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余火

“化茧”的方法最终得到了证实。

那段来自“逐火者”的原始基因已经被排除，由机械茧隔离吸入后被密封进了储藏设备中，只等合适的时候进行销毁。

而“重生”后的人们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他们的记忆十分清晰，并且也通过了心理专家设计的“自我认知”测试。

就算是被催眠了，他们也能坚定地认为自己就是自己，与进入机械茧之前几乎别无二样。

只有身体有了一些变化，因为老化的细胞都已经消失，身体的“组件”也全部都是“新”的，完成了“化茧”的人们仿佛回到了最年轻、最健康的时候。

就连之前已经快寿终正寝的一位老人，也在“化茧”之后成了一位身强体壮的帅气年轻人，让与他年岁相当的妻子惊讶不已。

自此之后，名为“化茧”的集体“进化”便正式开始了。

整个“逐光”文明的人分为了数批，会通过多次“化茧”逐步完成整个文明物种的变革。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为了维持“化茧”期间文明的正常运转，每一次进行“化茧”的人口都不会太多。

按照科学家的估计，可能需要近五十年才行。

为此，他们需要再向星系内部迁移一段距离，以规避稳步收缩的黑暗。

最后，“逐光”文明选定了一处名为“燃尽”的黑洞星系，用来作为现在文明的核心星系。

虽然是黑洞星系，但是这里的天体环境却相当稳定，除了黑洞之外只有一颗被冰封的星球环绕在星系最边缘的位置。

这是一个在大逃杀开始前就形成的黑洞，其年龄相当之大，据科学家的检测这里的黑洞早在几千万年前就将星系内的物质吞噬殆尽，只剩最后一一颗孤零零的行星还环绕着黑洞。

也因此，“吞无可吞”的这颗黑洞已经没有了吸积盘，彻底成为了不发光天体，这也是其“燃尽”名字的由来，代表着这是一个“燃尽”了的星系。

而“逐光”文明，也会在此经历整个文明的变革。

随着一批又一批人进入了在各艘家园舰上建成的“孕巢”，重获新生的人口也越来越多。

按理说物种的“差距”应该会在这一阶段导致一定程度的隔阂，但是在“逐光”中没有。

每一批进入机械茧的人都会被清查社会关系，以社会关系的远近来决定进入机械茧的团体。

人虽然更新了，但是他们的关系并没有被更新，在进入了机械茧的那一刻他们的关系便被冻结，直至“化茧”结束后才再次启用。

这也让“化茧”后的人们并不会感受到任何社会上的不适，不主动问起，他们甚至不会知道自家邻居居然也是和他们同一批进行“化茧”的。

而他们能从“化茧”中得到的好处，除了“重活一次”之外，最大的便是心灵上的放松。

“逐火者”的原始基因固然为他们带来了许多好处，但同样也带来了无数的伤痕与压力。

虽然这其实是身体部件革新后带来的错觉，但他们都下意识地将之归结为了某种“唯心”的感受。

星系外仍然有“看不见的黑暗”在收缩，但不少人已经觉得自己身上被打上的“标记”得到了清除，宇宙本身似乎已经不再关注他们。

而在边缘星系从未中断过观察的“收缩宇宙观测舰”也传来了可喜的消息，那便是他们确认“收缩”的速度有了减缓，大约与他们体内那段“原始基因”的被排除有关。

这件事更让“逐光”文明振奋起来，他们前所未有地觉得光明的未来距离他们如此接近。

也正是在他们的“化茧”进行到最后阶段时，“逐火者”的舰队，也来到了这里。

有关“逐火者”舰队向“燃尽”星系靠近的消息他们其实早就已经得知，虽然这件事最初也引来了他们的高度关注，不过随着越来越多检测结果的得出，他们也逐渐意识到了。

——“逐火者”是来自杀的。

不同于他们进行“化茧”这种哲学意义上的自杀，而是真正的要将自身文明存在的一切痕迹全部抹去这种彻底的自我毁灭。

宇宙针对“逐火者”进行的是更为概念性的封杀，无关基因，也无关物质实体。

这是一种因果论，“逐火者”本就是诞生、并发展于上一个纪元的文明，他们早就随着那一次的宇宙大爆炸而毁灭了，他们本就是“亡魂”，现在只不过是迎接他们“迟来的灭亡”。

而这次灭亡，也是“逐光”能保留下来的前提，只有他们彻底消亡，包围着整个“摇篮”星系的“宇宙收缩”规律才会消止。

“终于还是到这一天了吗……”“逐光”的领袖在办公室内缓缓起身，透过窗外望向了家园舰的天空。

此时，越来越多的植物飞船来到了“燃尽”星系，这些飞船曾击败过无数对手，战火在他们的有机外壳上留下了数不清的痕迹。

但现在，那些曾饱含生机的植物们却已经死去多时，即将迎接他们的最后一次“燃烧”。

与植物飞船一同来到这里的，还有一颗行星，其上覆盖着大量的半透明植物与建筑废墟。

那是“逐火者”的母星，一颗用未知动力进行移动的“活体星球”，但那上边的植物们也已经不再活动，就连原本会散发的荧光也全数熄灭。

他们从星系的另一端前来，与“逐光”的家园舰相隔甚远，又都无一例外地向着目的地——中央的黑洞进发。

而这支“赴死”舰队的最后，是那艘布满了植被的“黎明之星”家园舰。

似乎正是这艘家园舰上的“逐火者”将所有的“逐火者”聚集了起来，让他的同胞们能不至于在沉寂中死去。

第一艘植物飞船进入了黑洞的引力范围，并很快被潮汐力撕裂，残骸围绕着黑洞旋转，并随着距离的接近而越来越粉碎，直至形成了一道细小的吸积盘。

越来越多的飞船也加入到了这一行列，它们无一例外地靠近黑洞，然后被粉碎、撕裂，如同逐火的飞蛾一般，明知死路，却仍义无反顾。

吸积盘也随着物质的积累而越来越大，直到那颗“逐火者”的母星也被撕裂后达到了峰值。

物质之间高速摩擦升温，很快就开始向外大量释放能量。

虽然黑洞本身不发光，但是它的吸积盘会，在这一刻，黑洞如同一颗恒星那样，向宇宙散播着光和热。

“燃尽”星系内最遥远的那颗冰封星球上的冰川，也随着越来越多的能量到达，而逐渐出现了融化的迹象。

水开始流动，露出冰川之下冰封了千万年的植物种子，它们似乎代表着新生，也代表着未来。

植物飞船越来越少，而吸积盘越来越亮，很快就只剩下“黎明之星”这一艘家园舰。

家园舰中，“逐火者”伪装的“太阳工程师”依然坐在那朵花包上，像是保持上一次的姿势从未变过。

飞船也即将投入到“扑火”的行径，而此时“太阳工程师”，却像是自言自语那般，对着空无一人的高塔观光台说道：

“……很抱歉，其实你……本不用与我们一道的……”

声音充满着歉意，仿佛是另一个生命在说话。

然而太阳工程师却突然间笑了起来，像是此时又换了个人。

“但是这不也没办法吗？谁叫正好就缺我这一个呢……不过没关系，我本来就是一个无名小卒，现在能有这样一个机会在历史之中留下名字，我觉得我很荣幸。”

说罢，他站起身，看向了远方。

吸积盘距离飞船越来越近，而射入了飞船内的光芒也越来越亮。

此刻已然如同黎明时的日出。

而太阳工程师的身影，也随着光芒而渐渐澹薄。

在彻底被笼罩前，他想起了什么，然后微笑着说道：

“差点忘了，我本来就是来修太阳的。”

光辉爆发，最后的“逐火者”也在吸积盘中燃烧，而笼罩着“摇篮”的黑暗，也在这一刻缓缓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