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斜阳夕照时分,锦书来了,她哥哥张郎也来。
锦书身边跟一个小丫头子,叫挑灯,另外还有个妈妈,贺礼便由这二人拿,她哥哥没让人跟,倒是一个人干净利落。
他们的马车在庄府的外大门下停,庄府日常守门的认识,先来打招呼巴结,跟他们说不如驾车去西府后门,从那边走进去要近,不废脚力。张郎长得胖,这提议很得他的心,自然说要往西府后门去。
锦书觉得不妥,光明正大来贺生日,旁门后门的去,自己不光彩不说,对主人家也不够敬重。张郎便嘟嘟囔囔说她妹妹书读多了,走路说话时时刻刻绊手绊脚,做什么不能尽心欢畅,又说她平日跟庄璞行得近,西府不会计较这么多。
听她哥哥这样说,她又羞又怒,低声骂他:“哥哥过会子进去,别乱说。更不要多吃酒。他们府上的金纸醉不可贪杯的。我们如今在门外,你说我几句,骂我几不打紧,进去了,胡口白舌乱说,父亲母亲颜面无存不说,叫我难以自处,你自个儿又落什么好?还不是叫人耻笑?”
妹妹说的有理,张郎便能听进去,回说知道了。
在门里头等着迎接的复生、旺五和财童几人闻声赶出来。
一到外头,争先献殷勤,给说府里的姑娘们爷们等着他们,要他们赶紧的去。
听得,锦书白了她哥哥张郎半眼,道:“哥哥瞧见没?里头的主子叫人来大门外迎呢,险些大失礼貌。”
张郎不满了,道:“妹妹才刚还说什么颜面无存,难以自处,叫人耻笑。这又是当谁的面打谁的脸,叫人被耻笑?”
说吧,撩起袍子往台阶上走,也不用庄府的人招呼引入。明显是生气了呢。
锦书不管他,叫旺五、财童两人来,让丫头挑灯和妈妈把手里的礼物给他们拿,自己人先落轻松。尔后,锦书让妈妈先回家,不必跟进去了。妈妈不愿,说好歹要跟姑娘出门,再跟姑娘回家,有个开头结局。
锦书心里有盘算,怕万一晚了,庄府的姑娘们留自己,多一个人岂不麻烦别人。这些原本是出门时想到的,可她母亲在她临出门时,非要她把妈妈叫上,护个周全。此刻,有旺五、财童来迎门,刚好把礼物接去,她有了理由打发妈妈回去。
锦书对她妈妈说:“就这么些礼物,轻轻便便的,吃个茶还可,三个人来吃别人的生日大喜,岂不是叫人吞秤砣堵心?”意思是,礼物轻少,人多了。
妈妈见她执意,最后叮嘱几句姑娘早些回来等语,又叮嘱别让爷多吃酒等语才走。
旺五、财童两人抱着礼物,一面引请,一面给锦书说:“不打紧,说不定待会子贝子带人马来。锦姑娘才三四个人,就想这些了。话传到我们爷耳朵,又得说我们不会留客,我们自个儿小气了。”
锦书跟着二人往里走,说:“贝子什么身份?带人马来是该的。假如你们爷责怪你们,那他真是小气得很。”
入了门口,因不见复生进来,旺五和财童便停下脚步叫唤他。
复生说:“你们先进去,我等爵爷来。别是都进去了,过会子他来了没人迎。”
旺五和财童道:“瞧吧,这人会巴结,等着大头的来给大钱呢!”
如此,二人督促着锦书主仆快些进去。
一路到西府,几乎半脚未歇,费不少脚力。进西府门时,早有庄玝的丫头敷儿来迎。见到锦书,敷儿先去挽住挑灯的手臂,说:“我们姑娘知道姑娘来了,叫我在这儿等,好请姑娘进来。”
锦书问:“可是我哥哥进去胡说什么了?都有谁?”
敷儿说:“张大爷没说什么,眼下跟我们大爷、二爷在里头吃茶,晚些说要吃几杯酒。自家人,除了姑娘你,也就是我们府里的姑娘们了,没有其他人。”
这说话,几人拐入内院。
至庄玝那方院子外,果然听到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还听到有人说怎么人还没到,议论起她的脚力劲儿了。
当锦书几人站在院门,众人看到了,以庄玝为头,一帮子姑娘莺莺燕燕的拥上,此前那些沉闷,顷刻活跃沸腾消散了。
如庒琂来时那般,锦书一到,先给庄玝贺喜,再给太太长辈们问安。落定,被众人拥簇至桌上坐,便七嘴八舌的说过会子玩些什么取乐。
锦书环了一眼院子,想是他们家过的小生日,无太大排场请戏,便道:“听说贝子快到了,何不等他来给我们闹一场?”
说呢,众人都笑了。
当下,外头有人进来,急匆匆的走到郡主耳边说话,也不知说了什么,郡主的手往幺姨娘手腕上一拍,二人对了下眼色,起身,随后,二人带着自己的丫头离开院子。临走,郡主说:“你们自个儿玩乐,别拘着。我们后头有些事务,一时半会回不来,吃的喝的叫你们大姐姐安排便是。”
话音停,人已走出院了。
大姐姐庄瑚原在里头跟妹妹们一处的,但是看到郡主走时的慌忙神色,有些担忧,故而追出去。
在外头拦下郡主和幺姨娘。郡主对庄瑚说:“我说你太太和二太太怎不来,原来在你们府上!这会子闹着呢,我们好歹过去看一眼。你留下帮我照顾照顾,张府的在,肃远也来了,不能没个主在场,这个地方交给你了。”
庄瑚听闻,心里吃惊,有要跟回东府的想法,却不敢提,只说:“那太太先去,若有什么,差个人来知会我一声,我也好回去帮衬。”
如此说,相互知晓,便各自离开。
庄瑚仍旧回院里照顾兄弟姐妹们,郡主和幺姨娘去东府了。
庄瑚一进院门,庄瑜便来拉住她问:“姐姐,才刚看到我们府上的人来了,怎么呢?”
庄瑚低声啐道:“你的心倒是深,能有什么?我劝你在一处玩,尽心玩吧!别胡思乱想。”
说完,忙手推庄瑜去姐妹们那边,接着自个儿着手安排茶水,酒点,以及厨房菜食等。
约上灯时,各事安排妥当,庄瑚悄悄领着刀凤回东府,让剑秋留下帮看场子,说等肃远贝子来,才叫人传菜上桌,此话她只对剑秋说,并不跟庄玝的母亲凤仙姨娘提。
庄瑚前脚一走,复生喜色匆匆跑回来,对众人说贝子来了。稍后,见肃远,他跟前没跟人,手里拿一个长条盒子,应是给庄玝的礼物。
庄玳把复生叫来训斥:“你好歹替爷拿着东西,一个人跑是什么意思?”
复生这才哈腰点头去接礼物,可肃远不给,直直往庄玝跟前去,递给她:“这是给五姑娘的礼物,不沾别人的手。”
庄玝万分感谢。
随后,男孩女孩们乐坐一处,说说笑笑,姨娘们在一处也跟着听笑,一时忘记有传菜吃饭这事儿了。过一阵,因不见庄瑚,也没人安排上吃的,凤仙姨娘很是不满意,眼寻半圈没见庄瑚,遂而,把熹姨娘拉住问:“怎么呢?你大姑娘安排着,转眼不见了。这会子该上菜了呢。”
熹姨娘被一提醒,拍膝盖道:“哟!可不是!我一瞧孩子们乐,我跟着高兴竟忘了。”寻了一圈眼,看到剑秋在院门外望,她起身找剑秋去了。
在院门口,熹姨娘拉住剑秋的袖子,道:“这时候了,大姑娘怎还没安排上饭?”
剑秋如被当头棒喝,呀的一声,紧张不已:“我该死!我真该死!大姑娘走时特意吩咐我的,叫我帮安排。”
说罢,要去安排放饭。
熹姨娘听她说话奇怪,便拉住她再问:“你大姑娘也走了?”
剑秋道:“走好一阵子了,我这不是等她么?姨娘,你先去坐吧,我让人把饭菜传上来。”
剑秋语毕,匆匆往外去叫人放饭,熹姨娘疑疑惑惑站在原地,不住的望外头远处。心思思的想,不知又发生了什么。站了一会子,看到西府的下人们抬盒子来放饭,她也跟进去了。
到凤仙姨娘等人座前,低声对凤仙姨娘说:“你说这算什么事儿,姑娘的生日,一个个来了走,或不来。丢下我们跟一帮子年轻人玩,可有的玩,人家孩子不愿跟我们说呀。”
凤仙姨娘听后,略显不满,左顾右望,只有姨娘几个人,太太们一个不在。这场面,看着令她心酸,也令她气愤,却只道:“兴许正有事儿呢!”
说是这样说,到底心里替女儿委屈,凤仙姨娘背过脸面,擦了几下眼睛。这动作,怎逃得熹姨娘的眼?
趁孩子们闹吃酒闹得凶的时候,熹姨娘又低声对凤仙说:“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们与正出比,我们这些个孩子事事不如。老太太放脸的还好,有不放脸的时候,谁正眼过?那时年月,你大姑娘未出阁,过几个生日?眼下五丫头这般,倒让我想起我们大姑娘来,心里一阵酸啊。不过,我们在,也得热热闹闹,别让人小瞧了。”
凤仙姨娘假意作笑,没答,转脸把自己的丫头文宣叫到跟前,吩咐道:“你去厨房把准备好的食盒给老太太提去,再去东府瞧瞧,把太太们和大姑娘请一请。”
文宣听令,欢快应答去了。
看到这些,熹姨娘满腹不欢,冷言冷语,同时话里泛酸,道:“你这何苦?热脸贴冷屁股,这些年,我不知贴过多少回了,你看我,得个什么?自个儿闺女跟别人跑了,管叫别人作娘。不过又说,你们西府有学识,比不得我们东府。”
凤仙姨娘道:“孩子们都吃喝了,我们干坐着做什么,趁太太们没回,我们何不悄悄吃一两杯?”
说完,先倒酒请杯,真吃了起来。
姑娘们、爷们玩乐子,所谓玩乐子,是“猜茶吃酒”的游戏。桌子上,放着两个空杯,一杯倒茶,一杯倒酒,若有人猜中酒的吃茶,反之吃酒。这个游戏,庄玝自然是主角,众人让她背过身,一伙人整治她,以她为乐。在熹姨娘和凤仙姨娘说话间,他们不知吃了多少杯了。幸好大奶奶心细,叫人在酒里参了水,若不然,他们一个个早醉瘫了。
因发现酒味寡淡,轮到庄璞猜错,吃上了,绝得淡嘴巴,发牢骚怨道:“果然是我们西府的酒,跟北府的没法子比。这有什么趣儿,淡得跟水一般,吃了还胀肚子呢,不吃不吃了!”
说不吃,还拉住张郎,不许他吃,还纠缠庄琻道:“二妹妹,你差人回北府拿金纸醉去!我们西府的酒,只给五妹妹一人胀肚子,我们不陪的!要吃北府的金纸醉!”
庄琻品过酒,也觉得味淡,因连日来府里生事,惹得自己多不开心,今日承五妹妹的生日,也想借酒消愁,多吃几杯,好回去深眠。再着,肃远在,正想借酒气跟他说几句话。
于是,庄琻不吩咐人回去取,自个儿起来,道:“二哥哥发话,我哪有不听的。你们只管给五妹妹灌,胀她一肚子,还不许她上茅厕。我这就回去取。”
众人听闻,有要拉劝庄琻的,又拍手叫好的。总之,一片欢声一片笑语。
此处,庒琂陪笑干坐,一直未怎么开口,见庄琻说回去取酒,觉得是个好机会。
什么好机会?是跟庄琻去北府,探一探三喜的好机会呀!
于是,不顾子素的拉扯阻拦,庒琂去挽住庄琻的手臂,道:“二姐姐,外头天黑,我陪你去。”
庄琻没拒绝,一把挽住庒琂,一声一个好妹妹,喜爱得不得了。其实,西府的酒有些淡,终究是酒,庄琻吃过几杯,上头脸也是有的。此处言语,可不是显得是醉话?
凤仙姨娘和庄玝来劝,还是让人回去取吧,不必自己去。
庄琻羞答答瞟了肃远一眼,果断要回去,并说:“锦姑娘和贝子是客,你们随得意,客不能随意。西府不注重,我作为二姐姐的,得替你们注重的!”
兴致不知有多高,是大笑说完的。
尔后,拉住庒琂飞奔出院子,子素和庄琻的丫头万金在后,忙找灯笼跟去。
几人你扶我,我倒你,一路说笑,竟出了西府,往径道走去,意向北府行。忽然,夜路前方,东府那边许多人进出,个个挑着灯笼。
远远看,东府亮出一片夜天。
庄琻怪了,喃喃自语:“奇了,不是西府过生日么?难不成?我们走错门儿了?那边才是过生日唱大戏的?”
再也不顾庒琂等人,拔腿向东府去。
庒琂心系北府,心系三喜,赶忙跟上庄琻,并劝:“二姐姐,我们还是回北府拿酒吧!大家等着呢!”
庄琻不听,非要去东府看看。
临近东府,看到一帮奴仆点灯请两三个大夫进出,大夫提药箱子,能一眼辨认。因看到是大夫,知不是喜事,庄琻刹住脚步,躲在暗处窥看。庒琂也跟着她脚步停下,远远看着。
过了一会儿,东府里头传来一阵哭叫,一个丫头披头散发,从门里狂跑出来,后头跟着一帮子仆子。
那丫头不是谁,是小姨娘跟前的伶俐。
伶俐一面跑一面哭叫:“不是我,不是我!你们冤枉我,冤枉我们姨娘了呀!害死小爷的不是我们,是琂姑娘!是琂姑娘……”
声音极其凄厉。
转眼,伶俐被仆子们扑倒在地,抓了泥巴往她口里塞,堵住她的叫喊。没半会子功夫,拽扯着她进去了。
此处惊闻,庄琻的醉意醒了九成,庒琂惊出一阵冷汗。
这是怎么回事?小爷死了?四姑娘庄瑜的亲弟弟死了?
庒琂心里十分紧张,心里疑问不断:那伶俐丫头说是我害死的,这怎么回事?
越想越害怕。
那时,庄琻狠狠的转头,盯住庒琂,一语不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