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叶阁内,大堂外的院子里正跪着个犯了错的少年。
他面前背身站着的中年男子,便是叶前道,这善城叶氏的家主,亦是大殷商友会的会长。
死一般的寂静,在场除了他们二人外再无其他。
“我问你,你错在哪儿?”叶前道的语气严厉而又冷漠,没有一丝一毫的父子之情。
那堂下跪着的少年沉默不语,依旧低着头看着屋檐融雪滴水。
“我问你!错在哪儿?!”这一声吼出来,犹如虎啸山林般,就连隔壁院儿扫地的下人都被吓得够呛。
再看这少年,就跟习惯了大虫怒吼一般平静。他的眼似寒霜没有一丁点的温度,就好像他……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自己的父亲能对他网开一面般。
叶前道转过身来,看着少年的脸眉头紧皱,走到堂下,质问道:“光天化日之下,当着那么多人,你为什么不拦着点?”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却又压低了些,就好似见不得般。
听闻此话,少年冷冷一笑,道:“父亲觉得兄长暴怒,是沉儿的错?”随这问题出去的,还有叶沉那双没有一丝温暖的眼神。
叶前道不愿看他的眼睛,“就算不是你的错,当时你在场为何就不能拦着些?你的兄长日后是要继承叶家的,他若成了家主,你便要用心辅佐。我也不指望你能替叶家添砖加瓦,但你也别让叶家蒙羞。”
这话听得叶沉心中又是冷笑一番,道:“父亲如此说,可是觉得沉儿活着……便是为了让叶家蒙羞?那当初父亲为何——”
“啪!”
叶沉没有等到叶前道的回答,这一记响亮的耳光便落在了他的脸上。
“混账东西,什么当讲,什么不当讲,还需要老夫亲自告诉你?”叶前道厌恶这个庶子,厌恶这个酒后乱性的产物,每当叶沉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就好像在告诉他,自己有辱先人。
叶沉的脸颊发烫,嘴角溢血,只低下头去不再看他,这么多年来这样的日子他已记不得有多少。
恰在此时,屋外突然快步走过来一位两柄斑白的老奴,佝偻着身子看着年岁确实不小。瞥见他,叶前道没个好气,问道:“做什么?!这会儿你又来烦我?!”
那老奴嗦话结结巴巴,“老爷……夫人那儿……让你去一趟。”
“夫人?他让我去做什么?”
“说是让你看看大少爷的伤势……”老奴道。
此言一出,叶前道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这次便扰了,若是再有下回,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话罢,叶前道便跟着那老奴出了院子。
待他走后,叶沉艰难的站起身来。自己的下摆已被鲜血浸湿。毕竟这腊月的天儿,地上冷得刺骨,这一跪便是两三个时辰,能站起来便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他的嘴唇冷得发白,艰难的扶着走廊的扶手准备回后偏院自己的房间去。
这平日里眨眼功夫便能到的地方,今日他却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等他回到后偏院儿时,却瞥见有人穿着一身雪雕袄裙,头戴玉簪立于门口。这中年女子面容平庸,确实与这俊男佳人颇多的叶府显得格格不入。
那妇人瞥见他来,喊道:“你这遭死东西,老娘在这儿都等了多久了?!快过来给我开门!”
这人便是叶沉的生母,步娴。
“门没锁。”叶沉有气无力道。
“这哪儿没锁啊?!你瞧瞧,这么大个铜花锁……诶?怎么一扯就开了?”步娴先前来,见这门上挂了个锁,也就站在门口哆哆嗦嗦的等着了,哪晓得这东西一碰就开。
锁芯是坏的,锁链也不结实,少用些力气便能将插梢给拔出来。
两人进了屋。一张方桌三把椅子,一个用了许多年的小木床和矮衣柜,便是这卧室里全部的家当。
刚一进屋,步娴便快步走到那衣柜面前,将其打开到处翻腾,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不用找了,没值钱东西了。”叶沉坐在椅子上,沏了一杯凉茶。他又从靠墙的陶罐里用手刨出几块碎炭扔进了火盆,将其用火折子点燃,这屋里才算有点温度。
步娴怒骂道:“你这败家子!之前我不是还欠见一条上好的犀带吗?你又拿去什么地方了?!”
叶沉没有理会她的话,只问了句:“京城大大小小的赌坊你都去过了,被人抓着出千也不是一次两回,怎么还不长记性?”
“老娘要你管?要不是你这遭死的玩意儿不争气,你老娘至于落到这幅田地?!”步娴说归说,手里的动作可没停下,继续在这屋里翻箱倒柜。
叶沉没有说话,将茶饮入喉咙,拿起桌上的一本兵书便看上了。这书有些旧了,甚至有许多地方都脱了线,还是叶沉自己用麻线给缝上的。
步娴没有找到东西便有些窝火,转过头来瞥见他又在看那些没用玩意儿,顿时发起了火,“还看?!你看这些东西有用吗?看了这么多年,还不是给别人当狗的命?!你在外面给叶家人当狗,老娘在别人面前就抬不起头来!你老娘前半辈子过得可怜,难不成这后半辈子也得跟着你这倒霉玩意儿过着丢人现眼的生活?!”
说还不够,步娴竟一把躲过叶沉手中的兵书扔进了火盆里。
“你干什么!”叶沉站起身来一脸怒意。
见状,步娴倒是轻笑一声,“哟?长本事啦?在屋里这么横,你有本事冲着别人撒去啊!没用的东西!”
叶沉实在不想理她,便准备出门去。
“怎么,如今连呆都不愿意跟我呆着了?”步娴见他要走,语气却又阴阳怪气起来。
“是你不让我呆。”叶沉道。
步娴本就是个寻常农家女出身,那年饥荒一家人死绝了,若非被叶前道捡进叶氏,如今早就不知道饿死在了什么地方。那年叶前道前往南唐经商,她便随身侍奉。哪知道叶前道应酬之后酒后乱性,这才有了叶沉。一起这个孩子连同步娴,叶前道都是决定逐出叶氏的,若非那时候的老夫人尚在明事理,好说歹说才留下了这母子俩。
原以为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步娴,却被现实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自那以后便自甘堕落嗜赌成性,甚至还与这碎叶阁中的家奴有染。
叶沉将要出门,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儿,随即道:“叶三死了。”
步娴听闻此话,大惊失色,“怎么死的?!”
“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