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在找大青枣。

他找得很仔细，因为大青枣不是生长在枣树上的，它是一种特殊的枣，长在藤蔓上。

藤蔓攀附在高大的树木之间，如果不细看的话，连修士都没有办法找到，那种跟藤蔓颜色相仿的枣。

七夜之所以知道得那么清楚，除了因为他记性很好以外，还因为曾经在前往蓬莱的路上，他和伊相就曾经遇到过一个喜欢吃甜枣、在沙滩栽满了大青枣的姑娘。

如今故人已去。

记忆在脑海中却越发清晰。

当年的出海争渡赛，即便最后并没有到真正的烹饪环节，但七夜记得那个女孩想要做的菜肴。

那是用大青枣，满满的大青枣，来做出的一道有关枣的菜肴。因为这道菜肴，还让他们几个提心吊胆了半天，生怕这样一个胡来的女孩最后没有办法通过考验。

结局总是出人意料。

最后的最后，各自命运再次交织在一起的时候，又太多无奈。

这就是天意。

三雪站在一旁，他们帮不上忙，不是因为他们做不出来菜肴⊕≧⊕≧⊕≧⊕≧，m.⌒.c∷om，而是因为七夜的反常。他一直闷声不响地找着树上的藤蔓，找一种青色的枣子，让人觉得奇怪。

青色的枣子很青涩，就像年轻时的回忆。

咬一口清脆，汁水很多，鲜美香甜，爽口中却带着一丝丝的青涩。

这是吃货空雪给出的评价——一种很好吃的枣子。

七夜为什么会找这种枣，还是他为什么会知道用这种枣来做一道菜，三雪他们不明白。他们不知道这里面的故事，他们没有办法理解。

所以他们只能站在一旁，干看着。

七夜知道这考验，考验的不是其他人，而是他。

于是他在用行动告诉这座山的主人，告诉那个他猜测中的女子，他没有忘记。

没有忘记，并不意味着什么都没有改变。

像这枣山的大青枣，它们从一棵树通过藤蔓长到另外一棵树，它们从苦涩到清甜，它们沐浴过风雨霜寒，经历过许多苦尽甘来，它们的颜色虽青，但肉却雪白。

什么都没有改变，却什么都改变了。

物不是，人也不是，当年的人不再是当年的人，当年的枣也不过幻境尔尔。

妄图证明能够留住时光的人，总会被时光抛在脑后，等到他回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一切早已老去。

七夜默默找齐了大青枣，整座枣山上的枣类很多，但唯独大青枣很少，仿佛栽种枣树的人很害怕见到这种躲藏很好的枣，像在逃避过往的回忆一样。

于是他耗费了很长时间。

做一道菜并不需要太长时间。

大青枣洗一洗，就是一道菜，这也是出自当年的某人之口。

所以七夜端上了一盘洗得干净的大青枣，是用山涧清泉洗的，空山新雨般鲜嫩的枣，看上去便觉清新诱人，让人忍不住想要大口朵颐，享受好吃又不腻口的滋味。

三女并没有多什么。

她们默默地来，端着七夜做好的佳肴默默地走，然后再次空手而回。

“主上有命，让你一人到大殿，另外闲杂人不得进入！”

“谁是闲杂人！我们明明是一起来的，为什么夜大哥就能够进去，我们却要被拦在外面？这是什么道理，大晚上让我们自行下山？”

白雪愤懑地质问，她觉得枣山主人似乎太不公平，太针对她们。

三女面无表情，道：“你们可以去我们居住的地方找几间屋子休息，但主上并未邀见你们。”

“放心吧。我去去就来。”见白雪还欲些什么，七夜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不必如此。

“好，那我跟你们去大殿，让他们都去休息吧。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是时候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了，我相信枣山能把他们招待得很好。”

“这就不劳公子费心了，公子请跟我走这边。”

连称呼都变了，留下一个女子带三雪去休息，另外两个则引着七夜前往大殿。

枣山的确很大。

大殿的位置居然就在山巅，他们走了很长的山路，山上的枣树越来越少，渐渐能够眺过那些高耸的枣树，看到属于高山才有的云海风景。

枣山的主人就住在这大殿内。

七夜的呼吸变得急促了些。

不知是因为山高的缘故，还是其他。

大殿的门敞开着，两女在大殿门口停下了脚步，示意他一个人独自进入，七夜朝她们了头以示谢意，然后抬足跨过殿口门槛，走进大殿。

大殿内一片鲜艳的红色。

周围的长廊上披挂着红色的彩布，在山风的吹荡下飘飘猎猎，吸人眼球。

长廊的尽头，大殿的正中央，坐着一个同样身着艳红色华裳的女子，她很美。尤其是眉眼藏不住的妩媚，和笑起来的甜甜酒窝，又仿佛很青涩羞赧。

她在看七夜。

七夜在看她身上的华裳。

两人并未对视。

“很好，我们又见面了。”身穿红色华裳的女子，轻轻整理了一下微显凌乱的衣服，其实她已经很端庄隆重了，但还是下意识地整了整衣服。

她站了起来，走向七夜，一步一步。

两人逐渐靠近，谁都没有话。

七夜的眼眉低了下来，他拨动了下嘴唇，还是开口了一句“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不起。当年风晓枣被谢子清转化为魅后的时候，七夜并未能够救下她。他答应过要去找治疗的办法，却一失踪就是数年，连这么重要的事都抛诸了脑后。

所以他要对不起。

他早就猜到了枣山的主人是谁，还有谁会那么喜欢枣子，除了那个曾经爱笑的女孩。

“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风晓枣款款走来，但她的身躯在微微颤抖，好在她艳红色的华裳很大，这种颤抖并不明显。

“当年，我知晓了剿魔大会的消息，等到赶至的时候，已经是正魔开战之后，我捉来当时在场的修士，以为你死了。当年，正魔大战最终决战的时候，你出现在战场上，万血封灵阵被迫，妖族被释放，你的名字出现在人类功德碑上，我以为你死了。但现在，我知道你还活着，这很好。”

风晓枣在话，她的语速不快，却让七夜觉得很难打断。

他只好沉默。

“嘻嘻，难道你以为我会这样吗？哈哈哈，我风晓枣又不是傻子，等你一年也罢了，还要我等你六年，六年的光景，你一次都没有来找过我，你早就把治疗的事情抛在脑后了吧！”

风晓枣突然又大笑，一改刚才的脉脉，仿佛换了一副姿态。

“姓叶的，我要告诉你，是你负我、欠我，不是我对不起你，你不用在这里假惺惺！”

“枣，你冷静。当年发生的事情很多，我没有来得及去解决这些事，所以才……”

“所以才一拖再拖，直到现在才找到这里来，还是如果不是因为你的某种目的，甚至连这一次都不会寻来，根本就忘记了曾经有过的那么一个承诺？一个傻傻等你来帮助、唯一的师傅已经死亡的无助女孩！”

风晓枣得很用力。

她的每句话，都仿佛在七夜空荡荡的心脏位置，用铁凿凿击着，一阵阵的痛楚。

她的一没错。

七夜很委屈。

他一直在做的，都是被安排的、没有办法拒绝的事，他想要救治风晓枣，但君子风、昊苍的失踪，人类的正魔大战，对抗星空意志和掌秤人，这些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他来承担。

他一直在忙碌，一直在拼命，却不被人理解。

这让七夜感觉孤独。

原来这就是孤独。

“不要你的剑修大道，也不要什么大义恩仇，我知道这都是我的无理取闹，所以我在枣山过得很好，也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很好，这样就好。”

风晓枣完，直接转过了身。

她没有转身后离开，而是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的颤抖有些加剧了，还能够勉强坚持，不被身后那个男子看扁。

七夜看她这样，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道：“魅帝魔心，果然是能够看破人心的天地奇物，哪怕是我此次来的目的，都要被你一眼望穿了罢。”

“你刚才的那些，都是在我心里的东西，枣，你既已知道，应该能够体谅我。”

“呵，我是能够体谅你，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会原谅你，去理所当然得答应你的请求，去帮助你，这不可能！”

“不这些了，现在在休息的那三个，除了那个傻头傻脑的傻大个外，另外两个大美女，跟你关系都不错吧，看来你在外面混得倒也风光，难怪乐不思蜀了呢。”

不用，风晓枣早就将枣山上发生的一切都收入眼帘。

她这些话，让七夜恍惚觉得还是当年的那个风晓枣，那些俏皮的、无理取闹的话。

但她不是。

她是一个拥有魅帝魔心的魅帝，她能够看破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想法，从而抓住对方的弱，再通过语言去达成目的，这才是一个魅帝可怕的地方。

“原来，在你的心里，我已经是这样一个可怕的存在了吗？”

风晓枣不用回头，不用睁眼，她现在已经跟魅帝魔心完全融合，哪怕是这样背对着，亦能够看清。

哪怕七夜没有心。

但她看得到，因为那里有一个郁结，郁结不是心，但郁结有着自己的七情六欲，这种东西叫做情绪，心思，未必一定需要有一颗真正的心。

风晓枣忍不住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她再难支持地快步走到大殿座椅上，痛苦地靠着座椅。

她不愿再睁开眼睛。

送上来的大青枣很清甜，同样有着一种甜丝丝的味道，但正如七夜想的那样，人已经不再是当年的人，当年的他们彼此信任过，有过年轻时的悸动，就像这大青枣。

当时光把它啃噬干净后，只剩下一颗丑陋的枣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