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一直在回想昨天和前天晚上的两个怪异的电话。他忽然想到会不会是那个家属骚扰自己。他决定新上一个手机号，每逢在家就用这个新号。电话果然没有再在夜间打来了。他想这一定不是移动公司出了什么故障，而是有人故意以此种方式骚扰惊吓自己。虽然没有了这种电话，他不得不提防有人用另外的更危险的方式骚扰惊吓自己。他买了一把刀随身携带着，以防备遭受袭击时可以还手。在单位里，他在办公桌的角落里还暗藏了一把西瓜刀备用。虽然他感到稍微安全些，但是他知道，一旦对方突然拔出刀子扎向他的脖子，他就没有任何生还的机会了。冯驿研究过近几年被杀的大夫，发现都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砍伤脖子而死,像被屠夫般砍得精准有力。病人对大夫的仇恨很深，绝不会下轻手的。一个怀孕的护士有时也不能幸免。

一天,主任打电话把冯驿叫到了办公室。办公室很小,不到十个平方米。一面墙上靠着一个敞开的书柜，连玻璃门都没有。书柜上摆放着一盆仙人掌，已经长出了很多小的鲜绿色的仙人掌。这么高的地方，谁会爬上去浇水呢，冯驿感到疑惑。主任正在看一本厚重的全英文书籍，他找了半天，才在桌子上另一本书的底下找到了一个书签。他把书签夹进刚阅读到的地方。一本外文书就像一个沙漠，如果不留下一点痕迹，就不知道现在所在的地方。这是冯驿第一次在来到这个办公室。因为是第一次，冯驿觉得一定是有不同凡响的事儿主任才把自己召到这里。冯驿不安地想到了自己遇到的那些麻烦。不是这件事，就不会有别的事儿，他想。他不希望自己的麻烦故事之中又添加了什么新的情节。”你的那件事儿，你知道现在的情况吧？”主任说，似在问冯驿又不似问冯驿。冯驿没有吱声，他不知道现在是有什么新的情况，还仍旧是原来的老情况。”现在人家提出赔偿0万。”冯驿又没有吱声，因为这是患者家属按计划走的最后一步，正如那份投诉书所写的那样，这对于冯驿来说不是什么新闻。因此0万这个数字一点也不令他惊讶，倒是主任看见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而有点惊讶了——仿佛冯驿是敲诈者一伙的，已深知内情。他想，如果这一关自己过了，麻烦就会终止于此，就不会再有什么更多的麻烦。但是这才是这个问题的症结，如何才能够跨越过去。”向谁提出要0万？”“向科室。”主任说完，就一直看着冯驿，仿佛是等待他作出某种承诺，比如承诺自己来出这部分钱。自己的事把从来没有亏待过自己的领导也牵涉进去了，影响了科室许多人的工作，冯驿心里非常惭愧。”你把事情的经过同我讲一下。”是不是太晚了，冯驿想。他原本对治病的完整经过并不是记得很清楚，但是经过反复的回忆和别人的询问，他现在是能完整地忆起整个过程的，包括一些细节，除了具体的日期、具体的时刻以外。于是，他边向主任叙述整个事件，边回忆，边强化细节。记忆里的东西，就像稻田里的落穗永远也拾不干净的。这是他回忆得最完整的一次。如果用语言描叙它的细节，可以写成一本书，一本浸透他的汗水的书。”你作了那么多的工作，却得不到家属的认可，你想想为什么？”主任说。冯驿几乎要脱口而出说自己不在乎别人的认可，但是他觉得那是一种顶撞，或者是被理解为某种不负责的对待工作的态度。”你该反思一下。我想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反思一下整个事情。从下周开始，你就休息三个月吧。家属闹得紧，你上班也不安全。”

接下来的几天，冯驿就一直在想自己这三个月如何打发。三个月对于冯驿来说是个很长的假期。自读书求学以来，他从来没有休过这么长的假期。自从大学毕业进入医学事业以来，最长的休假时间也不超过一周——假如去外地开学术会议也算某种休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