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早已清醒了!
陆子通立刻理解了灵明的心碎。
齐天身旁有一小摊鲜血,鲜血旁是数个错乱重叠的鞋印。
血迹是因为指甲刺破掌心而滴落,鞋印是游移的心在脚尖颤抖产生。
这个懦夫!竟然坐视着自己的伙伴苦战,在一旁冷眼旁观!
看着自己的伙伴在浊浪中挣扎却只是愈发低下了头!
“你不配成为它的御妖师!”
陆子通厌恶地说道。
这句尖锐的话,灵明心碎的眼神,齐天心神最后的防线也由此破碎。
他的确醒了有一会儿了。
可没有人能理解他的痛苦与无措。
【咒术:心猿】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靠的是庄无咎的指点和陆子通的猜疑才勉强挣脱。
【血咒】,【水魁】,【山魁】,【黄泉沼】,他的思路就像风中的丝线,好似存在,但根本抓不住!
他也想帮忙破局,可他又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灵明在场上肆意地展现着耀眼的光芒,而他只是个道途无望的废人。
“纵使我开口,就能比灵明做的更好吗!”
“来到学宫之后,我已尽了我的全力!”
“日日修习,所能记住的不过寥寥!”
“灵明宝录在手,我何苦再徒劳。”
“魂魄日渐蒙昧,经受三魂七魄煎熬之苦。”
“为何所有人还在指责我做的不够好?”
“为何唯独是我?”
“夫子说人间百味,我怎就只尝到这一味苦?”
正是这心防破碎的瞬间,许方携【灵台】进入齐天的魂魄之中。
“是啊,你已经尽力了。”
平静的魂魄之中,魂体虚幻一片漆黑的齐天茫然地抬起头,脸颊还挂着两行黑漆漆的眼泪。
“许...许师?”
“是我。”
“有人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他说:对不起,你做的已经够好了。”
齐天还是呆呆地愣在原地,不知为何许方能来到这里。
但见到许方之后,他感觉自己的魂魄愈发活跃起来。
许方手持一方小印,魂光涌动间,小印就化作一方莲台出现在齐天身下。
电光火石间,世界变了模样!
血海之中显现两个巨大的石碑,天空中黑烟滚滚!
【厌胜】
【御夭失】
齐天一时间骇的失了言语。
“这...这是怎么回事?”
魂魄的真相激起了更大的动荡,他本有的悲痛欲绝也被冲散了不少。
神智逐渐清明起来。
许方见此情景也是怒发冲冠。
“岂敢如此!”
“简直是丧心病狂!”
齐天很快冷静下来,问道:
“此两者为何物?”
“还望许师解答。”
许方见他此时的反应,心下一定。
“右边这个石碑上刻的【厌胜】,亦可写作【厌胜】”
许方凝出【厌胜】二字。(ya sheng)
“此为修道士辟邪之法,多以阳刚祥瑞之物为奇观镇物镇压邪祟。”
“但此法若被心术不正之辈所用,便成了至邪之法。”
“【厌运】,【厌命】,【厌魂】三法,皆是以邪祟和镇物压制人之运,人之命,人之魂。”
“从而让被压之人运道衰败,命星凋零,魂魄消散。”
齐天默默点头,问道:
“那么,面前这个便是【厌魂】对吗?”
许方摇摇头,说道:
“是三者合一的【厌胜】,配合外界真实存在的镇物远远不断地压制。”
“此非一日之功,那人在你身上必是布局多年。”
齐天点点头,又问道:
“那么左边这碑又是何物?”
“看着倒像【御妖师】残缺了。”
许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就是【御妖师】。”
“此术名为【一叶障目】。”
“亦是前朝邪修之法,可令人失去部分认知。”
“就如同一片叶子落在眼前便见不到高耸的群山,一片叶子挡在你的魂魄之中,让你对某样事物的认知出现残缺。”
齐天沉吟了片刻,想明白了。
宝录离体的确对灵明很有帮助,但这件事并不是他“想”要这么做,而是有人隐晦地控制了他的思维,从而让他送走了宝录。
他决定对许方坦白此事。
如今的处境,许方若真是幕后黑手,宝录之事瞒着也没用,且以他之前的状态,许方此举无异于画蛇添足,倒是可以相信一二。就算真是许方害他,现在必然有所谋划,以一个他知道的信息换取更多内容也不算亏。
可不等他开口,许方就点破了他的秘密。
“你的天启之物已经给灵明了吧?”
齐天微惊,但很快就收敛了情绪。
“敢问许师如何知道的?”
“其他人可都认为我的天启之物是羁绊进化天赋。”
许方微微一笑:
“因为羁绊进化是天启得来的天赋这个谣言就是老夫编造出来的。”
“羁绊进化从来都不需要靠天启。”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齐天顿了一下,但很快就不再深究。
现在重要的是他的情况,羁绊进化的事情以后再探索也不迟。
“不论如何,这【一叶障目】之法是为了毁掉你的【灯塔】。”
“【灯塔】?”
齐天静静咀嚼着其中的意味。
“【魂之灯塔】又称【心之灯塔】。”
“它是你心中坚固的念头,支撑着你前行,帮助你克服情绪和魂魄上的伤痛。”
许方指了指身侧的血海,哪里依稀可见一片残垣断壁。
“这儿本来有一座。”
“若老夫没猜错,这一座应该代表着帮助灵明变强,或是与灵明一起取胜这样的想法对吗?”
“嗯。”
“但你之前魂魄受伤,开始对自己心生怀疑,这个念头支撑你刻苦奋发。”
“而【一叶障目】让你觉得御妖师不过是培育妖兽之人,其中对战的部分被它遮蔽。”
“于是你做出了所谓的成全之举,将天启之物注入灵明体内。”
“至此,你这座灯塔便塌了,而失去天启之物则让你的魂魄越发虚弱。”
“当真是好算计。”
齐天对此也有些后怕,他想起自己之前的状态,简直是行尸走肉!
“但你也不无辜。”
许方话锋一转,口吻严厉起来。
齐天低下头,对此,他也问心有愧。
“这【厌胜】之法虽然歹毒,可并非无解。”
“三位一体的【厌胜】,会持续压制的运道,压制你的机遇和灵感,压制你的生命活力,压制你的魂光。”
“但【厌胜】胜在压,要么就将你压制到死,可一旦你抓住细微的机会,哪怕是微小的胜利,一切就会反弹。”
“你的一切只是被压制,而不是凭空消失。一切的积累都会在逆转的那一刻回归,喷发。”
“最终逆转的【厌胜】会帮你找到幕后黑手,让他付出代价。”
“你若是持续不断地学习,这【厌胜】决压不住你。”
“但你将一切期待和人生之动力寄托在灵明之上,心智不坚,遭受打击后心中毫无对道途的坚持,求业不求道。”
“荒废这些时日,沦落至此,却也不算委屈。”
许方说话间,暗自施展起秘术。
残垣断壁中浮起一抹微光。
齐天顿时心生不服。他承认自己并非超凡脱俗,但他自诩也交了一份不差的答卷。
被【厌胜】压制,被【一叶障目】毁去灯塔,心中虽无超人坚定之志但靠着与灵明同行这样的信念也坚持了许久,沦落至此,非他所愿,乃恶人之过!
怎可因他不是千中无一的强者便指责他的过错?
这和指责他做的不够好没能表现出榜首该有的实力,不过是同一源头的另一个说法。
魂魄之中,人的表达自然至真至诚。
“许师,我不认同这样的说法。”
“我生活在御妖联盟,而非五浊恶世!”
“难道人人都应有坚忍不拔之志,向道无悔之心,在无限苦痛困扰之中挣扎困顿,最终仍无法挣脱,这样才称得上委屈吗?”
许方冷笑道:
“他人生活的世道与你何干,你既活在属于你的五浊恶世,明明有机会却挣脱不出困厄,半点不无辜,甚至不值得同情。”
齐天喊道:
“按许先生所言,贫者无立锥之地,弱者死于乱世之荡,皆是不委屈?”
“此等人亦有机会挣脱人生之困顿,但具皆凄惨度日,也是先生这般道理吗?”
断壁残垣之中,白光愈发明亮。
此时许方抿住嘴唇讥诮的笑了,说道:
“那你是贫者,还是弱者?”
齐天面不改色回道:
“自然是弱者。”
“此两道邪术,皆是我无法抵抗之人所施展,与我身上的大谋划我亦无力左右。”
强烈的意志在许方眼中燃烧,齐天忽然觉得他的身影莫名高大起来。
“你既不是贫者,也不是弱者!”
“你是稷下学宫的学子。”
“不管是你,还是陆子通,你们都不配称自诩为弱者。”
“你们都是强者,是联盟最前列的那一批人。”
“你不是半妖,你不是野御妖师,你不是凡人。”
“你在学宫试炼得了榜首,你们能有机会在稷下修习最完善的御妖之道,毕业后拥有无限精彩的未来。”
“你可能是名动天下的教授,也可能是新的道主,更可能是下一个冠军。”
“强者还是弱者,与修为无关。”
“下咒之人今日比你强,三年后五年后,总会被你超越。”
“若你心中是如此想,那陆子通说的没错,你的确不配当灵明的御妖师。”
许方一番话的确震撼人心,齐天也认可,但齐天此时思维敏捷很快找到了破绽:
“此为当下之险,生死之险,下咒之人欲害我,先生却言我三年后五年后,与我大谈未来如何,岂有这样的道理?”
许方平静地看着他,黑色的眼眸如同幽潭一般深邃:
“你初来稷下时,曾因为试炼遭受的不公而不满。”
“本质上,这份不公是因为联盟要员的后代子孙能享有大量的特权和资源,却与你等平民一般竞争。”
“拥有者大量资源和特权,却享受着平民子弟拉低的竞争环境,的确可鄙。”
齐天脸色一下变得惨白,魂体大幅度动荡起来。
“你刚才,自比贫者,弱者无法挣脱生活的困厄,然而你考入稷下学宫,乃至拥有天启,拥有灵明这样的伙伴,你之特权和资源,比之少昊之人又差了多少呢?享受着如此优越的资源和特权,却以弱者和贫者的要求自居,因为真正的弱者和贫者无法挣脱,所以你无法挣脱便是合理的,你遭受咒术和迫害而沉沦便可以委屈,你与试炼时那些纨绔子弟何异?”
“齐天”
“你既然享受了最优越的资源,便应当以最严格的要求对待自己。”
“也许你环顾四周,总有人比你得到更多特权,而他们活得既无道也无业。”
“这些人的一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们的存在不是你成为懦夫和愚人的理由,而是警醒你,不要成为这样的人。”
齐天感到万分愧疚,魂体发烫。
“许师,我错了。”
不知不觉间,灯塔已升起小半。
他坚定地说道:
“道心不坚,此我之过。”
“耽误灵明属性修习,此我之过。”
“未能破除这【厌胜】,此我之过。”
“荒废课业,此我之过。”
“魂魄之伤,此我之过。”
“对战失格,此我之过。”
每说一句,那灯塔就高半分。
齐天从未感到如此通透。
并非无端自我责难,冤有头债有主,他不会放过那幕后黑手。但上面每一条宣言,都是他曾有机会,却因为软弱和不成熟没有全力以赴对抗,最终导致的恶果。
今日之后。
罪在己身,横刀向敌!
是的,他有千千万万的理由在命运的苦厄之中沉沦,他最终的结局也难料走向何方。
但他不要做一个弱者,他要做一个强者,勇于挑战这一切,并最终击碎这些枷锁!
他是稷下学宫的御妖师,灵明的伙伴,齐天!
眼见灯塔即将完成,许方欣慰一叹,感到一阵剧烈的疲惫。
“滴答滴答滴答”
一阵急促的机关发条声。
“齐天。”
“时间不多了。”
“老夫最后与你分享一件小事吧。”
“这件事小事对学宫很多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改变了我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