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瑚回到东府,看到秦氏的大丫头元意正送来看小姨娘的大夫出门。
元意一把庄瑚拉到门边,悄悄说几句,便去了。庄瑚听得,不禁一笑。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又让人把从北府抬回来的丫头安置好,自个儿就钻进书房过账去了。也不知到什么时辰,刀凤来说那丫头醒了。
庄瑚也不太关心,只说知道了。又随口问了一句叫什么,刀凤说曹氏嫌丫头长得有几分标致,给了个名字叫马猴,日日在北府做苦力,因丫头身子不爽几日,今日错神,把鸡毛掸子拿不稳当曹氏的面掉下手,给抓个正着。
庄瑚听完乐得忘乎所以,连忙说让给养几日,等脸上的伤好了,再拟个贴给庄玳,让庄玳来要人,另让庄玳给丫头想个名字。她了解这位弟弟,就爱折腾这些文字游戏的。
刀凤却道:“不给三太太那边知会一声?”
庄瑚道:“三太太还托我找人,等这人到跟前不就知道了。你把人说明白了,让她自个儿识个趣,甭到时露出个不好的我们被说嘴了。”
刀凤笑着,领命去了。
到了晚些时候,剑秋从外头回来,在账房门口撞见刀凤,两人嘀咕几声,便见两人一同进来。
庄瑚理一日的账,有些困乏。
手沾了些茶水拭拭眼帘,道:“大姑爷回来了?”
刀凤回道:“还没呢!听说二老爷跟二太太闹一日了,大姑爷旁跟着受气,也不好走。这会子怕是闹完了。”
庄瑚道:“那吩咐厨下赶几样小菜,再备一坛子金华酿吧!”
剑秋笑道:“老太太那边传话来,说今晚一同用饭,听听蜀地来的那位关先生说故事。”
庄瑚忙拍额头,忽醒悟道:“看把我忙得,去吧!我知道了。”剑秋和刀凤欲退,庄瑚又叫回:“太太都去?”
剑秋回道:“老太太那边说只叫几位爷和姑娘,老爷太太一概不叫。”
庄瑚“哦”的一声,示意知晓,那两人就此出去不提。
落日余晖渐熄,顶空来了一团乌云。
不多时,雷声顿鸣,忽然,倾盆大雨及至。
彼间,时过中秋,天气渐冷。庄瑚尚未出门,刀凤和剑秋已为她加了件粗绒内里子的斗篷。
将出门又见雨大,刀凤主见换一把西洋布伞,庄瑚见了,说张扬了些,故又让剑秋去把日常用的那把上了油的麻布大伞拿来。略再安顿自家两个子女,就此向中府老太太寿中居来。
至寿中居院外。
便听到一阵阵爽朗笑声,夹杂着檐下哇啦雨水声,倒是天然成曲,好叫人心神振奋。
庄瑚略是放慢脚步,只听庄玳的声音,忽高忽低,笑意绵绵说道:“要我说,晚来雨,早来客,贵在天随人愿。又在老太太这儿,老太太又是喜欢开心,关先生的到来,极是珍贵得紧呢!如不然,说几句有雨带天的诗句添一添气氛,活一活景致才好。”
庄琻是个活泼的,头一个就说了句:“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先生蜀道来,我把诗书秀。”
庄玳拍手,欢赞道:“二姐姐倒是抢了我的。后头添加的极好。你那个“秀”可是“绣”闺中罗帕?”引得众人拍手大笑。
随后,庄玳自己接着道:“今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庄玝快人快语,道:“这有何新意的,左不过套了前人的句子罢了。三哥哥莫不是连造都造不出来吧?”
庄玳“你”地一连叠,竟不说了。
等庄瑚走进去,众姐妹一并迎了上来,也要庄瑚说一句半句的。
庄瑚推不过,假意等他们把那由头说一遍,自己随意说一句:“天光忽大雨,湿得一脚泥。”
老太太乐呵呵地向庄瑚招手,让跟她坐主桌。
庄瑚过去,老太太关切问:“哥儿姐儿怎么没来?”
庄瑚道:“老太太还惦记他们,童哥儿带妹妹到后院玩了一日,跟杨嫂那两个儿子一处,脏了一身泥。天刚黑,东西也不曾吃,哄都不带哄的睡去了。”
老太太笑道:“天气凉,叫你们屋里盖紧了,免不得要入了寒。”因看众人巴巴眼看着,便招呼道:“你们继续,不要停了才好,这一时开心,都叫你们大姐姐这一脚泥给弄脏了!”
惹得众人开怀大笑。
往下,庄瑚挨老太太下手位置坐好,再下手是庄璞,过来是药先生与谢阿玉,再过来是庒琂。庄玳靠老太太右手下位。
旁又开一桌,分别坐二姑娘庄琻、三姑娘庄瑛、四姑娘庄瑜、五姑娘庄玝、六姑娘庄玢、七姑娘庄瑗,还有曹氏大侄儿曹营官。
庄玳待大家笑得开心,插一句:“可惜了肃远今日不能来,不然,还有好的对呢!”
边上的庒琂只顾抿笑。
老太太道:“成日里,我瞧人家贝子爷就比你上进。懂得又多。你多学学别人才是好的呢!”又对那桌曹营官道:“官哥儿,你也来这桌来。”
曹营官起身弓腰笑道:“亲家老太太,我坐这儿吧,你们那边挤得展不开筷子了。”
老太太指着曹营官道:“过会子,就给他拿铁架子,让他自个儿到角落去开,夹多少随便他吃去!省得回去跟他姑说到我这儿没一顿好饱的。”
这般说又引一众大笑。
因菜食汤膳未上,老太太又催众人续才刚的“天”“雨”诗句。
众人推托不肯上句子,又因关先生是客,皆有意让他先来。
关先生客气,推几回,说让璞二爷先请。不料跟旁的谢阿玉笑了出来。
谢阿玉道:“才刚玳三爷说那句,就有错了。如他不准许更正,怎么好往下对的句?”
庄玳一怔。
谢阿玉略显得意。
庄玳边上的庒琂道:“人家易安居士的‘昨夜雨疏风骤’,被改成了‘今夜雨疏风骤’。”
庄玳假装拍额头道:“哎呀,瞧妹妹心里观察的细致,听得入微。我怎就忘了是昨儿还是今儿呢!这般说,该罚!该罚!”
庄玝起哄道:“那罚什么好?写诗作对子那是古人的玩意儿,我们不兴玩这个。没趣儿!”
姑娘们你一嘴我一嘴,终定下说明日庄玳作东,在西府楼台月心湖长廊亭子外烹野味,摆甜酒吃。
老太太准了。
庄玳也难得有这机会,心中大悦,满口就答应了。
然,众人续下两回句子,两桌人摘录如下:
老太太桌出的句子有:
庄瑚说的是:《自拟》
“天光忽大雨,湿得一脚泥。”
后补一句:“进门关大伞,你说奇不奇?”
庄璞说的是:《秋叶将晓》
“三万里河东入海,万千仞岳上摩天。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关先生说的是:《游秦》
“路扫饥寒迹,天哀志气人。”因咳嗽,众人请让下位补上。
便有谢阿玉说的是《青玉案》
“丝槐烟柳长亭路,恨取次、分离去。
日永如年愁难度。高城回首,暮云遮尽,目断人何处?
解鞍旅舍天将暮,暗忆叮咛千万句。
一寸柔肠情几许?薄衾孤枕,梦回人静,彻晓潇潇雨。”
庒琂说的是:《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庄玳听痴了般,因他作过了,众人没有推他再续,便至下一桌。
众姑娘一桌的诗句是如下:
庄琻说的是:《杂诗》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
庄瑛说的是:《江南春》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庄瑜说的是:《月色皆佳》
“年年岁岁望中秋,岁岁年年雾雨愁。凉月风光三夜好,老夫怀抱一生休。”
庄玝说的是:《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庄玢为人傻愚,众人不为难她,倒拍手对其鼓劲儿,让她随意说一句半句即可。不曾想,她也说一句。
庄玢道:“欢天喜地,乐乐乐乐乐,满桌和睦,得得得得得。”
老太太笑出了眼泪水来,忙着叫竹儿道:“去,把我那梁木簪子拿来,赏给六姑娘。”
竹儿应了去取,一会子后,把那一根簪子插在庄玢头上。
因庄瑗年岁小些,不让她续。可这姑娘十分伶俐乖巧,道:“哥哥姐姐都有,为何我不能有?只哥哥姐姐是府里人,我便不是府里人不成?”
又引得众人笑得合不拢嘴,听她说来。
只见庄瑗道:“天意寒,府深深,雨缠绵,月已沉。二七数不尽,杯盏无环琅。”
庄瑗年岁居末,平日里孩子气多些,没人曾想也有此情怀才能。经此一句,令众姐妹刮目相看。一时间,都围着她哄着她。
到了曹营官,他却红着脸,道:“我怕比不过七姑娘,就不说了。赶明儿我凑个份子钱,跟咱玳三爷买甜酒。哥哥姐姐妹妹们,你们看使得不使得?”
老太太道:“我瞧着使得,全让北府包了去才叫玳儿高兴。你可以不出,为什么你才刚不捂住耳朵?听了别人的,自个儿享受,还不许别人享受你的。”
老太太说完,假装把脸色一沉。庄玳以为生气,起来抱住她摇晃哄话,一旁又鼓动众人纠曹营官出句子。
终于,老太太还是笑出声,松了话道:“难为他做什么,他那心思早给他大姑交账房去了。不如叫他说‘二进四得天数,上拨下推看雨’还得个实际。”
乐了一阵,竹儿、梅儿、菊儿、兰儿叫丫头婆子们传菜上饭。
才吃一半,关先生脸色大变,一侧的谢阿玉急呼:“先生咋咯?”
这一忽然,把整屋子人都吓得不知所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