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曹氏此前过来请老太太去北府扫尘,老太太午睡,她就回去了。后来梅儿受了委屈去北府通报,说老太太先去南府,曹氏才腾出时间来处理手头上的急事。也因梅儿去北府,老太太让兰儿去寻她才没寻到,是此事故。
曹氏处理的急事,是马婆子家那宗。那马婆子死后,庄瑚去马家游说,让老马头跟马大脚运马婆子跟刘姓两人尸体去郊外刘宅反敲。
那晚。
趁夜黑,老马头跟女儿马大脚抬搬三具尸体上马车,亮四盏马灯在车棚四角。临出门,他跟女儿一起对马车烧三炷香,焚三叠纸钱。妥当,两人赶着马车出了。哪知出城门时,巧碰见宵禁,官府排兵布守,大半夜还在挨个搜查放行。老马头害怕,急着把马车掉头赶回去。
到次日,老马头早早去城门根守着,看官府排兵什么时候散去。等了半日没见要散的光景,他便让马大脚去北府寻太太支招。后来,马大脚混混惑惑的从北府后门进府内。
马大脚不敢直接找曹氏,依旧先面见她师傅肥九。
把情况给肥九说了,肥九惊得口齿合不拢,将她拉到外头,道:“这等事你们一家做去就好了,还给太太求个什么?这几日太太应对的事儿多了,赶在年关不得闲。”
肥九身宽体胖,平时脾气火爆粗鲁,内心却细致谨慎,曹氏待她是极其厚爱的,不论她常日做什么,曹氏对她绝放一百个心。其中里头,曹氏常言道:“她那身子出在我左右,她的心我信得。”于是,变成马前鞍后为曹氏候着的那种人,更是死心塌地。她又识得进退,做事稳当,曹氏把许多事交给她,还派人跟随她供她指使,府内杂事概免她参与,只一心为曹氏跑外头。那马大脚在肥九手下,故而是她师傅了。
肥九又见马大脚凄凄惨惨地流泪,有些恻隐心来,道:“不是我不让你见太太,往年二十四要扫尘,这会子太太准备着呢!这个你知道的。”
马大脚狂命点头,待要回去,肥九又不让她走,先让她往后门角儿等她一等。
之后,肥九躲躲闪闪的去曹氏院里。她寻思着还是要给曹氏知会一声。
曹氏二十日忙碌了一日一夜,为了东府家宴,二十一日再为庄璞的事和宫里的事劳心,二十二日因碍于面子,应了郡主的情去篱竹园,谁知闹得娜扎姨娘肚子疼,尔后悄悄请来老医生瞧。庒琂那会儿还帮贵圆去拿金纸醉送西府。
那时,留在篱竹园只有曹氏主仆几人,还有意玲珑主仆等人。那老医生诊视娜扎姨娘后,对曹氏道:“脉象平稳,并无大碍。”
意玲珑冷言冷语道:“幸好是这样,不然老爷是饶不了我,准是扣我的银子了。”
曹氏没理会意玲珑,只去给娜扎姨娘道:“你瞧见了,我一刻都没为难你的。我也没为难任何人。只是说过来问个话。既然没得话,也没事儿了。你自个儿好生歇着。”
曹氏因不放心,再让老医生确切地诊视,老医生再三确认没事,曹氏才哼哼道:“大夫说了没事我信得过。你们放心不放?不放心的我再找人来瞧,信不过我找人,那我们找老太太去请。”
娜扎姨娘道:“肚子疼,睡睡起来就好了。”
这样说,曹氏赶紧领人离开篱竹园。出去后,曹氏恨道:“羊肉没吃到,惹得一身骚!真是气死我了!”
贵圆等丫头不敢开口宽慰,便就此回她们院里。
刚回到院不久,肥九来了。她是来给曹氏传达马大脚家那事儿。
曹氏一腔怒火未熄,听肥九说这些与自己不相干的,恼道:“是不是天下不平的事儿我都得管理管理?见不得我有一刻舒心的时候,有钱眼的事儿怎不往我这儿开呢!”
肥九闷住不发声了。
贵圆示意肥九先回去,肥九识意,端礼后待要离去,曹氏冷道:“回来。”
肥九又回来。
曹氏叹道:“我就是这操心的命!”思想一会子,才道:“你去把大姑娘叫来。再去西府给三太太言语言语。”
肥九应,再要走,曹氏又叫回来,长长叹息:“算了!你悄悄让马大脚进来。避着些眼儿。”
尔后,肥九领马大脚进院内偏屋。
曹氏已过来,并坐在炕上吃茶等候。马大脚一到,先跪下回安。曹氏也不让她起身。只慢条斯理道:“过大年呢,你这进来也不避讳些。头发上那朵白花瞧着让人瘆心。”
马大脚拙笨,还没反应过来,肥九已跨过去帮她摘下头发上的孝花。
曹氏这才道:“好好的怎遇见宵禁了?莫不是大姑娘给你的提议,你们不想这么办?要我说,你们忍气吞声,亏得了谁?左不过是亏你们自己。要换作我,巴不得守门的官兵打开来看看,将那些见不得人的公布天下。好歹与你们无干的,你们拍手站直了往死里说,就是姓刘的干。这也没撒谎打滑,确实如此。我们府上二爷还为你们那事儿被打了,今儿还躺在炕上下不来呢!你们家寻冤有头在,我们二爷不冤了?找谁去啊!”
一口气,曹氏没停顿,直把马大脚说得哑口无言。
肥九在侧,试探口吻道:“那太太的意思是……”
曹氏道:“我没什么意思。就按大姑娘的意思去做吧!听我的想法,才刚就是我的想法。要做你们家自个儿做,横竖我帮不上什么。但凡我有点能力,还沦落到这儿?还被人赶着一身骚,洗都洗不净呢!”
马大脚听后俯身磕头。当然,这些话后来传到庄瑚那里,庄瑚听之十分不满,此是后话。
曹氏又道:“带出去支些银子,不够的,后头你回来我再支持你一点儿。横竖日后你留下做事,得上心些。别的不必说了。”
如此,肥九领马大脚出去了,在账房支领一笔银子。马大脚不敢全拿,腾出一半给肥九,肥九可怜她,一丝毫不拿。两人悄悄儿的从后门角儿出去了。
等马大脚回到家,老马头问她:“太太怎么说?有没有法子出去不被查的?”
马大脚把曹氏说的话复述一道,老马头听后也觉着有道理。
老马头道:“你这太太为人没得说,你妈接了她几手的活,还给了那么多好处。如今你妈死了还麻烦人家,我心里着实过不去。假如出去有个什么发生,你就跑吧!回你太太跟前报答去。我拼一拼,看能不能落个好的回来。”
老马头的意思自己送尸体去刘宅闹,马大脚不必跟。
马大脚有些不放心,倒听她爹的话,送到城门不远,便缩在一处目送。幸好老马头那马车没被查,顺利给过了。马大脚因不放心,再悄悄跟在后头。
一路到郊外刘宅。
老马头在那院外哭丧叫门,刘八姆家众听闻全部出来看,一看,见老马头身披麻衣,头戴孝帽,捧着一木灵牌,哭得伤心欲绝。那马车轿门,大打敞开,赫然看到躺着三具尸体。
刘八姆先前没瞧见尸体,只嚷着撵走老马头。可疯疯癫癫的刘八月看到了,嘻嘻哈哈叫刘八姆等人瞧车上的尸体。
真看那车上,刘八姆晕过去了。
家众将刘八姆抬回屋内,掐人中,熏醒药儿,刘八姆这才醒。
清醒过来,刘八姆拍炕捶被哭道:“我的天啊!这怎么就成死人了?不是好好的去换心换眼睛么?”
刘八月傻哈哈道:“换了也要死。天诛地灭,天诛地灭!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因哭了一会子,刘八姆又由下人扶出来。那会儿死活不听老马头的哭诉,只指着老马头道:“你个老东西,你骗了我,说能治得,此刻把人治死了反来敲诈我。”
仆子则对刘八姆道:“那夜来接人是位年轻的爷。”
刘八姆怎不知是年轻的爷,如今那位爷不知哪儿去了,官府来问话,怎证明?如今是这老头送回来,就算抵赖也得抵赖他呀!故而,刘八姆对仆子们道:“就是他接的人!你们那晚看清楚了的!是他不是?”
刘八姆恶狠狠盯自己的仆子们。仆子们不敢不听,急点头。
此处,刘八姆怕东窗事发,只想抵赖恐吓让他或留下人走开,或把尸体拉走,当做根本无事故发生,亦不会引来官府。
刘八姆让仆子们轰赶老马头,老马头趴在马车上不肯走。只给说:“这两人是你们家的人,害死我家老婆子。我不报官,寻思着两家人死,报上去也是无益,我今日来,就为一件,你们得赔一笔银子给我安葬才罢。”
刘八姆笑了,顺口道:“谁杀了谁还不知道呢?我家的人躺在你车上,你可是好好的站这儿呢,我瞧是你杀死了他们三人,如今杀得红眼,贼心大起,反口诬陷,倒打一耙!你说他二人杀了你婆子,你让你婆子起来说话,证实证实,看是与不是?既然三人已死,你身子好好的无伤无痛,可见是你贼心不老,黑手歹毒,杀人敲诈。你若再不走,我叫官了!”
老马头没想到刘八姆牙齿伶俐,反口栽赃。要知道,刘姓者可是把他孙子弄死的人呢!想到此,老马头气得浑身哆嗦,不等众人再说些什么,他一头撞在车身上,直把头撞得皮破血流;又见身子手脚完好,官府来了信不过,他咬牙向马车躺下,再将手脚压在马车车轮下,呼喝马匹行走,转眼,马车轮子碾在他手脚之上。
只听到骨头短碎的声音。
刘八姆等人吓得面目青白,捂口惊叫。
老马头忍痛笑道:“我如今还好不好了?都是你们的人把我弄成这样!官府来了人,叫他们好好的检查,我身上是重伤呀!你们才刚打的我,压着我碾马车!我没伤天害理,没要过人命!反倒你们,弄死我的孙子呢!天理何在呀!”
刘八姆等人看到此,个个怕得连是后退躲避。
因老马头叫喊得厉害,刘八姆下令道:“将他的口捂住,将他和马车拉进来。”
仆子们听毕,照做。
一会子功夫,刘八姆家众将老马头和马车拖进院内。这一幕经过,暗伏在外头远处的马大脚看到了。
马大脚害怕父亲遭遇毒手,便撒腿要跑去刘宅救人。可到了门口想起曹氏的说话,于是,在刘宅门外,她挥泪转身,一径往城门跑。
是的,马大脚报官去了。
不多时,官府派人到刘宅。马大脚引路。这一起三命大案子,官府将刘宅的人尸马匹等,收卷回到堂府。收押审问。
经日夜查审,得到案情报告如下:刘八姆家人只咬定老马头是杀人骗子,其余一概不知。那老马头一口咬定刘姓二人欠钱赖账,毒打老婆,戕害孙子。官府实无头绪,再提问马大脚,马大脚怯弱,只是哭不敢言说。后头再听说马大脚在庄府做事,官府不敢混判,先叫人去庄府打听。打听的人到庄府,原想问官上行走的老爷,想听老爷们的意思。可这事儿没被看门的报上去,只往曹氏的面上先报。曹氏获悉,心中暗喜,对官府的人说:“官府自有官府的处置,我们府上老爷在官上行走,不能因是家人仆众包庇。该是避嫌的。好在是我接待了你们,若找到官居老爷们面前,怕不是这般好说话了。”最后,曹氏又对官府的人介绍马大脚为人如何老实,如何贤惠知恩报,确实在府里当差等等云云。
官府得这些话,便对老马头照顾半分,又想方设法细究刘八姆的身份,以求蛛丝马迹来治她的罪过。查来查去,也只有刘八姆前身那些烟花柳事;便又核查刘姓者的为人、人际关系等等。终于,拟定是刘家祸害马家。里头案情没说得清楚,也就糊涂判了。刘八姆不服,叫人拟状纸上告。那官府也觉着年关了,不想落大事,一面接了状,一面再叫人再查寻刘姓者两人的事迹。因刘姓者此前做许多江湖阴事,此时人死被官府追查,许多关系众人都墙倒万人推,说了他平日许多坏事来。如此,官府断定刘姓者祸害马家,草草结案。并没深究马家为何与刘姓者产生关系,引发血案。到至后,案情与马婆子无关了,与死去的马乃宝无关了,也及不到关先生书案了。
官府判罪是:经查考闻证,多名证人指控刘姓者平日蛮横,颠倒黑白,诬陷他人,放债勒索,坑蒙拐骗,偷盗无度,乃是被仇人所杀,因马婆路过,殃及池鱼,祸连马婆。
此处,大有文章。此前有言语说刘姓者黑白两道熟悉,颇有些能力。此处官府草率结案,深思者,该觉得意味深长了。
刘八姆见形势不可逆转,就浑口摆脱:“此事与我无干,我一人住在郊外,姑爷和儿子做了什么我怎知晓?”
刘八姆想抽身而出,至少如此能保住自己和女儿。
官府认为,双方死人,死无对证。各说各理,如判刘八姆母女有罪,实该不当。于是连夜托人去庄府找庄禄,庄禄不愿出面管,又让曹氏接待。
曹氏对官府的人道:“既如此,两家死了人,追究起活人来,是不该的。马家我是知道的,马婆子还要给我们府上的姑娘们做过年衣裳,如今去了没人做,可惜不可惜。她的为人我是没得说,早年在宫里做过事儿,如今年事高,出来了给我们做事,彼此知晓底细。这样的人也不是人人能做得。可话说了,妇孺弱小,那可是两个大男人呀,终究论起来,谁害谁一目了然。你们真判决,就判刘家赔马家一笔钱算了。都死了人,争来争去活人受罪,死人不能安葬。”
官府的回去,大致按曹氏的话办。刘八姆起先不愿意,后来想想没得办法,毕竟姑爷和儿子作孽太多,根究起来,自己和女儿将万全不得。
于是,刘八姆应了官府私判,答应赔钱给马家人。
因老马头和马大脚在案审期间,连同刘宅人一起被收押,二十三日晚,官府再一次差人来给曹氏回话,让他们次日去接人。也是来给回话结案的意思了。曹氏应了,叫贵圆玉圆二十四日晨早去接。
到二十四日,北府忙起扫尘的细活,等差不多完毕了,曹氏让贵圆玉圆两人去请老太太。岂料,二仆到中府,竹儿丫头给回复说老太太歇着。两个丫头回来给曹氏如是说,曹氏只应知道了,又忙乎一阵子家事,才想起马大脚母女的事儿,让贵圆玉圆两人出去接。
贵圆玉圆还没走,梅儿来了,好心好意的给曹氏说:“老太太今年先去南府。”
曹氏听后心里有些不舒坦,可想想也好,不来就不来,自己倒乐得办其他事物,便让下人们都不忙乎了,等老太太快来时再着手忙起来。终究是做做样子给老太太看。
往年,老太太总会先来北府,今年先去南府,曹氏为此发闷,不是嫉妒什么,只是脸面上有些挂不住,觉得老太太下她的面子了。好歹管理家府是北府,这扫尘是家事,头家该是北府才妥。
曹氏闷闷的,手头什么事都不想做,便与贵圆玉圆两人出去接马大脚母女,顺道在外头购买些时兴的菜品,好回来下厨端给老太太品尝,以此拉拢拉拢老太太的心。
谁料老太太从东府到北府,曹氏不在,竟出去了。话说,扫尘除旧,府外停务,府内扫尘,仅此一日。是大事儿。
但是,老太太在北府发火,是另有缘故。
原说老太太扫尘至北府另起事端,此刻言说马家命案,不为别的,只承一承接关先生那糊涂案。当然,亦为承接西府二爷庄璞口中吟的那首词,词是宋代女词人吴淑姬填的《烟霏霏》,如是:
“烟霏霏,雨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春从何处回?
醉眼开,睡眼开,疏影横斜安在哉?从教塞管催!”
烟霏霏,雪霏霏,烟起雪落人是非。有道是人中有人,案中有案。再大的天冤大事,怎敌得过庄府家事?刘姓者算得什么?马婆子算得什么?关先生又算得什么?
只不过霏霏迷情,起起落落,由人茶余饭后赏说罢了。
——————————————————————————
关于《烟霏霏》一词仅属关塘本人解读,与文学家评论家解读不能共语,如下:
这首词全名《长相思令.烟霏霏》,这首词出自宋朝女词人吴淑姬。是一首为己平冤的词令。其创作背景有一则凄美故事,现顺手整理,以供大家赏阅。为何历史中有这首词的出现?
原来在宋代,吴氏因貌美,家庭贫穷,某日被一暴发户看上了,并长期霸占,吴氏族人忿忿不平,以求喊冤,不料那暴发户持财团宏大,反口咬人,诬陷吴氏生性骄阳,*至极,同时告发她有偷情的行为,拉帮结派诋毁吴氏,要将吴氏置于死地。官府因此抓捕吴氏入狱,百般拷问,严刑逼供,要她伏罪。可吴氏誓死不从。之后,由上调派来一名叫石奇开的官员接了这案子,拨案重审。这名官员对吴氏的才华早有耳闻,便让狱卒提放她出来,以饭酒厚待,并劝她说:“我在上头听到你的才华很久了,就是没机会见识。今日见了你,气度果然不凡。我信你的为人并非如案中所说,所以极力保你。假若今日你能即兴拟出一首好词来,我便把你的冤请呈示上头,以求另判。这或许能为你开脱罪名,获回清白之身。”
吴氏感激。因为看到那时屋外雨中夹雪,梅花傲然,便借此作了这首《长相思令.烟霏霏》的词。
之后,吴氏案平反。不久,有名士子姓绉,出巨资将她买娶回家做小老婆,重取名字,后叫她:吴淑姬。
淑,即端慧淑德,才华横溢,姬,如蔡文姬者。而蔡文姬命运,不也跟吴氏一样么?只是赎回吴氏的人,不是曹操,下嫁的人并非董祀。
历史轮回,人不同,事竟如此相似。可好人与恶人之间,有无报应不可言说,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亦不可说呀!
此是《烟霏霏》词令故事小解。请各位笑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