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半刻钟之后,云子珺回到议事大厅时,他已完全不见了方才软弱的样子,脸色虽然还是有些苍白,眼神却依旧锐利无比,向几位大人问了好之后,便坐在一旁静静听着。上首默默坐着的林鹤脸色很不好,或者说,从右平郡失守之后便再无笑意,他眉头紧皱着听着周清的话,一言不发地看向同他一样行止的云子珺。
神教军终于到了城下!
云子珺听到这个消息,眼神微微一闪,林鹤一眼看见了,转颜笑道:“二公子莫非在担忧么?”
云子珺摇头说道:“郡守大人想必早有定计,,打退贼军当不在话下,子珺又何必担忧?只不过,我听说南郡多贤士隐于山野中,因此想等闲暇时候拜访一二,以解我心中疑惑罢了。”
“哦?”林鹤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惊讶道,“不知二公子有何疑惑?”
云子珺笑道:“郡守大人可为我解惑否?”
林鹤道:“二公子但讲无妨!”
云子珺长叹一声,起身向林鹤行了一礼,装模作样地说道:“子珺生平自负才比管仲,但求致君尧舜上,以使天下多几分清平气象,奈何奸臣当道,家父不愿云氏子弟涉足朝野,故到此欲寻一个僻静山野漱石枕流,不问世事,以避世人耳目,君王疑忌。只是子珺深不以为然,郡守大人以为如何?”
林鹤大笑道:“二郎过虑了,想必君父只是一时戏言,眼下不是盛传朝廷要启用云将军了么,那时便是二公子一显身手之时,届时以二公子之才德,封侯拜相也并非难事。”
云子珺微微一笑,却扯动了痛处,嘴角抽动了一下,脸上涌出几滴汗,顺着脸颊滑下,流进粘着皮肤的衣襟里,云子珺顿了顿,面色不变说道:“只是子珺素来不长于军旅战阵之事。”
林鹤抚掌笑道:“子珺过谦了。”
云子珺低头笑而不语,当下的情形很明白,尽快离开林山城这个是非之地才是当务之急。如今的乱局在任何有心人看来都是一团乱麻,李家的势力,朝廷的势力,再加上神教的扰乱和同云子珺一般浑水摸鱼的人都紧紧盯着这里,林山城是否能守得住并不要紧,江州会不会被神教军打乱也不要紧,甚至胜利者是谁也不要紧,对于云子珺来说,真正重要的是,眼下这个时候,林山城就像是一个*桶,稍一沾上搞不好便会粉身碎骨。
云子珺笑道:“云某初到南郡,本来是要多在这林山城多呆一段日子的,只是家父有言在先,命我去照看照看在南郡田庄里的云家老人,因此子珺只怕要先行一步了。”
“二公子就要离开了?”林鹤问道。
“当年北征时,南郡的李子雨将军与家父有过袍泽之谊,此行也当拜访拜访!”云子珺又说道。
林鹤似乎有些不愿云子珺就此离开,挽留道:“本来还以为有机会同云昰将军的后人一同扫平贼寇,不想二公子就要走了!”
云家虽然远离官场,但当年云昰所留下来的声名尚在,云子珺若是执意离开南去,林鹤也不能强留下他。
倒是在场的几位将军很配合地冷哼了几声,云子珺的说法确是像要临敌退缩,怕了即将攻城的神教大军。
……
议事很快结束了,云子珺出门时,下台阶一步没有走稳,差些便要跌倒,一旁的林山城副将赵武偷偷将他拉住,云子珺看了他一眼,赵武目不斜视,恍若未觉。云子珺整了整衣裳,回到了居处,终于沐浴更衣歇息了一阵后,让黑衣跟着,又随着众人来到了林山城的北城墙上。
这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早上,云子珺换上了一件黑色长衫,因为小蛮不在身边,头发依旧有些凌乱,一缕黑发直接地垂下来,迎合着半边苍白脸色,显得颇为怪异。苍老的城墙从脚下延伸到远处的山峦,那里绵延着一段类似于长城的城墙,将整个南郡的西端山脉的缺口扼守住,盖因久无战事,已显得颇为残破。林山城北端便是一片小平原,远远可见有大片的稻田与零星的屋顶,树烟高高升起,带动几缕云光。
日头已经挂在天边,晃悠悠要起身来,山抹微云,微薄的光明穿过洒将下来,将世界染上一层浅红,便若血痕。云子珺身上变也染上了这样的血色,大风卷起军旗,这是大夏军队的旗帜,曾今席卷了整个天下的旗帜,如今也只是寂寞得插在一段突出的墙上,猎猎作响。
云子珺问身旁的黑衣:“你看见那旗子了吗?”
黑衣抬头望去,默然不语。
云子珺感慨道:“你看着吧,这是数百年前不知多少人为之赴死的大旗呵!……”
说完,云子珺张了张嘴,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怔怔地望了一会儿那面旗子,转身又向黑衣说道:“这就是我们云家人所守护的旗子,上面已经染上了八十九个云家子弟的血,你猜猜看,我会不会是第九十个?”
黑衣跟随在云子珺的脚后,像一个尽职尽责的老仆,一丝不苟的照看着少主人,听见云子珺的问话,眉头微微皱了皱,把头压得更低。
“你为什么不回答?”云子珺眼神变得锋利起来,“还是你不愿说?”
黑衣动了动嘴巴,声音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轻柔而干涩:“公子你明白,这都要看你的心。”
“公子若不想死,谁也杀不了你。”黑衣接着说道。
黑衣说话很少有敬称,除了叫上句公子,便要么不说话,要么说得干脆而不留余地。
“二公子见贼军士气如何?”林鹤站在高台上朝云子珺问道。
云子珺看了黑衣一眼,走上高台,极目远眺。贼军大约在万人上下,正在数里远外的一片坡地上结阵扎营,正一面大声喊着号子,一面整齐地忙碌着从远处运来大根树木营帐。一条粗黑的线条从远处延伸过来,那是真正的神教大军。
云子珺转过头道:“贼军声势雄壮,为寻常郡军所不及。”
周清冷声道:“这么说,云二公子以为我等必败无疑了?”
云子珺微微一笑:“当然不是。”
李念佑问道:“这是为何?”
云子珺朝林鹤解释道:“此战郡守大人有三必胜,贼军有三必败!”
林鹤讶然道:“怎么说?”
云子珺挥手指向远处的营寨,慨然道:“贼军远道而来,疲惫军士,此其一也;大军裹挟青壮,不辨优劣,从乱之始仓促成军,便未得充裕时间教授习惯战阵之法,此其二也;大夏虽垂垂老矣,民心犹在,贼军固然可以扰乱一时,终究成不了大气候,又闻得贼军兵源杂乱,却有四位头领互不统属,此是贼军倾覆的发端,有此三败,虽有不世之才,亦是不可挽回!而南郡则不然,凡与之相较皆可胜之,故有三必胜。
南郡多山野丘陵,道路不便,贼军要取下南郡,势必难以兼顾后勤,而郡军便可坚壁清野,以绝其打算;南郡虽与北郡隔绝,却已成夹击之势,只待太守大人稳住北部局面,便是南郡弃守转攻之时。”
云子珺一口说完这些话,眨了眨眼睛,不再言语。
林鹤微微点了点头,朝身前诸将问道:“二公子此言甚善,我只说这一战,而今贼军立足未稳,谁愿领军出战挫敌锐气?”
周清请命出战,林鹤只说林山城不可缺主将居中调度,眼睛看向他身旁的两位副将。
赵武踟蹰了片刻,上前道:“出城袭敌最宜在子时之后,破晓之前,而今贼军侦骑四处,我军斥候力量不济,被压缩至数十里方圆的地界上,小将愿往一探虚实。”
林鹤笑道:“如此甚好,卿且领兵约战。”
赵武生的雄壮威武,脸孔的典型的南方人的样子,双目炯炯有神,皮肤黝黑,双手手指粗厚,想必是积年的老茧,行礼后下城楼时,林鹤等人都紧紧望着城外不时出现的几队神教军侦骑与郡军斥候追逐厮杀,城楼上的郡军大声吆喝呐喊,响声大作。云子珺悄悄退后了两步,与黑衣站在一起。
“刚才公子说的话,可不是你的风格,你看周清的脸色。”黑衣轻声在云子珺耳边说道。
“那只是场面话罢了!”从赵武离开后,周清便一直紧绷着脸,不知在想什么。云子珺想了想,又问道:“你玩过赌局么?”
黑衣摇头道:“我讨厌赌场的气味。”
云子珺笑了一声,说道:“在赌场稳赢的办法,便是紧跟着庄家走,如今的局势,我们既然选择了压在赢的一方,那就要加大赌注,庄家是什么,就是大势,赌完这一次,我便要北上,那时我现在所做的所有布局,才会显现出它的威力来。所以现在我们要做不是隐藏自己了,而是,尽可能的让那些聪明人认为已经看透了我们。另外,……”
云子珺犹豫了一下,接着开口说道:“我接到致仕的李秋丞相的传书,父亲北上主持江北乱局已是肯定的事,江南,我们需要的盟友,是能认可我们力量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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