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混沌场第一次降临在裂隙地,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从一开始如临大敌,简直像是世界末日到来了。到现在,时空维持局应对起来已经是游刃有余了。由简克迪卡牵头,建立了一套全新的底层逻辑运行模型,能够精准计算混沌场的降临地点的,不必再依赖卡佩妮的“预言”能力。如同当初所期望的那样,
裂隙地的确顺利踏入了自我拯救的道路。
当然,迪卡男爵绝不会把这份功劳归结到自己身上。他深刻地明白,如果没有黎先生的帮助,也许裂隙地在最初那段难熬的时间里,就已经分崩离析了。他还明白,如果没有麦格福默端的帮助,也绝无可能在贫瘠的认知下,建立出混沌场计算模型。
只是,黎先生从头到尾就不打算介入,而麦格福先生,又是真正的大智慧者,低调且“普通”,鲜有人知道他的存在。所以,从上到下看来,这一切似乎就得是他迪卡男爵居功至伟。
他彻底成为了裂隙地的英雄。掌握了大量的资源,以及优先级调度权限。裂隙地的维持政府为了方便他研究实验,放了很多权给他。可以说,如果他想,那么他很有机会成为一名真正的领导者。
不过,从麦格福默端那里认识了基本法则,认识了天使,认识了无限意志,认识了无限宇宙中各种神秘且伟大的事物后……他坚信,裂隙地的未来绝对不在裂隙地。而他,也渴求着某一天,站在真正足够高的地方,再去重新认识浩瀚的诸天万界。
今天,他再一次来到卡金芙女士的旅舍。
旅舍已经开始营业了,更多更大的新闻热点,让大家不再特别关注这个的确很普通的小旅舍。
现在是春天,旅舍北边的花海开得正好,许多来此旅游的游客。装潢朴素,甚至有些老旧的小旅舍都住满了客人。卡佩妮姐弟自打放了春假开始,整天都在店里帮忙。卡金芙女士其实并不是很想让他们在店里忙碌,她更希望他们能够趁着假期,好好玩耍,做孩子该做的事。不过既然是姐弟俩主动要求的,也就没有什么多说的地方。
迪卡男爵刚走进旅舍,就听到卡佩妮的声音,
“这位先生,不好意思,本店今天满客,请去其他地方吧。”
迪卡男爵笑着说,
“佩妮,是我。”
他稍微露出一些真容。
卡佩妮立马打起精神来,
“简克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黎先生在吗?”
“不在。”卡佩妮语气又加重,确切地说,“这次我没骗你。他真的不在。昨天他就跟娜塔莎姐姐一起离开裂隙地了。也许明天,或者后天就会回来。到时候,您再来吧。”
“这样啊,谢谢你。”迪卡男爵稍微顿了顿,又问,“那,你现在方便吗?也许,我们可以聊一聊。”
卡佩妮礼貌地回答,
“方便是方便。不过,简克先生,您跟我一个才十五岁的小孩子能有什么可聊的呢?如果是关心我的学习和生活,那我在此感谢您。”
“不。我想跟你聊聊,关于黎先生的事。你与他生活在一起,足够了解他。”
卡佩妮微笑着说,
“那可能要让您失望了。黎先生跟我们一起生活了两年,可是,到现在,我也并不真的了解他。而日常接触所感受来的性格、习惯、爱好之类的……对不起,我不是很愿意在背后议论他人。”
她很有分寸,知道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该说。她跟黎木的共同生活,本身就是很私密的一个话题,跟奶奶、娜塔莎姐姐和柯尼一起聊聊不算什么,毕竟大家在一个屋檐下,但迪卡男爵,是个外人。
而跟迪卡男爵的多次接触下来。她多少感觉得到,他十分崇拜,甚至是膜拜黎先生,就像那些狂热的粉丝。他太想知道黎先生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了。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自己不能随便提及黎先生的私密生活。
迪卡男爵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
“你有了解过时空维持局的那套‘混沌场分离模型’吗?”
“当然。那应该是简克先生您主导的。”卡佩妮不吝自己的敬服,“您很了不起,把混沌场这种致命灾害变成了普通安全事件。”
“这算是对裂隙地的贡献吗?”说出这番话时,迪卡男爵有些自嘲的口吻。
卡佩妮读到了空气里奇怪的氛围。她想了想,忽然明白,迪卡男爵来找黎先生,多半是想知道黎先生对他的成就的评价,就像……一个学生,学有所成后,想要知道老师对他的看法。
她便笑着说,
“当然是极大的贡献。黎先生也十分认可您的混沌场分离模型。”
“是吗?”迪卡男爵眉头松了很多,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不过,他比较含蓄,没有特意表达自己的心情,而是说,“感谢黎先生的帮助,没有他的话,裂隙地要困难很多。”
“简克先生,您应该去追求自我了。也许,等下一次,您再来找黎先生时,是为了向他分享你的奇妙经历。他其实很喜欢跟人聊天,当然,是对等的话题。”
迪卡男爵并未真的把卡佩妮当成一个小孩子。她独特的魅力,以及远超这个年纪的智慧,足以让她成为一个合适的倾听者。她有着青春的活力,亦有着如同洞悉了命运的思考者气质。
“你说得对。跟你交谈,十分开心。谢谢。”
迪卡男爵十分真诚。
“嗯,不客气。”
看着迪卡男爵远去的背影,卡佩妮有些发呆。大概是从上个月开始,她就发现自己已经不止能够预言灾难,好像能够看到更多更多了。她可以看到一个人未来的痕迹,一件事未来的变化……总结起来,她可以看到事物未来的变化轨迹。正因为这一点,她才会对迪卡男爵说,该去追求自我了……
因为,在她眼里,迪卡男爵未来的确在追求自我。
这种对未来的感受,并没有精确到一件无关轻重的小事,而是一种“方向”上的判定。比如,一个人未来会变成怎样,会经历哪些人生的关键时刻。而且,对未来的感受并非是一个固定的表现,不是一成不变的。
未来是动态的,是起伏的,不是一条从头看到尾的直线。
她无法预言街上的路人下一刻会做什么,但可以沿着一条从未来通往现在的轨迹,去判断,这个人会经历什么。
是的,
一条由未来通往现在的轨迹。
她不是站在“现在”,往未来看,而是……未来的信息,从轨迹的另一端,来到“现在”。
能力变化后,她第一时间就告诉了黎木。她本以为黎木为为她解答原理,但没想到,反而使得他“受教了”,继而陷入了深深的思索,根本就没说些什么。
虽然没能得到解答,不过她还是很开心的,毕竟这是少有的能帮到黎木的机会。之前一直都是受到帮助,能够回馈到他,自然很高兴。于是,她每天都定时定点地向黎木汇报自己的新感受。而黎木也特别认真,把她每次的感受都记录了下来,认真分析,认真思索。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在思索个什么。
卡佩妮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台上,微风拂面,长长的头发轻轻摇动。在独属于自己的时间里,她习惯静下心来,好好感受过去一段时间里自己的经历。以前,她总是会想自己在学习上,还有哪些不足。现在,她时常会想,自己到底算不算一个淑女呢?也会想,如果黎先生他们离开这里了,自己又该做些什么呢?
问题总是没有答桉的。
她向街道对面看去,注意到那边开了一家新店。招牌上写着“未遇之时”,标注是花卉艺术。
“花艺店啊……”
哪个少女不喜欢花花草草呢?
卡佩妮一下子起了兴趣,便换上便服,朝新开的花艺店走去。不远,就过个街,再走几步的距离。
店门口摆放着一些造型精致漂亮的盆栽,各种从未见过的花草,立马吸引了卡佩妮。店里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喜欢花吗?”
卡佩妮抬头看去,是一个留着白金色长发的男人,绿眼睛……她一时间想不起这种面相是哪里人。不过,他给人的观感很好,面容友善,气质轻柔……也许是位绅士。不过,更吸引她目光的是趴在一旁桌子上睡觉的猫。
猫的毛色特别奇妙,居然是青色的。
卡佩妮第一次见到青色毛发的毛。
“不对……我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毛色的猫吗?还是说,我也许在哪里见过呢?”她努力回想,却想得越深,记忆便越模湖。想着想着,就完全不记得自己见过什么青色的猫了。
她发了呆。
等回过神来时,发觉自己已经走进店里了。
店面不算很大,但内容十分丰富。各种各样的花,全都是卡佩妮没见过的。她左右张望,觉得这朵好看,那朵也很美,一双眼睛根本看不过来。缤纷的色彩带来极致的视觉盛宴。
“好漂亮啊……”她由心地赞叹。
花店的老板笑着说,
“世间万千,美不胜收。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本命之花。美丽的小姐,你想知道自己的本命之花吗?”
“本命之花?”
卡佩妮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花店老板解答,
“一个人的一生,是多姿多彩的,但总有一种色彩占据着主基调。我们可以说,那种色彩是他的人生物语。又总有一种花,跟他的人生,共享同一种色彩。此时,花语也许就成为了人生物语。”
“这样啊……”卡佩妮再次看向放在花架上各色各姿各态的花,“可我人生不过十五年,此刻的本命之花,也许明年就变了,更快一些,大概明天就变了。又何必把自己的色彩,限定在一朵花上呢?”
趴在桌上的青猫眯开眼睛。它的眼睛是琥珀色的,清澈的同时,又给人一种寒潭的感觉。
卡佩妮接着问,
“我能摸摸猫咪吗?”
老板轻笑一下,
“那得看它愿不愿意。”
青猫舔舐自己的手掌,姿势优雅,动作轻巧。卡佩妮一边伸手,一边问,
“小猫咪,我能摸摸你吗?”
青猫瞥了她一眼,高傲且冷漠。这吓到了她,赶紧收回手,
“好吧好吧,我不摸了。”
青猫又重新盘缩成一团,闭上眼睛睡觉。
卡佩妮悻悻然,
“真是只高冷的小猫咪。”她看了看时间,“我得回去了,谢谢您的招待。”
“不必客气,你亦是一朵娇艳的花。欢迎下次光临。”
卡佩妮离开了。
老板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轻声说,
“她的确是个特别的女孩。”
青猫睁开眼,口吐人语,
“特别到连他都会为她驻足吗?”
“这可说不好。我们之前以为,他会主动站出来保护裂隙地,但他并没有。按理来说,他既然找到了天使山,还有能力烧掉天使山,就应该知道裂隙地的重要性,甚至知道裂隙地的真正作用。另外,比起我,难道不是你更了解他吗?”
青猫闭上眼,
“我不了解。我也不关心。他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不在乎。”
“听上去,你们关系不好。”
“不,既不是‘好’,也不是‘不好’。只是,我应该感谢他。如果我不曾在那片虚伪的土地上碰见他,也不可能获得自由的灵魂。”
“无限宇宙没有自由。有基本法则的地方,都没有自由。”
青猫不说话。
花店老板便走到一座花架前,伸手,指尖轻触一朵瑰丽的小瓣花。手指触碰的瞬间,花扑簌摇动起来,发出一些悦耳的笑声。片刻后,他抬头望向外面的杂色天空,
“混沌场无法摧毁裂隙地,还是使用亵渎吧。不过,在那之前,得先玷污朵娇艳的花,使她染上腐烂与衰败。我难以窥见她特殊在什么地方,但她的确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这之后,我们才好专心准备意志覆盖的仪式。”
青猫只是简单地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