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漠尘走进堂中,感觉这里面的风都是凉飕飕的,就好似有人拿着针在往他骨头上扎似的。
杜雷诗的烟袋锅子,烟圈儿有一个没一个的冒着,就把柳漠尘晾在原地也不说话,天晓得这女人安的又是什么心思。普天之下,敢把自己主家的顶头上司晾在面前的,大概也就只剩下这个女人了。
她不说话,柳漠尘又不敢问,毕竟自己从前可吃了她不少亏。哪怕自己如今地位在她之上,可这女人犯起浑来,天王老子她都敢上前揪下一把胡须来。于是两人就这么僵住了,一个不敢多问,而另一个似乎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过了会儿,柳漠尘见她还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忍不住张嘴了,“若是……若是夫人没话说,那我就先告辞了,还有城中防务要安排,就不在此叨扰了。”
说完柳漠尘便转身准备离开,这阎罗殿他可一刻都不敢呆着,鬼知道下一秒这母夜叉会将他怎么样。莫家擅长机关术,要是在这堂中部下什么东西,那他可就麻烦了。
“哎哟,怎么?许多年不见,如今做了家督连话都不愿跟姐姐我说了是吧?”
话罢,杜雷诗将烟袋锅子往这椅子边儿上一磕,缓缓站起身来,朝着柳漠尘走来。她起身,柳漠尘也不敢动,就听着身后那木底绣花鞋逐步逼近的声音,死一般的寂静让他仿佛听见了,自己将要从喉咙眼儿里蹦出来的心脏。
杜雷诗不慌不忙的走到了他的身后,将手往他双肩上一搭,后者浑身便跟触电似的抖动起来。她却艳魅一笑,在柳漠尘耳边轻语道:“坐下吧,姐姐我还有事儿跟你商量。”
柳漠尘不敢拒绝,毕竟以这女人的狠劲儿,若是自己不听她说话,只不定今儿就得被人抬出去。这可是在莫家的地盘上,他就算叫破喉咙都不见得有人敢来救自己的。
见他坐下,杜雷诗也回到了自己的座椅上,又将茶几上的烟袋锅子点燃给叼在了嘴里。
“你知道我不是个爱说废话的人,至于你为什么诈死了几个月,说实话我也没兴趣。如今的形势你也是知道的,如今大殷官军那帮废物早已不见踪影,偌大的殷朝可全凭氏族们组织起来的私兵义军撑着,虽说是一盘散沙,但实力也还过得去。”
杜雷诗估摸着是劲儿吸大了,咳嗽打断了话语。
“照这么个架势,只要东疆不丢,打回长安是迟早的事儿。到那时候天下洗牌,别说是一方翘楚位极人臣,哪怕是皇位……若是有人想要坐,还真不是件难事儿。你小子从小鬼点子就多,那你倒是说说……此战之后,我们的后路又是如何?”
杜雷诗的话一针见血,事实也确实如她所说。可关于柳家亦或是东疆氏族的未来,他这位东疆之主却没想过后路。毕竟他最初答应柳临江的时候,无非是用自己这条命来解燃眉之急。反正柳家还有忆岚这么根独苗,本家的幕府又重新组织起来了。又康叔、明棠、冽歌、柳礼他们帮助,这小丫头也出不了多少力气,只需要坐在那个位置上便是了。
可听杜雷诗的意思,好像她莫家是不打算让自己就这么轻易的置身事外了。
杜雷诗见他不说话,这脸色可就不怎么好看了,毕竟她这火爆脾气最见不得别人扭扭捏捏磨磨唧唧。
“柳大人!柳家督!事到如今你还是给句准话吧?!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你总不至于一丁点儿都没想过吧?!”
柳漠尘看到的是杜雷诗那双灼灼逼人的眼睛,恨不得将自己给活吃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戎人大军四处征伐粮草不济,若有哪里告破,定有氏族义军直捣长安。到那时候便是百姓之福天下之幸,若是真有人敢当这个出头鸟,我们再作打算也不——”
不等他说话,这杜雷诗越听越气,感情这位少家督是真的没打算过以后的事儿,立马拍案而起,吼道:“呸!等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你连汤都喝不上一口!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若不先下手为强,只怕日后这天下可就变成别家的了!”
柳漠尘这辈子还算是见过些许不讲理之人的,只是却没见过如她这般占强的女子。
“这……且容我从长计议?从长计议行了吧?!如今大敌当前,连云水都危如累卵,想这些事情会不会早了些?!再说了……”
说到这儿,柳漠尘也壮着胆子站起身来,瞪了她一眼,“从前是从前,交情归交情,如今我是柳氏家督,亦是东疆之主,该有的规矩你总不至于忘了吧?”
闻此,杜雷诗竖起指头,“你!”
然而她却又无可奈何,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如今的义军势力之中,柳氏几乎控制了整个秦川,除去掌管天下兵马之权的花氏以外,便是最大的氏族,得罪不得。何况杜雷诗跟他又没有仇,无非是恨他不作为罢了。但她转念一想,这小子从前便是个有主意的主,只怕如今坐到了这个位置上,也不太可能什么都不去想。
这小子的脑袋闲不住,装不完的鬼点子,好像也犯不着自己替他着急。
“行!这可是你说的!待退敌之后我再来问你,若是那时候你再半天憋不出个响屁来,就是天王老子拦着,我也得收拾你!”说罢,杜雷诗便拿着自己的烟袋锅子走出了正堂,不晓得往哪里去了。
她这么一走,倒是把柳漠尘给晾在了这儿不知所措。
不过他这从院子走出来之后,看着正在街市上巡逻的莫家义军士兵,还真开始考虑起之后的退路来。柳家世代忠良且极重名誉,自然不会行大逆不道的事情。可如今那个昏庸的皇帝确实没什么本事,让他坐在那张龙椅上,只怕到头来无非又是被竹家这样的小人掌控朝政,让这次戎人趁虚而入的事情重演。
可若是他真有心争霸,便是与天下所有氏族为敌。
他不禁扪心自问……真的有这个必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