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小土坡,珠窝村映入眼帘。
沉飞缨坐在马车上打帘往外瞧。
眼前的村庄南北依山,中部腹地被一条不宽不窄的河流一分为二。
依山傍水,地势平坦开阔,还真像一个聚宝盆。
村子里极少出现马车,他们经过时,村民从麦田里直起腰张望,一群鼻涕娃紧跟在车后,撒着欢起哄。
马车快,他们也快,马车慢,他们也慢,时刻保持着可进可退的距离。
张三朝那群孩子问去,“你们谁知道里正家在哪?”
“你找我爹干啥?”一个裤腿满是泥土的男娃娃小声问道。
“你是里正家公子啊,我们找你爸有事。”
男娃不情愿地被同伴推了出来,又胆怯地往后退几步,拽着袖子回道。
“我爸不在家。”
“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男孩闻声点点头,抬手用袖子擦了一下鼻涕。
“行,那你就带我们去找他。”
张三走过去,双手放在男孩的腋下,一把将他抱起,放在车夫座位旁。
第一次坐马车,男孩兴奋又好奇,瞧瞧着摸摸那。看着同伴追逐的身影,神气极了,发出颤抖的笑声。
“前面那户就是。”小孩指着不远处一户低矮平房说道。
沉飞缨朝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平房前围满了村民,三三两两站在一起滴咕。
几人下了马车。
刚准备进屋,迎面跟一个中年男人撞上。
男人面色阴沉,提着一个木箱快步朝外走。
随即,屋内又冲出一个妇人,扯着男人的袖子,屁股往地上一坐,紧抓不放。
那妇人哭的哀切,后面跟着一个满头大汗的青衫男人。
“爹。”
青衫男人一刚出来,小男孩就朝他喊。
“铁柱?你怎么来了?”
男人先是看到自家娃娃,又瞧见其后跟着几个面生的年轻男女。
“几位是?”
王有财上前一礼,“刘里正,我们是知县大人下派巡诊的大夫。”说着,递出一封信。
这是沉飞缨押着徐盛写的介绍信,上头盖着他的章印。
有了这东西,直接找当地的里正帮忙,能省去不少麻烦。
刘里正接过信,看了看顿时惊喜,拽着王有财就像是看到了恩人。
“大夫,你来的正好,你快帮忙看看吧,要出人命了。”
他着急地说完,又打算去拉刚才那女人。
妇人此刻正呜咽坐在地上哭泣。
“都是你这庸医害了我相公,他可是我家唯一的顶梁柱啊,他可不能出事啊。”
此言一出,人们瞧着泥土混着杂草修筑的低矮平房唏嘘不已。
“这家就他男人撑着啦,这人要是没了,日子可怎么过。”
“就是,那汉子身子壮实着呢,不过是小小的风寒,吃了这郎中开的药后,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咯。”
“还有这回事?”
“诶哟,这人瞧着面善,竟这么歹毒。”
责骂的声音此起彼伏,乱作一团。
人言可畏,里正忙上前劝说。
“你有什么话好好说,咱们也好给你主持公道不是。”
可那妇人不依,绝望大哭。
“就是这个庸医,我相公吃了他开的方子,现在昏迷在床上。若是我相公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撞死算了。”
死亡的恐惧让妇人面目狰狞,恶狠狠地朝那中年大夫怒吼。
说着一转头就往那柱子上撞,被张三眼疾手快地救下。
那中年大夫被她这一闹,吓得面色如灰,这真要这妇人撞上柱子,他可就真的有嘴也说不清了。
“方子...对,方子,方子拿来。”
刘里正好似想到了什么,伸手就问那妇人要方子。
不是说开的药有错吗,正好县城来了大夫,不如就让这大夫瞧瞧。
瘫软在地的妇人心虚的视线乱飞,哆哆嗦嗦往怀里掏,还真拿出一张药方。
里正递给王有财,王有财转身递给沉飞缨。
刘里正对他这自然的举动,感到十分诧异。
“这...?”
王有财装够了派头,朝里正眨眨眼,“她才是大夫。”
这话真是让刘里正开了眼界。这么年轻的丫头竟然是大夫,还是知县派来的大夫。
瞧着那女子被其余三人围在中间,刘里正终究是没有出声质疑。
沉飞缨捏着药方,朝那男子问道。
“这是你开的吗?”
话刚问出口,那妇人不依不饶地叫道,“不是他还有谁,我们村都是找这个黑心大夫看得病。”
她那泼辣的嗓音尖锐刺耳,听得沉飞缨面色不快。
那大夫此刻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蛮横不讲理的妇人,上来就是不分青红皂白地辱骂,周围看热闹的也是一边倒的让他赔罪。
原以为今日这事他怎么都逃不掉。
没想到眼前姑娘竟然愿意询问里头缘由,那大夫解释道。
“这药方子,是我开的,但是我一年前开的了。”
沉飞缨仔细看着药方上的几味药,这是发散风寒的方子。
照常说,一个寻常的风寒感冒也不至于喝帖药就昏迷啊。
莫非...?
她对着里正说道,“带我去见见病人。”
里正闻言领着她们进屋,身后跟着妇人和那大夫,围观者则堵在门口朝里面张望。
房中确见一壮汉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低热、盗汗、颧红,手足心热。”
她观看男人的症状,又掰开他的口查看。
“舌红而干,少舌苔,舌质裂纹。”
她执起那人的手,细细把脉。
“脉象细数,肾脏阴气亏损,阳气失去制约,而亢盛。这是典型的阴虚阳亢,怎得是风寒?!”
她朝着面色窘迫的妇人质问道,“你现在还敢说是这大夫害了你男人吗?”
妇人仍然梗着脖子道,“不都一样吗?都是身子热,吃风寒方子不就散热嘛”
闻言,沉飞缨不由气闷,捏着药方朝众人说道。
“阴虚阳亢应当滋补阴盛,以此平衡阴阳。而这方子却是治疗风寒,不仅不能缓解病情,反而会让人身体亏损。”
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愚昧病人吃错药,导致病情加重,却讹诈上了大夫。
沉飞缨冷声道,“你该庆幸你家男人身强体壮,不然早就被你送去见阎王。”
妇人吓得腿一软,瘫坐在地,眼泪无声滑落。
她瞧了眼床上的男人,突然噗通一声跪在那男大夫面前,止不住地磕头。
“大夫,是我的错,求求你救救我相公,都怪我,求求你救救他。”一边说一边磕头。
男大夫叹叹气,沮丧地摇摇头。
“我...我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