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三月,一日暖似一日。
草长莺飞,万紫千红,一派生气。
这份热闹和暖意却进不了玉华阁。
苏浅璃扶着苏老夫人跨入院内时,丫鬟婆子神色惶恐,做活、走路,都不敢发出声音。
满院的牡丹,七零八落倒在地上,到处都是鞭笞过的痕迹。
是谁干的,苏浅璃不想也知道。
苏老夫人看着满园狼藉,眉头深皱。
并没有多说什么,她在苏浅璃的搀扶下,进了屋子。
刚掀开帘子,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伴着浓郁的熏香,苏浅璃眉头微皱,有些喘不过气来。
几道纱帘重重垂下,遮住了所有光线,床榻隐在重重纱帘后,压根儿瞧不真切。
苏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冷声吩咐道:
“一个个怎么伺候的?大白日,帘子不拉,窗户不开,没有病都捂出病了!”
一侧的贺嬷嬷看了一眼帘内,不见苏浅钰说话,这才躬身应下,着丫鬟拉开帘子通风。
屋子渐渐亮堂起来,苏老夫人长叹一声,径直去了床榻。
她看着床榻上苏浅钰,内心狠狠揪了一下。
锦被里的苏浅钰,形容枯槁,面色苍白如纸,昔日灵动的眸子,此时空洞无神。
好似一个失了魂魄的精致娃娃,通身上下,没有一丝生气。
“钰丫头,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养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苏浅钰对苏老夫人的话恍若未闻,眸子直直盯着头顶的帐子,一动不动。
贺氏得知消息,急匆匆赶了来,看见苏浅钰此状,忍不住掩着帕子抽泣起来。
苏老夫人眉头深皱,瞪了贺氏一眼。
“哭什么哭,既然接回来了,那就好好看病,天天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钰丫头让你咒都咒没了!”
“……是……媳妇一想到钰儿遭受的……恨不得亲手刮了那些杀千刀的……”
“认清你的身份,慎言!”
苏老夫人看了一眼苏浅钰,朝外行去。
“娘慢走,媳妇送你!”
贺氏揩了把眼泪,急忙跟在身后出了屋子。
苏浅璃一人落在了后面。
她定定看着床榻上的苏浅钰,自顾出声:
“宫里传来消息,王贵妃病重难治,熬不过今晚……”
苏浅钰的眸子微微转了一下,被子下的身子隐隐发颤,眼泪顺着眼角淌个不止。
苏浅璃再也没有停留,径直出了玉华阁。
从前世到今生,苏浅钰、苏浅璃姊妹俩都缠在一起,新仇加上旧怨,今时今日,已经势同水火,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如今,苏浅钰终于咎由自取,走到这一步。
按理说,大仇得报,苏浅璃心里倍觉高兴才是。
看到她躺在床上的那刻,苏浅璃不由得想起自己身处冷宫的那段时日。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当时早已没有活下去的意念,苦撑着,只不过为了亲眼看见仇人遭到报应而已!
如今的苏浅钰,和当时的自己,何其相似!
……
当她下意识抬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出了苏府,走在街上。
身后的侍书亦步亦趋,满眼担忧。
苏浅璃心头一暖,冲她怆然一笑,信步朝前行去。
道旁百姓的说话声钻入耳际,暂时吸引了她的神思。
“榆州那一战,秦王殿下活捉匈奴主将,听说那贼子三只手臂,四只眼,飞檐走壁,无所不能,哈,遇上秦王,照样要认怂!”
“当然,你听说没,去岁朱雀街上秦王抓走的货郎,身份也透露出来了,听说是他国的暗探!”
“难怪呢,整日见他在街上溜达,却很少卖东西,我当时还好奇,他平日靠什么为生,原来是个暗贼,真是防不胜防!”
“是啊,我们大安幸亏有秦王殿下,此次赵王一案,听说秦王出马,短短几日,就结了案,比三司还快!”
“更有一件天的喜事儿,庙里的大师断言,秦王的腿疾有望治好,到时立为储君,可就是百姓之幸……”
“咳咳,慎言,来,下棋,下棋!”
众人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立即转变了话题。
全围着脚下小小的一方棋盘,如何走棋,吵嚷起来。
但众人眸子里的雀跃和笃定,怎么也掩藏不住。
……
苏浅璃脚下步子未停,依旧向前行去。
笼罩在心头的阴霾渐渐消散。
前世的秦王,英年早逝,声名狼藉,被百姓唾弃!
全因天子和其他皇子暗中操纵,误导了百姓。
这一世的秦王,腿疾医治有望,深受百姓爱戴,朝臣拥戴。
天子再偏心,还能越过天下百姓不成?
如今的局面,是她暗中一步步经营来的。
能亲眼看到,听到百姓对他的拥戴,就是对她最好的奖赏。
一圈逛下来,苏浅璃的心情平静了很多。
她一时情动,特意赶去四方来客酒楼,借了人家的小厨房,给李琮烨烹了一桌膳食,用食盒装了,吩咐侍书送过去。
眼看侍书要出屋子,苏浅璃看了眼天色,叫住她。
“送去宗人府,殿下这会子还没有下值!”
侍书恍然大悟,笑着应下,喜滋滋出了酒楼。
这么一耽搁,苏浅璃回到苏府,已经华灯初上。
她陪苏老夫人用完晚膳,回到玉离阁,侍书急匆匆走了进来。
“小姐,王贵妃甍了!”
苏浅璃看书的动作一顿,瞅着烛火愣了一瞬,下一刻,她站起身,向内室行去。
“留意大公子院子,有什么情况立即来报!”
王贵妃甍了,苏浅钰再也没有捱着的理由了!
苏洛昔和苏浅钰一母同胞,内心的悲痛可想而知!
……
夜半,一声痛哭惊醒了整个苏府。
各房各院纷纷点了灯。
一代美人苏浅钰,吞金而亡!
不到天明,整个苏府都挂上了白幡,满眼皆凄凉!
随着苏浅钰的离去,有关她和二皇子李璟酩、四皇子李珂翎、六皇子李瑁晖之间的恩怨纠葛,彻底湮灭于岁月中,被世人淡忘。
多年以后,苏浅璃每每想起来,早已记不清她倾国倾城的样貌。
刻在脑海里的,却是满院的惨白,兄长苏洛昔眼里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