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姓钟,钟福年,是山中猎户,这一点从他的穿着上也可看出一二,这时候还没有什么护林员之类的工作,住在山中的,尤其是这等人迹罕至的山中,多半都是猎户,靠山吃山嘛。
韶韵和天香去温泉洗漱回来之后,韶志和钟福年竟是又支上了一桌,肉是往日猎下的,酒是山中自酿的,据说用的果子不少,很有些猴儿酒的意思。
昨天那一顿酒菜让韶志对这个青年存下了很好的印象,今儿这一顿酒再一喝,那两人竟是称兄道弟了起来。
“钟老弟,不是我说你,你独个在这山中没个帮衬实在是不妥当,人嘛,三灾六难的,自己个还真是不行……”大约是想到了这次的事情,韶志说着感慨起来自己,“就比如说我吧,韵儿她妈一去,自个拉扯着孩子还真是辛苦,后来又娶了这才好些,为什么男人都要娶妻呢?除了传宗接代,也是就个伴儿的意思,家里的事情不是咱男的该操心的……”
正说着,看到天香进来,韶志好像做示范一样说了一句:“去,再给添两盘菜。”
说话时腿还翘了翘,说完眼神儿瞟向钟福年,好像在说:瞧见没,婆娘就是这么使唤的。
钟福年虽是猎户,却总有些斯文做派,闻言有些不安稳地站了起来,说:“嫂子不知道菜放在哪里吧,还是我去吧。”
韶志见他模样,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摇头,拉了他做下,“那么大点儿厨房,找也能找见了,你坐着,咱哥俩喝酒。”
他倒是一点儿也不客气,真像是兄弟两个一样不分彼此,韶韵暗笑,估计那青年是怕自家偷了他东西吧。这样阴暗的想头不过一晃就放下,因为这钟福年实在是太大方了,大方得都有点儿没心眼儿,真不知道怎么活到这么大的,估计是沾了与世隔绝的光。
就这么一间屋子,那两个又在里头喝酒,韶韵再进去做什么都有些不方便,总像是有人看着一样,索性也跟着往外走,站在厨房外头看天香忙活。
天香手脚麻利,很快弄好了菜端上桌,约莫是出于一样的原因,她也出来了,在厨房翻找出来一段麻绳,绑到了两棵树上,把刚才洗澡时候顺便洗的衣服都一件件晾起来。
韶韵也上前帮忙,离得近了就免不了又说起之前说过的悄悄话,“……也不知道几日才能走。”
“姑娘莫心急,我看着也没人追,又快要打仗了,咱们可不能乱跑,万一撞到战场上可是麻烦。”
古来信息不变,听到某某地打仗的时候,很可能那仗都打很久了,同理,分明没听到消息说某地如何,可是一过去,正碰上两军对垒,羽箭乱飞,那时候,真是不分敌我,沾边儿就伤的。
伤了的还算好,若是死了,那可真是没处说理去,谁让你自己跑到人家战场边儿上呢?
天香以前一个客人就曾经倒霉撞到战场边儿上,侥幸不死,却也丢了货物,中了一枝流箭,肩膀上好大一个疤瘌,手臂后来就总有些不得劲儿。
当时说的时候那人仍是心有余悸,倒是感染了天香,让她如今想起这一段的时候也仿似亲身经历一般心有余悸。
出京的时候的确听到了穆大将军重新被启用的消息,就是为了应付郑王的军队的,而据说郑王的军队目前已经占据了不少地方,那么……
若是不管不顾地瞎跑,天香担心的情形还真的可能出现。
“……要我说,咱们升斗小民,找个地方隐居就行了,过上几年就没人管这等事了,这会儿又乱,说不定根本没人来追咱们,都是咱们自己吓唬自己。”若不是逼不得已,天香是一点儿也不想逃亡的,之前在洛京的日子,这会儿回忆起来,真是再好不过了。
韶韵心里头也是不喜逃亡的,这世上,哪里有一个百分百安稳的地方呢?天香的后一段话倒是让她安心了一些,的确,朝廷大事迫在眉睫,一个杀人案而已,即便被杀的那个是朝中大员的儿子,也不会重要在战事之前。
衣服搭完了,两人没处去,便有结伴回屋,屋子里头韶志已经半醉,见到两人进来,打着酒嗝说:“我看这地方安全,咱们就别瞎跑了,外头都要打仗了,还不知道怎样哪。”
钟福年大约是跟韶志说得熟了,这会儿也不见外,说:“朝廷都忙着打仗,没工夫管什么逃犯的,咱们这儿旁的不说,隐居还是不错的,过两年安稳了,更是不会有事。”
闻言,韶韵就是一惊,再看韶志的醉态,也唯有无语,还以为他的嘴会更紧一点儿,没想到不过是第二顿酒肉,他就把什么都说了,这等紧要大事,怎能随便说呢?让别人捏着个把柄,保不准是要为难一辈子的,这下子,倒是非走不可了。
天香也是脸色紧张,她自来心思就多,比韶韵想得还更多些,这会儿怎么看那钟福年都不是好人了,只不过眼下完全无法防备。
一夜无话,等到第二日韶志酒醒,想起自己说了什么,也是有些懊悔,但说都说了,这喝多了酒管不住嘴的毛病也不是今儿才有,懊悔也无用,他倒是想要杀人灭口什么的,但车子坏了,跑也跑不了,再者,他和那猎户谁的本事大还真的不好说,指不定最后谁杀谁哪。
顾虑了一番,也是上次的牢狱之行让韶志心里头有了些畏惧,不敢那么肆无忌惮地犯法,这才放下此念。
韶韵夜里睡得警醒,发现那钟福年又出去一回,虽不知道做什么,但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才回来是不会有错的,这等鬼祟之举愈发令她不放心,打定了注意无论怎样都要劝说韶志赶紧走。
也是巧了,这一天钟福年的兄弟上山来换他,山上生活不便,兄弟两个是轮换着来的,钟福年的兄弟钟贵年模样憨厚,闻听韶志的麻烦,笑着同意了换车。
“不是什么大事,若是材料够,修一下也费不了多大功夫,你们着急就先用我的车好了,别嫌破旧就是了。”
“怎么会,有的用就好了。”韶志满不在乎地摆手,出乎韶韵的意料,他竟是没有在这里留下的意思,如此也好,省了一番口舌。
钟贵年与韶志又聊了一会儿,说了些外面现在的消息,最后给他们指了条路,钟福年更是说顺路出山,把他们直接送到了大路上,这才自己离开。
彻底离了这山,远了那兄弟俩,韶韵松了一口气,也不知怎地,她实在是对这一对淳朴的兄弟放不下心,是自己的戒备心太强了吗?
“咱们这是往哪儿走啊?”见得上了大路,天香又开始操心,她还是担心跑错了地方。
韶志在牵头赶着车,摆手说:“咱们去云岭,这边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打起来,附近都不怎么安全,还不如远着点儿,咱们走了岔道也好,这边儿往云岭走也近。”
“云岭?”天香一听讶然,“那地方能去得?都是流放的人才去,听说那地方都住不得人的。”
“什么住不得人,哪里都住得人,那些当官的富贵惯了,自然住不得穷乡僻野。”韶志哼哼两声,仇富地抱怨几句,说,“就是流放的地方才好,谁能够想到我会往哪里去呢?再说了,哪儿的人说不好听都是跟朝廷有仇的,就算那日发现了咱们身份,也不会想着跟官府沆瀣一气的,怎么也比别的地方安全。”
连着两回都在这“酒后吐真言”上犯错,韶志总算清楚了自己原来还有这样的特性,自然不太敢保证以后不会如此,早早为露陷做好了设想。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从这个角度来讲,韶志的选择还挺英明,韶韵在一旁没有吭声,眼看着天香被说服——这是想当然的事情,无论韶志怎样,他定了主意是不好改的,而天香是依附着韶志活的,自然不会在这等无关的事情上对着来。
牛车不紧不慢地往云岭而去,有了钟家兄弟好心给的干粮,一时半刻并不需要补给,如此也少了暴露的风险,平安而行应该不成问题。
这边儿韶家人都在期待着平安到达云岭之后的新生活,那边儿的钟家兄弟却正在商议着事情。
“还是大哥聪明,知道用这样的方法引他们自己过去,省了不少功夫,可比那骚娘们强多了。”说话的钟贵年此时哪里还是憨厚相,胖脸上满是狰狞之色,显是想起了自己之前吃的亏。
钟福年也不是那副斯文模样,连表情都傲然了许多,“早让你不要去惹三娘,你偏不听,她的手可比你狠多了。”看着钟贵年听了告诫收敛了神色,又道,“这次也不算是我的功劳,是小九给的建议,那个韶志,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要让他自己想到去云岭,也是不容易。”
前半句还有推卸功劳的意思,后半句就为自己表起了功,钟贵年心中腹诽,口上却谄媚道:“总是大哥聪明,不然还要费些功夫,如此可省了不少力了。”
“也不能掉以轻心,那小丫头似乎有些玄妙,为保万无一失,还是路上再派几个人同行,多给他们一些便利。”
人总是这样,若然遇上困难,指不定就要知难而退,若是顺风顺水,谁会管前头会不会有坑。
不同于别人的蛮干,钟福年是有些脑子的,若然不是这个位置不太好发挥,想来可以有更大的作用。
“大哥说的是,我这就去办,定然不让大哥的功劳落空。”钟贵年笑呵呵说着就往外走,轻功高明地完全不称那矮胖的身形,这样的人,哪里需要牛车来去,那牛车,分明就是给韶志他们准备的。
“真不知道这家人哪里值得下这么大功夫。”钟福年不解地嘟囔了一声,却也不再理会,位置所限,他还看不到更高处的因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