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贾穆完全没想到,自己只是开了一下门儿,就放来吕布这等杀人狂。投鼠忌器下,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谁知,贾诩只是慌乱一瞬后,反而镇定下来:“穆儿,下令让僮奴仆役冲杀过来,不必在意为父生死!”
吕布闻言便笑了,剑刃微微向下一压。
贾诩的脖颈顿时泅出一条血线,鲜血顺着剑刃滴落下来:“贾掾史,看来是不相信某的决心啊!”
感受到脖颈间的刺痛,贾诩本能后仰,也看到了吕布眼中凝肃的杀气。一瞬间,久违的记忆在脑中回闪。
他曾见过这等眼神。
那是自己还年轻时,被察孝廉为郎后因病辞官,向西返回家乡途中到达汧地,却遭遇了一支叛乱的氐人。
吕布此时的目光,就如当初的氐人一样:没有愤怒、没有怯懦、更没有怜悯,看向自己如同猪狗牛羊,杀掉也完全不需半分理由。
这样的目光,才是令人恐惧的,是真正动了杀心的。
但他还是想不通,完全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
最主要的是,刚才硬气的话已说出口。此时再求饶,自己在儿子心中的形象,岂非会瞬间崩塌?
真正生死一刻,贾诩也没想到,脑中竟是如此荒谬的念头。
好在,对面是他亲儿子,还是很在乎这个爹的:“住手!......吕都尉好话慢慢说,我等这便退下。”
说着,率先丢掉手中的剑,一步步向外退去。
其他僮奴仆役虽未丢下兵刃,却也缓缓向外退下。
然后,吕布还吩咐:“带上门儿。”
直至堂内所有人都离去,他仍未放开贾诩,道:“贾掾史,现在同意某的请求了么?”
没了外人,贾诩的脸色也露出一丝惊惧,但语气还是很平静:“吕都尉可曾想过,杀了某之后当如何?”
“想过。”吕布便笑,道:“杀光汝府中上下后,当即带着家卷逃入西园,随即带着兵马强攻夏门。”
“若有幸逃得出,便渡过黄河逃入河内。”
“至于以后,就等以后再说。”
听到这里,贾诩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只为了雒阳那些素不相识的黎庶百姓,吕都尉便要行此自绝天下之路?”
“不错!”吕布当即点头,还杀人诛心地来了句:“这些本来都可以避免的,全是你逼我的!”
“老夫逼的?”
“对,你逼的!”
“老夫!......”至此,贾诩再无话可说。
毕竟,他跟脑子被雷噼过的不正常人类,实在没啥共同语言。
只是满心的怒气和郁闷无处排解,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汝究竟为何,要这般对老夫?老夫自忖,并未做过对不住吕都尉之事,甚至白日时,还出言帮了吕都尉。”
这时候,吕布忍不住又笑了,笑得还很诡异:“不错,正因白日你帮了某,所以某知道你其实是个好人。”
“什么?......”贾诩当即傻了,当即开口怒骂道:“这是哪门子的狗屁道理,好人就该被你用剑指着?”
谁知,吕布此时却话锋一转,笑道:“所以,贾掾史现在也承认,自己是个好人喽?”
贾诩愕然一惊,不可思议地看向吕布。
随即,才感到脖颈的疼痛,叹了一口气后道:“那吕都尉能不能先将剑放下?”
“可以。”吕布点头,甚至还道:“还可以让令公子进来,给你敷点止血的药,免得你真死了......”
贾诩狠狠瞪了他一眼,但随即摸了摸脖颈的血,还是无奈开口道:“穆儿......”
......
一炷香后。
贾诩脖颈上缠着一圈纱布,端着一杯热茶压惊。贾穆则满脸疑惑地跽坐在一旁,警惕地看着吕布。
贾诩喝完茶后,看了一眼儿子,道:“已经无事了,出去罢。”
“父亲?”贾穆明显还不放心。
贾诩便叹口气,道:“孝心可嘉,脑子却不怎么好使......”
“吕都尉带来的侍卫,早已四下围住了府宅。他若真的动手,我等恐怕真连只鸡都逃不出去。”
吕布就笑了笑,厚颜无耻地道:“以防万一嘛,做事就得有备无患。”
贾穆无奈,目光复杂地看了眼吕布,再度担忧地出去了。
等堂内再度剩下两人,已瞧出吕布决心,更体验过了他狠辣果决的贾诩,没好气地道:“吕都尉究竟想要什么,可以直说了。”
“某已说过了,绝了义父纵兵劫掠雒阳黎庶的心思。”
贾诩便摇了摇头,道:“不太可能。”
“为何?”吕布也不急,很乐意同这位在后世,被评为‘汉末三国最聪明之人’的老狐狸聊聊。
“原因白日吕都尉其实已经说了,司空是从西北边塞底层,一路靠着浴血拼杀走出来的。期间跟随名将段颖、张奂,更亲眼见证了汉室如何对付这些名将的。”
贾诩语气萧索,无不感叹道:“尤其当年皇甫将军一战,扫灭河北黄巾,对汉室可谓有再造之功。”
“可仅仅只因得罪了宦官,便被收缴了左车骑将军的印绶,并销减封邑六千户。完全是有难则用之,战乱一过则遣之,且司空本身遭遇也是如此。”
说着,他欲言又止。
吕布敏锐察觉到这点,手不自觉又摸上剑柄。
贾诩脸色当时就黑了,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怒道:“吕奉先,汝休要太过分!”
“某刚才就过分了,你能咋滴?”
“老夫!......”贾诩一想,随即气势就颓了:“老夫就是问问......”
没办法,对面是个疯子,还有足够武力能取了自己性命。自己再筹谋无双,此时也没半点屁用。
无奈,他只能继续道:“种种遭遇,想必给了司空极大触动。”
“再加上他今日所言,高门望族尸位素餐之辈比比皆是,只会让武人士卒白白枉死,应该早已激发了拥兵自重的想法。”
“最可悲的是,朝廷对此还束手无策,更让司空凭此进入了雒阳,更坚定了他对兵权的渴望。”
“如今对于司空而言,兵权武力便是他的命根子,为了笼络士兵,他是什么都干的出来的。”
吕布听得津津有味,经贾诩如此入木三分的剖析,他对董卓的心理历程和价值取舍,有了更全面而深刻的理解,感觉豁然开朗。
同时更惊诧老狐狸这份慧眼卓识,当真将人性看得透透的——如此见微知着的本事儿,不仅当世没几人比得上,连自己都自愧不如。
但他也不妄自菲薄。
严格来说,两人的智慧不太一样:贾诩虽深谙人性、鞭辟入里,但在知识的广度方面,完全没法儿同吕布相提并论。
至少,他不会二元一次方程。
随后,深深震惊的吕布点了点头,便......又将手摸在了剑柄上:“某不想知道义父为啥会这样,只想知道怎样才能让他不这样。”
谁知,这次玩儿过火了。
贾诩已瞧出他真正的目的,当即愤怒地将茶碗一拍:“吕奉先,汝若是再这般威逼老夫,老夫就是死,也不会再说半句话!”
这次,他信心十足。
人可能会不怕绝望,却绝对会怕有希望后,再变得绝望。
他相信吕布这次,必然会被自己拿捏。
可惜,他却低估了吕布的无耻。
“老狐狸啊老狐狸,其实你也一颗心向着百姓,也想着治国平天下吧?否则白天的时候,就不会因我一句话而帮腔。”
这句话出口,吕布的气场就变了,慢慢向贾诩走来。
从一开始,他就捏着贾诩为数不多的两处软肋:一是性格太过低调、明哲保身,另一个就是内心深处也有护佑苍生的志向。
贾诩明显还要硬撑,语气却莫名带出了几分紧张:“吕,吕都尉莫要乱言,更,更不要乱来!......”
“懂,某懂你......”吕布却开始笑得邪魅狂狷,走到贾诩身旁坐下,勐地一把搂住他的肩膀。
感觉贾诩的身子明显一颤后,才道:“贾掾史做事比较被动,还喜欢暗暗地来,这些某都懂。”
“现在咱俩就好生探讨探讨,如何才能让义父不放纵士卒劫掠百姓,否则的话......”
“否则怎样?”
“否则,某今晚就不回去了。”
吕布就笑了,笑得很无耻:“你也不想让义父知道,你这位主兵事的兵曹掾,跟某这位手握万余士卒的武将砥足同眠、交往甚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