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城外十里处有个小亭,周围杨柳依依,每逢春夏之际,来往之人多半爱在这里驻足,践行时候于这里摆下一杯清酒以送故人,也是极好的。
天气渐凉,柳叶渐黄,哗啦啦一阵风过,一层柳叶翻飞,缤纷若花,也是极美的景致,小亭中,锦衣玉簪的穆宗清一派贵介清华,端着精巧的莲花酒盏自饮了一口,披散在肩头的发丝绕住了锦衣上的潘莲花,好似那水中的柔波眷恋花香不去,自有一番缱绻温柔。
“少爷,为什么那个洛辰会帮咱们说话?”
何书站了一会儿,有些无聊,随便发起了个话题。
“是啊,为什么呢……”穆宗清勾起一旁酒壶又满了一盏,慢慢抿着,余光瞥见何书求解答的眼神,嘴角微翘,“我想大概也不过是两个原因,一来真的要用,二来,想让我走。”
什么意思?为什么得到的答案反而让人更迷惑了呢?
何书知道自家少爷向着的是郑王,是郑王一派的,而洛辰那人,只看他预测当今皇上当为天子就知道了,他是当今皇上一派的,这样同样要争夺皇位的两派人,就算不是不死不休,也应该是势如水火,怎么还能够互帮互助呢?
何书很确定自家少爷绝对没有为此事去和洛辰达成协议又或者有什么交换条件,那么,洛辰突然这么做,难道是看出自己投靠的那方大势已去,想要以此作为投诚的资本,转向郑王门下吗?
“现在的情况,朝堂上那些的确没有几个能打仗的,我父亲那人旁的不说,打仗还真是一把好手,所以,洛辰有可能是顾虑大局,这才说服皇上放出我父。投靠郑王的是我,不是那个与我一向不亲的父亲,若他是因为这一点儿决定,便是真的要用我父。”
穆宗清点明了何书的盲点,儿子的观点不代表父亲的,父亲的观点也不代表儿子的,何况穆家那一档子事,父子不合是必然的,所以……
看着何书有点儿了悟的神情,穆宗清继续说:“若不是,那便是想要借此机会赶我走,这种随时有可能兵临城下的情况,内部的安定才是最重要的,为了这一点,排除一些不安定的人,就是很有必要的了,不然,万一再有一个打开城门投降的,岂不是洛京都要保不住?他忌惮我的存在,这才想要借此放虎归山,留下一片干净。”
不等何书发问,穆宗清又自己皱了眉头,“不过,这样却让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不直接除了隐患,而是用这种方法……”即便那个隐患是自己,但分析的时候,穆宗清却总似旁观一般清醒。
真心想要杀人,并不需要什么证据,江湖上,一言不合冲动杀人的有的是,便是朝堂上,想要杀你的也未必是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或者因为你做了什么错事要接受惩罚,指不定只因为你挡了他的路,他要搬开你这块儿绊脚石,真没什么道理好讲。
就算是那些讲究名声的伪君子,想要找个杀人的借口,一个莫须有也足够了,哪里还要这么费劲儿,甚至有些姑息养奸的意思。
何书听得半懂不懂,却也不是很介意,摆摆手说:“这种事情,想那么多做什么,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帮了咱们就是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穆宗清无奈地摇头,问的是他,不想知道的还是他,果然不是真心想要问吗?
一片半黄的柳叶被清风送入了盏中,小小的莲花盏盛不下柳叶的细长,一端露在盏沿儿上,好像搁浅的小船,被迫困于浅渊,进退不得,打着转儿焦急。
越来越近的大战气息好像影响到了总是一片繁华的洛京,这段时间,往洛京来的人少了许多,却多了不少出城的,人声繁杂。
何书是个脾气不太好的,耐性一直不佳,人多气息干扰,更容易使人烦躁,好一会儿不见要等的人出现,忍不住问:“少爷,那丫头真的会从这儿走?她没那么聪明吧!”
在何书的印象中,女人只分两种,一种是色胆包天,见到好看的富贵的想要的就拼命攀附,丑态百露的,还有一种便是唯唯诺诺,说什么是什么半点儿主见都没有,只知道听男人话的蠢货。
既然韶韵见到穆宗清如今英俊不凡的模样没有露出点儿什么,那就不是第一种的了,但为什么少爷觉得她也不是第二种呢?
“她爹爹毕竟是囚犯,罪名存在的时候,洛京就不是他们安居的地方,与命比起来,很多事情就不是那么重要的。”最后一句话穆宗清说得很有感触,命,这是世间最贵重的,谁也不能和自己的命相比,什么也不能和自己的命相比。
既然这么重要,那么在有一点儿可能的情况下,他又何妨多相信一些“玄术”?
从本心上来说,他对于洛辰的忌惮,也许是对于他那身说不好有没有的本事的忌惮?
一辆破旧的青布牛车缓缓行来,赶车的人带着大斗笠,低垂的帽沿儿挡住了双眼,连鼻梁也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一个带着胡茬的下巴,还有那没什么特色的嘴唇,鼻头露出一半,左脸上还贴着一块儿膏药,更加看不出面容。
见到小亭中的两人,那车夫只多看了一眼,说不清是仇富还是愤青的眼神一晃而过,却让何书有了些警觉,回头多打量了两眼,但因为实在看不清那张脸,也没有看到旁的异动,这才罢了。
等到牛车过去了,穆宗清起身:“走吧,咱们也该回去了。”
“回去?”何书有点儿回不过劲儿来,傻傻看着穆宗清挥手把那杯浸着柳叶的酒泼洒在地上,袖起了酒盏要走,“不等着送那小丫头了?”
“已经送过了。”把酒壶扔给何书,何书即便没留心,却也条件反射一样接得稳稳的,“刚才过去的那辆牛车就是他们,我传了一句话给她。”
传音入密对学武到精深的人来说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若是刚才何书专心一点儿,即便不能够听到穆宗清传了什么话过去,却也可以知道他做了什么,但他偏偏分心了,于是一无所觉。
“什么话啊!”何书好奇地问。
穆宗清露出一个有些恶劣的笑容,眼里透着顽皮:“你猜。”
何书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下去,这怎么猜啊!践行的话可多了去了,哪里能够猜中?
牛车上,韶韵坐得笔直,双手紧握,刚才那句话,没有听错吗?
“记得欠我一份人情。”这句话的意思……竟然是他们帮的忙吗?
她并没有掀开那一步一摇晃的车帘,却仍然能够知道外头的那人是谁,这太好认了,手心中蔓延出去的那根线就好像是无形的牵引,哦,不,不是一根,而是两根,还有一根是何书的,那两人,是自己唯一曾经“救”过的两人了吧!
随着距离的拉远,那根线渐渐消失不见,韶韵知道,这并不是消失了,而是她与这人的距离超出了一定范围,所以那根线不再显示了,这与离了她眼前的人,她是看不到对方的气柱颜色是一个道理。
这个范围到底是以长短算,还是以方圆论呢?韶韵又开始琢磨新的问题,把刚才的话抛到了一边儿,不管怎么样,韶志能够出来,确实是多亏了他们的帮忙。
昨天夜里,很是突然的,院子里一声响,因小院只有她们三个女的在,所以夜里睡觉都很是警醒,就怕出点儿事儿,小偷什么的不算可怕,可怕的是万一那小偷见色生意顺便抢了**贼的生意,所以,一听到动静,最先起来的是阿玉,然后韶韵和天香都起来了。
三个女的各自拿着房中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扫把,砚台,烛台,戒备着出来看,结果看到院子里多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先是吓了一跳,等到烛火靠近,看到那人是韶志的时候,天香差点儿没哭出来,又惊又怕又欣喜又怀疑的,她咬了一口自己的手臂,把声音都压下去了,再转过头来看阿玉的眼神却是警惕。
韶韵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算是手误吧,一砚台敲在了阿玉的脖颈处,阿玉完全没有防备,立马昏倒在地。
“这里不能待了,咱们得赶紧走!”从韶志口中知道他是被人劫出来丢到院里的,韶韵马上有了决断,这是越狱啊,哪里还能够在原地住着,等着被抓吗?
天香也知道这个道理,却有点儿舍不得这个住了几年的家,可韶志这个当事人更知道厉害,他一个升斗小民,当真想要跟官府蛮抗吗?他还没脑残。男人到底还是一家之主,他同意了之后,两个在他指挥下的女人收拾起东西来也是很快的,唯独剩下一个阿玉不知道该怎么安置。
韶志如今比囚犯的身份还重了一罪,是逃犯,跟着逃犯走,以后的前程必然不会好,即便是个买卖由人的丫鬟,也保不住会有背主的举动,不能不谨慎,要知道开头是韶志一人的罪,而他逃回来之后,这就是一家的罪了,谁也不能冒这个险。
天香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由得韶韵把阿玉的卖身契并一些钱财留给了她,他们一家则是天刚亮便“偷”了一辆牛车跑出来了。
没错,车子是偷的,车马行那样的地方,想要租必然要连着车夫一起,不然你租车跑了,难道这会儿还有车牌号供查证吗?若是买车,一时半会儿买不到合适的,也着实耽搁时间,韶志又是个怕夜长梦多的,便顾不得那许多小节,靠着他横行乡里的技术,偷了一辆车把零零碎碎值钱一些的家当搬上车便出城了。
“这才安稳了几年,又……”天香掀开车帘,望着洛京方向,说不出的怅然,原想着把韶韵嫁给郑王世子的,筹谋了那么久,如今,也是没戏了,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呢?
韶志在前头赶车,耳朵却是灵,也是害怕了,惊弓之鸟一样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车厢内这声叹息自然没有躲过他的耳朵,冷哼道:“我看离了这儿才安稳呐,不看看现在多少出城的,咱们走的早了说不定还是逃了一难呐!”
知道是因自己牵累,却也不愿意把这个原因背在身上,找了旁的理由,倒显得他有先见之明一样。
“跟着老子,少不了你的吃穿,少在这里唉声叹气的,背运!”说到“运”,韶志忽而道,“韵儿,我看你这名字也可以改改,改成‘运气’的‘运’,你说是杀劫还真成了杀劫了,乖女儿,快看看,你爹我什么时候运气好,如今可还有什么狗屁杀劫?”
韶韵一点儿也不敷衍地掀开帘子,仔细瞧了瞧韶志头顶那颜色正常的白色气柱,“没有,你现在好着呐!”
把白气当做健康的标志来看,自然是不错的,就算是有了几缕灰气,也被她揪下来塞入瓶中了,哪里还会有不正常的?
“哎,我还没转过脸去,你可怎么看的,可别糊弄老子!”
“转什么脸啊,你脸上还贴着膏药呐,哪里看的真切,好好赶车,找个安全的地方,让韵儿给你好好看,仔细看!”天香说笑着,把那离愁别绪放到了一边儿。
“放心,若是有情况,我一定会告诉爹爹的,只爹爹一定要听啊!”韶韵娇声说着,发现因此事自己在家中的话语权提升不少,心情一好也不觉得离开洛京多么舍不得了,千金散尽还复来,做人,要大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