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是大节,府中需要布置的事情难免会多些。
经去年中秋,庒琂大体了解庄府的排场了。宫里的贡品是一拨,府里的宴席是一拨,收礼的是一拨,拟帖请客的是一拨……分为府外与府内。府外应酬,由老爷们周旋;府内中秋活动,由太太们操心。府外之事,无非是今日你上我府来吃中秋,明日我去你府上还中秋,都是些官场生意场上的门面虚礼,老爷们动动嘴皮子,写写字帖,并不见十分忙碌;太太们就不一样了,什么张灯结彩,什么贴门联,什么鞭炮烟花,什么拜祖菜品等等,都要商量着定。
往年,老太太要一一过问的,今年却没问,由着他们主办,倒落个清闲养病。老爷和太太们知道老太太身体不好,除了来请安,极少提及中秋布置的事,免得烦扰她。
这日,四位老爷来请安,重点提及进贡那些礼品,说万事已妥当,只差明日晨夜按数送入宫门。
老太太听得,很是满意,说:“你们用心惦记着,主上才能用心惦记你们。这些日子我没什么心思,也帮不上什么忙。可我听说,外头采办礼品有些曲折,我还寻思,若是不够,该来找我拿,我找几件儿给你们充数也是有的。等来等去却没见人来,想是你们有极好的了,那我放心了。”
二老爷不敢隐瞒,报告说道:“母亲清明,我们什么事儿都瞒不住你。原先确实为贡礼的事儿烦恼,采办回来的都不如意。幸好,西府有藏余,郡主献出几样,倒十分贵重,能在宫里露得脸的。”
老太太道:“哦!”似还有话呢,没说完,欲言又止。
二老爷急忙解释道:“郡主把她当年陪嫁的嫁妆拿出来几样,选好的往里送。”
老太太摇摇头,叹息道:“都到这田地了。也罢了,等过了今年,你们北府代表全府,折个银子赔给西府。”
二老爷点头,说:“应当这样。”
可西府的三老爷推脱了,道:“都是一家人,共同担当,不分彼此,何须买卖赔偿。”
老太太道:“历年来我主张的意思啊,就是三老爷这意思了。郡主的为人豁达,她不计较这些,难得她出身高贵,对这些虚荣华表之物看得寡淡。我们几府里的人,多有几个像她这样的,我含笑而去,也有面目见祖宗了。”
几位老爷不知老太太这番言语的意思,便都勾首听着,无话。
老太太抹了一回眼泪,笑道:“话说中秋易动情怀故,我看我是老到极处了。你们也不需听我这些唠叨话。”
大老爷庄熹道:“母亲为家里操心一辈子,我们没能让母亲享受一日安宁,实属我们做子女的不孝。”
老太太听后,怔怔看住大老爷,一会儿,又目不转睛看住二老爷,呵地笑两声,无话了。
几位老爷安礼完毕回去,没一会儿,四府里的太太又集合似的过来,也请一回安,并带管家等管事的那帮人一同来,汇报说中秋布置一切停当。
主事的是二太太曹氏。
曹氏说:“近些日子我身子不大好,不能同往年那般大小粗细照应着,今年中秋节礼,屋门院后的安排,亏得其余太太们帮手,都已置办好了。”
管家等领头的那些人,逐一来给老太太说各项事务,放在平时,这是邀功领赏的做作了。
老太太摆摆手,道:“你们做得好,不需跟我说。我呀,坐享其成,白享受一回。”
曹氏笑道:“就是知道老太太身子欠安,所以头先没来给老太太请示一声。我们几府商量着办,怕办得没老太太主持的时候好,这才过来先打报告,望老太太垂慈别怪罪我们,也望老太太明日安心享受,开怀畅饮。”
老太太望住曹氏,道:“开了怀来享受,但愿吧!”再投眼看秦氏,这情景,如头先老爷们来那样,她看看大老爷,又看看二老爷。这些人自然不懂老太太的心思,可老太太心里,琢磨着他们的事呢!原来,老太太心里介意东府和北府篱竹园产子的事,还有呢,是庄琻的婚事了!
秋水望穿,只差话到嘴边了,说出来呢,又怕她们觉得是责怪话。老太太想了想,先不说吧!
后头,管家代替几府的人问老太太:“老太太,今年中秋在我们中府里摆呢还是择一府,在其他府里摆?!”
老太太随意应一句:“那就在我们中府摆!”
此处说的是中秋宴席,即是家宴了。
等太太们离去,老太太对竹儿叹道:“安排好了就成了,犯不着跟我说。”
竹儿道:“那是老爷太太们心里有老太太,万事都得老太太应着才敢做。老爷和太太们孝顺老太太呢。”
老太太冷冷“哼”一声,道:“他们为官经商的,一脸的恭维气样,到我这儿还这样!真是孝顺我,何须费舌头说这些,不都是按往年的路子办么?今年我就不过问了,省得人听见心烦。我年年问,年年说,都一个样,无非啊,贴门联,放鞭炮,吃大席,走中秋,听小曲儿……”
竹儿宛然一笑,道:“这叫年年说,年年有,老太太年年见高寿。”
老太太啐道:“你也来奉承我。实在没趣儿!”想了想,道:“趁我今儿好些,我也奉承别人去!走!镜花谢看你琂姑娘去!”
老太太来镜花谢,只为跟庒琂说《洛神赋曲》的事儿。
这是去年的旧梗了,还是老太太亲口求说的呢,说往后过中秋歌舞演绎,不请外头那些歌姬舞技了,只让庒琂来弹奏。
才刚跟竹儿唠叨埋怨,说到“听小曲儿”忽然想起这个来。
还没行近镜花谢,早有丫头子去给庒琂报告了,庒琂急速速出门迎接。
老太太一见庒琂,道:“你的心跟我相通,一准知道我要来。”
庒琂羞涩微笑,看了一眼竹儿。是呢,多亏竹儿差人来提前告知,不然,怎想到老太太要来?
入到里间,子素上过茶。
老太太拉住庒琂的手,道:“儿啊,去年我求你的事儿,你可还记得?”
庒琂知道老太太问的是什么,只当想不起来,在冥思苦想呢!
老太太皱着眉头,笑道:“吃了昬鸡蛋了,竟不记得昨日的事。我告诉你啊,去年你跟子素……”
庒琂急忙打断道:“都备着了,《洛神赋曲》!管老太太明日听了尽兴。”
老太太听得,乐上眉梢,好不欢喜。
老太太道:“也只有你遂我的心愿,这府里的人,一个都靠不住!儿啊,辛苦你了!”
这话含藏许多的无奈与关心。庒琂懂,遂而深深的望住老太太,略表感激。
可庒琂心里很是着急,老太太忽然到访,也不知要言语到什么时候,她和子素想去西府一趟呢!瞧庄玳是借口,是想带药先生去石头斋探路。
老太太只管叨叨,说说老爷们怎么个做作,又说说太太们怎么个做作,庒琂听着,不知老太太是怨他们呢,还是夸赞他们,便不好应话,仅听着。
因见庒琂不动声色,老太太诧异,问她:“怎么?不奉承我两句?”
庒琂惊愕:“听着,我心里是奉承的,怕说出来招老太太笑话。老太太又是个有智慧的人,一准知道我的想法。”
老太太指了指庒琂,眉眼舒展,笑得合不拢嘴。
身旁站着的竹儿不好意思了,道:“我要是有姑娘这样的头脑,才刚也不奉承老太太了,奉承一番好话,最后还落个不是。”
老太太转头对竹儿道:“要不说,她才是我们家的姑娘!伶俐着呢!”
竹儿道:“难怪老太太疼琂姑娘,府里很多人说,琂姑娘才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儿!四府里的姑娘成外头孙女儿了。”
老太太显得十分不悦,道:“净胡说了!”她怕庒琂多心。
因竹儿说这话,老太太不好久留,大约坐了一会子,说要回去躺着了。莫名的来,莫名的去,庒琂有些抓不到头脑,有些意外。
送出门,老太太怪奇地问一句:“似乎许久不见你们院里的三喜了,说是病了,可见好了?”
庒琂听闻,慌张了,诓出一句谎话说快好了。老太太也信,便没再说什么。
送走老太太,子素来说:“老太太巴巴的来,敢情是请你出山演绎《洛神赋曲》,你好大的面子。”
庒琂道:“不也请姐姐么?若没姐姐,岂能成赋成曲!”
子素道:“上回是为了解你燃眉之急,这回啊,我不应的!我又不是歌姬卖唱的。”
庒琂求道:“姐姐,这回也是燃眉之急呢,我们拢住那些人的心和眼睛,药先生才有机会把人接出去呀!要不说,冥冥之中,天有安排。姐姐别推辞才好?”
子素使劲摇头,真心不愿意。
庒琂求了几回,终于,子素道:“这会子求我求早了,我若是你,先去见药先生,提早把路摸清好行动,比在这儿空想胡谈什么《洛神赋曲》实在。“”
是呢,差点把正事儿给忘记了。
话不多说,二人收拾一番,便匆忙出门,赶去西府。到了西府,见那边的人正在布置府院灯花等事。
庒琂跟以往一样,到西府必先去给郡主请安,幸好子素聪慧,拉住一个小丫头子打听问:“太太忙着?”
小丫头子道:“王府里的爵爷来了,太太正在见呢!”
庒琂一听说肃远来了,心里忐忑,追问:“肃远跟家人一块儿来?”
小丫头子道:“好几个人。”
子素道:“难道把宫里的太医带进来了?”
小丫头子摇头,说不知道。
庒琂左右看看,见各处灯笼换了新,又问丫头子:“所有院落屋子的灯笼都换新的?”
小丫头子道:“是呢!姑娘!都换了。”
庒琂道:“我记得凤凰阁那边没人住,也挂上了?”
小丫头子道:“这我倒没注意。要不,我瞧瞧去再来给姑娘说。”
庒琂阻止道:“我也是好奇,问问罢了。”
从丫头子口里打听到几样东西,一,郡主在会客,二,凤凰阁石头斋或没上灯。由此而知,去跟郡主请安不必要了,可直接找药先生,务必争取时间,将道路摸清楚,好叫先生把地下的人接走!
就在去庄玳院屋的半路上,碰见药先生了。
庒琂为了掩人耳目,大声地招呼药先生:“先生,之前你说过治三哥哥的病需要桑树叶子,我想起来了,在石头斋里有。我这就带先生过去拿!”
这话说得大声,给旁人听的。
药先生领会,颔首点头。随后,几人快步行至石头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