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瞧了一眼照片,不过片刻之间,就微笑着还给了葵儿。整个过程,既显得澹然,又不使人尴尬。
对这样的举动,葵儿自是刮目相看,不禁又一次暗赞大少爷的眼光。
一般的女子,碰到这样的事,就算不寻根究底,也是要问上几句的,更遑论她见过何瑶。山风无意说起,曾暗示过她,何瑶对大少爷的心思。难道她没明白其中的暗示,才会这么澹定的?
“葵儿,等吃了早饭,你陪我在宅子里逛逛?”
冲叶小姐这个人,葵儿也是愿意的。何况,大少爷临去楠木厅,特意交待过,要照顾好未来的女主人。
逛园子的时候,不时有人过来打招呼。葵儿说这是叶小姐,昨才来的梧桐院。紫云笑着打招呼,大大方方地让人看。那些人细细打量一回,心里品评一回,才心满意足地走开了。
一路慢行,走走停停。葵儿热心地介绍各处宅院及主人。紫云用心地听,细细地记,不懂处,也暂时存在心里,想着等清水空了,问他也就是了。只是,涟漪是他妹妹,初次见面,印象还不错,就想多了解些,便于日后相处。
“葵儿,清水的妹妹是叫涟漪吧?她住哪个院子呢?”
葵儿抬手一指,“就在前面,叫芰荷苑。不过,二小姐去上学了,怕是不在家。”
“芰荷苑?倒很趁她单纯清甜的样子。”紫云不吝赞美,“何小姐常来吗?”
葵儿心道声苦,看来,照片与暗示,她应该是明白的,也是在意的。
“一年也就来一回吧。每次过来,不是住蔷薇院,就是住芰荷苑。她倒想来咱们院,只是大少爷不喜欢,一次没敢进来过。叶小姐,大少爷心里只有你。”
好一个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紫云呵呵笑起来,“葵儿,我一直想问,什么小姐少爷的叫着,你不别扭吗?我甚至怀疑,你们,还有这个宅子,只是我的南柯一梦。”
这么一说,葵儿也跟着笑起来。恰又有人来打招呼,她赶紧敛了笑,正重地介绍起紫云来。
待人走远,葵儿才压低声音说:“叶小姐,我知道,您说得有理。可您不知道,在这老宅,规矩大如天。大少爷已在努力,只是短时间内,想要发生大的改变,与时代接轨,怕会付出巨大的代价。还有,能够在这宅子里,好好活着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人前笑盈盈,人后捅刀子,是常有的。您要小心在意些……”
字字真诚,句句肺腑。紫云谨记在心,又想起昨进门情景,心下骇然。清水坏了大如天的规矩,会不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逛了不到小半个园子,就到了用午饭的点。经葵儿一提,紫云才觉得还真有点饿了。二人返回梧桐院,用过饭,趁着兴致犹浓,又出来悠闲地游园。
“葵儿,这么好的园子,真应该大开宅门,供游人参观游览。”紫云感叹。
葵儿低声笑道:“大少爷也有这想法,只是,目前时机还不成熟。我相信,会有这么一天的。”
又行至一处,紫云看到有园丁在种草,好奇心起,就扬声问:“大姐,你们种的是什么草?”
“狗尾巴草。”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女子,瓮声瓮气地回答。
紫云疑惑,这年头,还有种这个的?小时候,她最喜欢跟哥哥去采狗尾巴草。那些草,都是自然地疯长,哪用人特意去种?
“葵儿,我想去种草,算不算坏了规矩?”
葵儿想了想,犹疑着说:“应该不算吧,老宅是鼓励人参与劳动的。”
于是,她俩随工人忙活了一整个下午。直到暮色降临,才别了工人,披着星星,重回梧桐院。
涟漪来了有一会儿。此刻,正站在梧桐树下,陷入了沉思。
她在纠结着:一会儿见到她,该怎么称呼好呢?叶小姐?似乎太尊敬生疏了些。紫云姐?又太亲昵讨好了些。大嫂?又不大合时宜……忽然,灵机一动,心说有了。再抬头,已见说笑晚归的二人。
涟漪得体笑迎,甜甜地说:“叶老师,葵儿,您们去劳动了?怎么也不想着带上涟漪呢?”
这一声叶老师,唤得人心里熨帖得很。紫云看了看手上的泥点,收回想拉她手的念头,只微笑着说:“听葵儿说,你今天有课。读书要紧,我们相处,以后有的是机会。用过饭没?”
涟漪盘算着,大哥和忠爷爷还在楠木厅,听说从早闹得现在,连午饭都是人送去吃的,到现在还没个结论呢;至于风表哥,听说午后就下了山,刚经过老宅大门时,并末见大哥的车,应该也没有回来。
“还没呢?只是,在这儿蹭一顿,我怕不合规矩。”
紫云笑道:“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晚饭简单,也就我和葵儿,再加一个你,才更热闹些。葵儿,你说是不是?”
葵儿识趣地说:“自然是要听女主子的。”
涟漪扭过头去,对着暗处,暗想心事。今天,她去看了瑶表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待转过脸来,灯光下,涟漪细瞧紫云的眉眼,判断出她的邀请是出自真心,不掺杂一丝假意,不由得心里又矛盾起来。
“既这么着,涟漪就叨扰了。小小礼物,是我亲制的,还请叶老师收下,权当是我的束脩了。以后,我会多多向您求教的。”
送礼物的时候,涟漪的眼神有些闪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紫云欢喜地接过礼物,真诚谢过之后,与涟漪、葵儿回到了餐厅。至于热闹用餐的细节,无甚可说,暂且不提。
且说老宅开楠木厅,虽比不上大开祠堂,在武家老宅,也称得上是大事。
这是因为,武氏和老宅的一应事务,均有专人分管。所谓各司其职,也就能平稳运行,相安无事。只有遇到极重大事务,或关涉掌门人新旧交替、婚丧嫁娶等,才会拿到楠木厅上,来好好地议上一议。
远的不说,且说老夫人掌权时,保持厅门紧闭的最长记录是两年。
夫人接手后,崇尚无为而治,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开厅门的,这样算来,最长的闭门记录,有整整四年之久。
没想到,大少爷一回来,短短两个月内,竟三开楠木厅。一开在取代夫人,完成新旧交替,极是应当;二开在驱逐刘老,做到敲山震虎,也算合理。三开竟是为了一个女子,真是荒唐至极!
但为了劝大少爷守规矩,远离女色,责任为重,闹上一闹,也是必须的。
这还得从昨晚的那场戏说起。大少爷抱姑娘进门不说,还不顾婚仪规矩,当夜双宿梧桐院婚房,并对外宣称,那姑娘是未来的掌门夫人。堂堂掌门人,举止如此出格,岂不让人心忧?
不错,这是最合理的借口。
于是,一大早,心怀愤满与心结的元老们,纷纷往老宅赶,相约聚于楠木厅前,准备大闹一场。
谁知到时,竟见厅门大开。大少爷端坐主位,让人传话:已恭候众未老爷子多时了。
又是一个措手不及!元老们强作镇定,步入厅内,行礼沉默之后,暗示出头鸟,赶紧开口。
“大少爷,娶妻重在门当户对。身份、地位、身价、修养……哪一点都马虎不得。一个出身普通家庭,就算多读了几年书,见识、气度、管家能力……没有经过名门的熏染培训,终是无法胜任的。依我说,还是我们选的孩子,更适合您……”
说这话的出头鸟,是赵老爷子,基本代表众元老的心声了。话落,便有不少人出声应和。
清水暗暗哂笑,事关己身,果然效率高得很呐,这么快就查清了紫云的底细。
接下来,楠木厅内,清水差点被吐沫星子淹死,只是默默听着,不曾言语。他们以为大少爷落了下风,便愈发张狂了。
“既然这样,大少爷一味荒唐,不听苦口良言,也就不配接管武氏,不如主动让贤。或请回夫人,或找武家嫡系子孙,才好安我等之心。”赵老爷子以为得了意,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清水冷笑着说:“我不过带心仪姑娘进门而已,又没搞三搞四,哪里就称得上荒唐了?真没想到,赵老爷子对夫人如此忠心,又那么惦记武家嫡系子孙!我请问,嫡系子孙除了我还有谁?是数日前伤我于祠堂,想置我于死地的何杰吗?”
受伤?众元老一片哗然,有的是真不知情,有的是故作姿态。
清水趁机对李老爷子使了个眼色。
李老爷子拿出证据,甩给赵老爷子,“老赵啊,你们赵家已是泥菩萨过河了,还瞎操这么多心,就不觉得累吗?”
赵老爷子看过之后,心虚地闭了嘴。
众人没想到老李竟投了大少爷,就收回了逼迫让位的心思。只是,对大少爷婚姻一事,继续纠缠不休,吵闹不止。
最后,在忠爷爷的支持下,清水想了个折中的方桉,就是请夫人回老宅,若得到她的首肯,他们便不能再有二话。前提是,夫人不许再插手武氏生意,他们要支持他举办传统技艺博览会。
经过一天的激烈争吵,总算有了初步结果。清水走出楠木厅,已是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