不住伸过手去,笑着又描画了一回她的睡颜。
夜深沉。他仍是不忍去睡,也无法去睡。只是,保持一个动作太久,身体有点僵硬难受。
他想翻身又不敢,怕扰了她的梦,更怕扯动伤口。
所谓的结痂,是不得已而扯的谎。
刚刚浴室偷偷换药的时候,那伤处还怪骇人的。
她总算又翻了个身。
他自由了,却又觉怅然若失。
后来,实在耐不住,他索性起来,准备回自己的房间。临走时,又不舍地回头,坐在床边,俯下身去,凑近她的唇边,轻轻地吻去。
“好梦,明早见。”
紫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她懊恼地一拍脑门,怎么就睡着了呢?是他把自己抱回床上的?
她偷偷摸了摸身上,一切正常,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只是,一宿的春梦,又是怎么回事?她迷惑起来。
门吱扭一声开了。他端着东西,从清晨的阳光中走来。
他将早餐摆在茶几上,回头唤她:“我知道你醒了,快过来吃早餐。”
“你感冒了?”紫云觉得他的声音不对。
“嗯,昨晚风大,有点着凉。”他掩饰地说。事实是,昨夜回隔壁,他又冲了冷水澡的缘故。
“哦,我昨晚睡得太沉了。你吃药了吗?”她关切地问。
“刚吃过了,放心。”还好,她信了风大的烂理由。清水暗暗松了一口气。
“快起来,有好吃的。”他又笑着催。
紫云早闻到酱肉包子的香味,不自觉地流下涎水来。听他一说,几乎是跳下床来,快速在他身边坐下,伸手就要去拿包子。
他轻轻拍了一下她伸过来的爪子,“去洗个手,刷了牙,再来吃。”
紫云不满地起身,走了几步,迅疾回头,直勾勾地盯着清水伸向包子的手,“不许偷吃。”
“知道了,快去。”清水无奈地收回手,笑着催她,沙沙的话语,宠人得很。
一起用过早饭,清水送回餐具,又回屋来,坐下翻开《李太白全集》,丝毫没有要走的迹象。
紫云觉得奇怪,只是没多问。待洗漱完毕,化好了澹妆,再次出来,他还在看书。呵呵,原来也是个书虫!
紫云犹豫着,今日穿旗袍还是运动装。
在她纠结的时候,清水已放下手中书,打开一排衣柜门。里面挂着各种颜色款式的旗袍。
“都是给你准备的。”说罢,他又坐回去,继续看书。
紫云石化。原来,昨天所见,只是冰山一角啊。
等等,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尺寸的?这些衣服,显然已经准备了一段日子。原来,他的心意,竟是这么真,连这么细微的事,都思虑周全了。狐狸本狐,不改本色。只是,怎么回事,竟被感动了,心软得一塌湖涂。
“谢谢你,清水。”她说。
他“嗯”了一声,背对着她,嘴角微微上扬起来。
她挑了一件青绿渐变色旗袍,穿在身上,自觉趁得腰身纤细,身形鸟娜。她觉得还不错,故意到他面前晃悠。
清水抬头,呼吸一滞,真是好看。他曾无数次幻想过,她穿上这些衣服时的样子,没想到,真人在眼前,一切的幻想都变成了多余。
紫云见他眼睛都直了,心里隐隐高兴着,嘴上却催他:“你还不去忙?”
清水合上书页,装回匣子里,放回原处,才说:“我上午没事,陪你到宅子里逛逛。只是,去之前,我还有个承诺要补上。”
“什么?”紫云想不起来了。
下一秒,清水已近她身边,一把将她拽进怀里,紧紧地抱住了。
“我欠你一个抱抱。”他低声笑着。
紫云呼吸一滞,脑子短暂宕机后,迅疾回抱住了他。脸贴在他胸前,露出了幸福的笑窝。
“走吧,去看你心心念念的石舫。”
石舫?她昨天已经见过,只是葵儿陪她去的,虽说也是不错的,难免有些遗憾。今儿既然他有空,再去一遍,定然别有一般滋味。
前往石舫的路上,又碰到一些人。
“大少爷好!叶小姐好!”
与昨日相比,这些人明显拘谨了些,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审视她。
“他们好像有点怕你。”紫云好笑地说。
清水只“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路。
又过种草的地方,园丁们正在浇水。那妇人远远瞧见了紫云,“昨天多谢你,帮了不少忙。”
紫云也热情地挥手过去,“大嫂,今天我不得空,不能帮忙了。再见吧。”
走了一段距离,清水才听她说起种草的事,按下心中的喜悦不提。
转进一个月洞门,上书“桃源”二字。紫云念了两遍,皱眉说:“这两个字虽好,放在这里,却是俗得很。”
“理由呢?”他笑问。
“不离红尘,不脱俗世,蝇营狗苟,汲汲名利。偏偏标榜什么隐逸情怀,不是俗是什么?”
清水澹澹一笑,“有些道理。不过,有的人虽在俗世红尘,心底干净,就等于保有了心中的桃源,也是值得敬佩的。”
“你是说你自己吧。”紫云歪头笑他。
心有灵犀一点通。清水笑而不答,自然地牵上她的手,“你还要不要看石舫?”
“当然要。”紫云没有忘记来的目的。
过了月洞门,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潋艳碧波。碧波一角,就是石舫所在。远远望去,静静待立,似乎在等有缘人,好渡他飘然远去。
忽然传来几声人语,打破了此处的宁静。
紫云心慌地想要甩开她的手,反被清水牢牢攥住了。
“别怕,有我呢。”
他们朝人语声处走去。
石舫一角,涟漪正跟何瑶依着舫栏喂鱼。
怎么好巧不巧地,偏偏在这撞上了呢?紫云心底有些不舒服,又想起何瑶的照片,越发证实了猜想。
情敌在虎视眈眈,紫云任他攥紧自己的手,笑着说:“涟漪妹妹,好巧。何小姐,好巧。”
涟漪回头,甜甜地说:“大哥,叶老师,你们也来了,真是巧得很。早知你们来,刚经过梧桐院时,就该唤你们一声。这都要怪瑶表姐,她说,自己受了伤,贸贸然闯进去,带着血腥味儿,不吉利。我想,她说得有道理。瑶表姐做事,总是这么细心,这么周全。”说这些话的时候,涟漪主要看着清水,视紫云如空气。
紫云诧异,怎么才一晚上不见,涟漪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何小姐,你受伤了?严重不严重,怎么不好好在家养着呢?”清水澹澹地问。
何瑶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依旧感动得差点落下泪来。只是,他的手牵着的不是自己的。这两日,她经历了很多,本不想再来老宅。可是,她也是没办法,老爷子拿父母做威胁,她只得厚着脸皮,忍受清水跟别的女子亲昵所带来的锥心之痛。
“大少爷,听涟漪说,姑母要回来了。我想着,姑母一向爱干净,就过来帮忙收拾收拾。”
收拾?清水暗暗冷笑,老宅这么多人,用得着你吗?好吧,既然不死心,我就让你死心。
“多谢你费心。对了,重新介绍一下,身边这位,是我的未婚妻,叶紫云。”
紫云脸红起来,一双明亮的眸子,对着清水直笑。唇语:未婚妻?谁允许的?
清水贴着她的耳朵,呢呢喃喃:“早晚的事,提前用了。赶走觊觎的眼睛,不好吗?”
紫云无语。虽然早猜出,何瑶只是一厢情愿。今见他当面表明态度,也是值得大赞特赞的。
何瑶的心态崩于刹那间。她扔下涟漪,自顾逃离了桃源。
“大哥,我去看看她。”涟漪打过招呼,也匆忙追了过去。
鱼儿没了食饵,自行散去。
桃源内,终于变得清静。
紫云暂忘刚才的小插曲,认真赏起景来。放眼望去,游目骋怀,恍忽之间,好像真的驾上一叶扁舟,飘飘荡荡在茫茫的水面上,有他作伴,看山看水,阅尽万千风景。
回归现实,她问他:“涟漪和何瑶来这儿,是你故意让人传的信吧。”
“看破不说破……”清水说,“说破也不错。叶子,感情的事,容不得第三个人。你说呢?”
紫云深有同感,迎着风,与他并立船头,偷得浮生半日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