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长安城,树树笼青烟。
朱雀大街上,人流穿梭不息,一辆青幄油毡马车缓缓行来。
一侧车帘半掀,露出半张精致的侧脸。
路人仓促间抬首,惊鸿一瞥,下一刻收回魂,立即垂首弯腰,生怕冲撞了贵人。
马车里的苏浅璃,全然不在意路人的神色,目光停留在一道黑蓝旗子上。
一双杏眼,装满了情绪。
只见旗面有些破损,上书“周记”二字,内行只需扫一眼,就知道写字之人,功夫不到家。
旗子下方的店铺,只有一间门面,门上的红漆早已剥落,一副落败之相。
悬挂在另一侧的灯笼摇摇欲坠,犹如这家店铺的生意,苦苦撑着。
可是,谁也没想到,半年后,这家店铺的一道“芙蓉花开”点心,装在御膳食盒里,穿过长安城,呈到了御前。
天子只一句“还是原来的味道”,这家铺子一夜之间成为京城响当当的点心铺子,每天铺门还没开,顾客就排起了长龙。
如果不是苏浅璃重活了一世,连她都无法相信这样的奇事。
可,这就是事实!
她下意识摩挲着无名指指甲一侧,只有薄薄一层茧子。
如今她只有十三岁,提笔练字不到七年光景。
前世,她临死前,手指上结的茧子已经硌手,那是她常年伏案提笔的结果。
她能临摹万人笔迹,四皇子李珂翎怎么能不好好利用一番!
他的“看重”,让她越发卖命,多少政敌的冤魂埋在了她的笔下……
“帘子放下来!”
一声不耐烦的声音拉回了苏浅璃的思绪。
她对面坐着的是苏浅玥,面有薄怒。
今日的苏浅玥一身蔷薇色衣裙,柳叶眉,细长眼,樱桃唇,娇柔动人。
只是面上的怒气,生生减弱了几分柔美。
苏浅玥柳眉一横,“妹妹可是尚书府二房的嫡出小姐,这般招摇,连祖父、爹爹的颜面都不顾?”
苏浅璃瞥了一眼对面的苏浅玥,压下心头的恨意,低首拂着藕色衣衫上的褶子,不为所动。
一双杏眼平静无波,垂在耳边的海棠坠子贴着白皙的肤色轻轻晃着,配着头上的海棠含露发簪,越发楚楚动人。
那可是苏老夫人亲自设计的式样,着人订做的。
没想到,今日却戴在了她头上。
一个死了娘亲的丧门星,凭什么戴这么好的东西!
苏浅玥越想越气,忍不住伸出手,搡了一把苏浅璃,手上加重了力道。
哪知苏浅璃头上长眼睛似的,身子一斜,苏浅玥扑了个空,身子直接向一侧栽去。
只听见“嗵”的一声,苏浅玥撞在了车棱上,整个车身瞬间侧倾,马匹嘶鸣。
“小姐……”
马车外立即响起了丫鬟伺棋的惊呼声。
苏浅璃下意识抓住了坐塌,堪堪稳住了身形。
苏浅玥却没那么幸运,半个身子被甩出了车外,吓得花容失色,直呼救命。
下人半天才回魂,定睛一看,瞬间骇破了胆。
主子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做下人的,可就别想活了!
他们一时忘了心头惧怕,瞬间涌上来,七手八脚将苏浅玥搀下了马车。
苏浅璃跟着下了马车。
苏浅玥除了妆容凌乱,神色惊惶,好在没有受伤。
马车早已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四周却静得出奇。
苏浅璃满心疑惑,下意识抬首,便看见两个身着墨色短打装扮的陌生侍卫站在马车前几步外。
两人面无表情,一动不动,武功深不可测。
苏府马匹颈部的大脚印赫然在目。
这一脚,显然已经脚下留情了。
一副货郎担子倒在地上,拨浪鼓,痒痒挠,脂粉盒子,滚得满地皆是。
苏浅璃的目光越过两根“木桩”,停留在十步外的一辆马车上。
只见那辆马车由四匹矫健的宝马拉着,檀色车身雕刻着龙纹,贵不可言。
竟然是他!
难怪百姓神色如此!
此时的苏浅玥才从惊吓中缓过神,一把搡开丫鬟的搀扶,瞪着苏浅璃,高声道:
“苏浅璃,你等着,回头我就告诉爹爹,非……”
“小姐……”身后的贴身丫鬟秋菊急忙扯着自家小姐的袖子,打断了她。
此时的苏浅玥恨不得上前撕了苏浅璃,哪管下人劝告,一把推开丫鬟,作势扑向苏浅璃。
丫鬟吓得急忙出声,“小姐,前……前面有贵人……”
“管他天王老子,冲撞了本小姐,统统抓进大牢!”
旁边几个中年男子候着腰身,觎了一眼面前女子的做派,心里直摇头。
长安城里,竟然还有这样的贵女!
真不知道该赞叹她胆子大,还是应该叹惜她的无知。
突然,人群有些骚乱。
苏浅璃抬首望去,只见两个同样黑衣短打装扮的侍卫揪着一个灰衣男子大步行来。
到了车驾前,一踢,一压,那灰衣男子瞬间跪在了地上,毫无招架之力。
马车前的青衫侍卫武进厉喝一声,“快说,到底受谁指使,竟敢冲撞秦王车驾?”
“小……小人被人群一挤,担子散了,实在不敢冲撞王爷……求王爷饶命……”
“打!”
武进哪管货郎正在磕头求饶,吩咐侍卫行刑。
只听得“啪啪”几声,那货郎杀猪般嚎叫,殷红的鲜血顿时染红了灰衣,触目惊心。
四周的路人立时骇破了胆。
不少妇人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双腿止不住颤抖。
心里追悔莫及,只怪自己为何眼热,赶过来看热闹?
可此时,他们的双腿好似被钉住了一般,除了发抖,却挪动不了分毫。
几棍子下去,那货郎便没有了声息,被侍卫拖了下去。
苏浅玥被眼前的一幕骇破了胆,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在了地上,嗫喏道:
“小女……小女无意冲……冲撞了王爷,请王爷责罚……”
除了马匹喷了个响鼻,马车里没有一点声音。
这份诡异的静谧,被浓烈的血腥味一衬,吓得众人面无血色。
苏浅璃扫了眼四周,身子转向几步外的车驾。
她可以不管苏浅玥的死活,但不能将苏府推到风口浪尖。
御史一个“苏府教女无方,冲撞皇亲国戚,藐视皇威”这样的帽子扣下来,祖父苏詹为官几十年得来的清誉,便会荡然无存。
这个时代,清誉重于一切。
好像,只有他——秦王,对此不屑一顾!
下一刻,马车车帘微动,一只玉手挑起玄色帘子。
只见那手指修长、白皙,被那玄色帘子一衬,莹白如玉,透过这只手,好似已经看见了那只手的主人的天人之姿。
的确,她活了两世,他是她见过最美的男子,无人能及。
只可惜……
此时的朱雀街上,百姓或伛着腰身,或跪在地上,除了秦王的侍卫,只有苏浅璃一人站着。
也只有她一人隐约看到了秦王的面容。
俊美异常!
可也,冷冽如昔!
一代战神,手段狠辣,令他国闻风丧胆!
一代权王,手腕铁血,令百官噤若寒蝉!
众人只看到了他的可怕!
又有几人看到他的身下的轮椅?
还有在他的威势下,大安的长治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