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时间总是充满着一种懒惰的气氛，特里克拉城的居民们在午餐之后总会挤出来一段用于餐后休闲的短暂时光。这段时间内的人们不用着急赶着去工作，而是要么就是在家中小息要么就是三五成群的找个舒适的地方谈天说地。

城市里的内政厅是个相当庞大且复杂的部门，除去对于公国的各方面的政务管理之外也有着专门针对特里克拉城的内部事务，而这类的政令通常也是在午间发布，并且基本上需要抄录很多份公示文并分别贴在城市各处的公告墙上以便传达给城市中的大部分居民。当然这些公告墙的位置也都处于民众密集的居住区或是餐厅酒馆集中的街道上，因为公国内部的民众识字率并不算高，所以大部分民众想要了解公文上的内容那就务必需要别人来朗读，而通常来说酒馆餐厅以及生活区的小广场上就是最适合办这种事的地方。

不过今天的公文在出来之前就已经让民众们非常关注了，甚至许多民众还特意的在此时前就聚集在了各处的公告墙附近等待着内政厅的公文发布。这倒不是说民众们有多期待，而是在今天上午的时候城内很多地方都传出了关于米海尔公爵与其他贵族不和的传闻。

寻常时这类消息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因为米海尔公爵过去时就有不少反对者，不过这些人似乎都在公国的中部地区聚集并不在公爵的眼皮底下，所以就算是他们再怎么闹腾也不至于会威胁到公爵本人或者这座城市。但是今次的传闻与以往不同，这次的传闻说跟米海尔公爵引发矛盾的却是平时受到公爵信任的亲近贵族，并且这个传闻有鼻子有眼的细说了这些贵族与公爵的矛盾激化有多么严重，但就是不说引发矛盾的原因。

民众永远都是盲目从众的，只要有人挑头并煽动不安的情绪，然后在拿出半真半假的事实蛊惑人心，那么民众们的情绪就非常容易受到鼓动。就像今天上午在里奇·奥斯坎德的聚会结束之后，很快就有大量关于公爵与其他贵族不和的消息传到了民间。不过这其中虽然主要是那些贵族子弟们无意识散播出去的不满，但更多的却是奥斯坎德伯爵私下里安排那些混在民众间的煽动者们故意引导的结果。

奥斯坎德伯爵很好的把握住了民众的情绪与节奏，这些传言虽然让民众产生了不安但却也并没有引起大规模的恐慌与动乱，毕竟奥斯坎德伯爵很清楚自己的这个手段仅仅只是一种示威罢了，并不是真的再跟米海尔公爵翻脸，所以他必须要严格的把握住这些流言的散播规模与深度。但凡是有任何不好的苗头出现时根本不用公爵动手就会被主动掐灭，乃至要是有心怀不轨之徒企图利用这次流言事件兴风作浪的话也会被无声无息的消除掉。

奥斯坎德伯爵对此十分的关注，因为他的计划是情急之下制定出来的，所以并不是那么的完善，为此他非常担心计划中途有什么大的变故导致事情会恶化或者不够深入，若是达不成自己预计的效果的话那么自己接下来面对米海尔公爵时一定会变得非常非常被动。

但事事并非总会那么顺从人意，对于不久之前的意外事件就冷不丁的给了奥斯坎德伯爵措手不及。奥斯坎德伯爵作为公爵亲信自然是知道一些关于神选者的内部消息，也很清楚公爵方面对这两个大有来头的神秘人有多么尊重，但是他却从未想到自己的商会竟然会跟神选者这样的特殊贵客起冲突，并且冲突的原因还是自己这边打算侵吞对方的财产。

贪婪之心人皆有之，主仆之间的上行下效也并非只是存在于贵族圈子里独有的一种表现形式。哈莱特·奥斯坎德本就是一个十分贪婪的贵族，他过去贪权势但是失败了，所以只能用钱财来聊以自慰，为此就连他自己也不会指望自己的麾下会做到恪尽职守和奉公守法之类的事情。

侵吞某些客户的财产并打算通过暴力手段获取货物渠道的事情过去在商会中也时有发生，只不过奥斯坎德伯爵对此大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了此类暴行的发生罢了。因为只要事情不捅出去那么自然也就不用担心被人知道，甚至就算是有人侥幸逃脱了危险也只会选择远遁他乡来避祸。

这次奥斯坎德伯爵算是踢到铁板了，或者说他被迫的提到了开刃的铁板。自己麾下的蠢货想要急着立功结果惹到了一位神选者以及阿尔加斯堡的大使，当他得知真相的时候差一点因为暴怒而气绝。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善茬，即便是对方不愿意过度追究那么这件事也会被米海尔公爵加以利用来整治自己。

奥斯坎德伯爵虽然老了但是还不至于连头脑也变蠢了，米海尔公爵今天早上不出声就已经让奥斯坎德伯爵感到担忧了，因为前奏越是平静的雷暴后果就越是危险。为此打算让米海尔公爵尽早的对自己动手所以他才不惜让孙子里奇去搞了那么一处不痛不痒的事情来刺激一下公爵，同时这样的做法也顺便可以减轻惩罚的力度。毕竟只是一群贵族子弟引发的牢骚罢了，所以惩罚起来也不至于会下狠手。但是挂上神选者以及阿尔加斯堡的名头之后那么问题自然会严重的多，奥斯坎德伯爵很敏锐的就推测到堂堂狮卫突然接收这种治安问题的后果。

结果还不等奥斯坎德伯爵打算做点什么来防止事态变得更加糟糕的时候，忽然他又得知午间内政厅那边公布了一套很长的行政处罚公文，处罚的对象全都是那些平时不怎么计较的贵族子弟们，虽然他们的罪名都不是很严重但印着公章与公爵本人签字的判决书也实在是让他们不太好受。

这是米海尔公爵做出的反击，针对奥斯坎德伯爵打算利用贵族子弟们引发骚乱的阴谋反击，而且公文上的罪行全都是货真价实的，只不过这些罪行大多数并不是最近发生的事情罢了。时间最短的不过几天，最长的甚至能够追溯到两年前，甚至一些罪行还是相当隐秘的丑闻事件，可是现如今却堂堂正正的被公爵翻出来并做出了处罚判决，很难说这里面没有夜枭在出力。

夜枭在表面上是公爵用来针对境外势力的谍报部门，这个几乎人尽皆知，但是私下里也没有实质性法律约束夜枭不能对内来监视公国内部的贵族，只不过之前的时候大家只是做了口头约定罢了，米海尔公爵也表示不会这么做。阿鲁贝格并不是随口说一说而已，毕竟这种口头约定其实也是有效果的，只不过如果国内贵族不会越界的情况下夜枭的确不会针对他们做些什么，但是这次的情况也让很多本来不明所以的贵族们认清楚了自己家的孩子可能是被人利用了，所以他们即便是心里有不满也不会明着说出来。

很明显这是公爵打算用这些旧事来安抚民众们内心的不安，也就是在对平民说明那些贵族子弟之所以对自己不满不过是因为自身犯了错误，而在接受处罚之后也只能在嘴上发点牢骚罢了。更关键的是随着民众们自然相信公正无私的米海尔公爵，而那些本身品行不端的贵族子弟在得知了这件事后也只能无奈的闭上嘴，甚至他们的家长就算再怎么不满也还会硬着头皮去内政厅那边缴纳罚金或是等着狮卫上门强制惩罚。

让贵族子弟散播不满情绪的小计划失败了，而且还是遭受到了相当猛烈的迎头痛击，这点也十分出户奥斯坎德伯爵的意料。同时阿鲁贝格的这个动作也就是在表明他不会轻易的饶恕自己等人犯下的过错，至少奥斯坎德伯爵感觉自己可能是要倒大霉了。

然而祸不单行，就在奥斯坎德伯爵正琢磨怎么先撇清跟神选者她们的矛盾之时，家宅的管家忽然又告知了他一个更加不幸的消息。

外面的谣言不但没有终止反而竟愈演愈烈，不少商铺因为担心公爵跟贵族们之间的矛盾会在城内引发动乱所以都在午后终止了日常生意闭门躲灾，大量民众也开始受到令人不安的谣言影响同样闭门不出，甚至就连一些手脚不太干净的小贵族还开始出逃了。

这种结果彻底让奥斯坎德伯爵懵住了，面对这种突然间超出自己控制的结果他还是敏锐的察觉到是有人在从中作梗。

区区一个谣言根本不至于让公国垮掉，但是这种不安的谣言却十分精准的把握住了城内民众们情绪并引发了更加恶劣的效果。最坏的打算就是近期让这呢个特里克拉城的日常管理陷入短暂的瘫痪而已，但是很显然这不过是幕后操作者的障眼法，对方最终的目的由于缺少相信的情报所以也不得而知。但毫无疑问，对方是打算陷害自己这件事是板上钉钉了，无论这次混乱的结果如何，奥斯坎德伯爵一定会受到公爵那边相当严厉的惩罚，即便是爵位不除但也有可能让奥斯坎德家族在国内的势力大幅度缩减。

奥斯坎德伯爵气的差点吐血，并且管家那边其实还有更加恶劣的传闻没有敢说，因为这些传闻已经差不多指名道姓的说到了奥斯坎德伯爵与黑市方面恶心勾当，其情节虽然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是却也精准的说出了一些非常隐秘的细节。

这些极为真实的经历如同野火一般迅速引起了许多平民对于奥斯坎德伯爵的不满，因为在米海尔公爵的治下即便是普通群众也未必会是任人宰割的绵羊，奥斯坎德伯爵在黑市里的一些黑色交易已经触及到了民众们的底线。不过他们倒是不敢操家伙来围堵伯爵家，毕竟伯爵住在内城区平民也进不来，不过此刻在外城区的内政厅下辖部门却收到了一些“满怀愤怒”平民围堵和抗议，其恶劣程度就算是说成内乱也是够格的。

奥斯坎德伯爵已经不敢在躲在家里了，此刻他打算立即动身前往公爵宅邸想要免检米海尔公爵，认输也好妥协也罢，总之事情后果已经超出了自己所能够承受的力度，还不如向阿鲁贝格投诚然后尽快平息此时，至于骚乱的幕后黑手什么的只能让阿鲁贝格自己和他的夜枭去处理了。

然而就在奥斯坎德伯爵火急火燎的乘马车赶往公爵邸的时候，此时已经有客人比奥斯坎德伯爵先来了一步。

在公爵邸的私人书房中，阿鲁贝格面无表情的看挖了一份账簿后便太有看了看坐在他对面若无其事抽烟的安达尔·卡西姆伯爵。此时阿鲁贝格的桌子上还摆着好几个厚厚的账簿，不过余下的这些阿鲁贝格却是一点都不想继续看下去了。倒不是因为他看不懂这些繁杂的账目记录，而是这些账目记录里的金钱实在是多的有些惊人，并且他毫不客气的推测了一番，卡西姆伯爵的家产估计跟自己的公国财政处在差不多的水平上。当然这些财产大多都是非法所得，而眼下自己看看的这些账簿也正是这些非法交易的记录，只不过这些账簿并不是自己弄来的，而是不久之前由卡西姆伯爵亲自送过来的。

阿鲁贝格依旧面无表情的丢下了手中的账簿，随后走到酒柜边上取出来了一瓶用来招待客人用的葡萄酒。

“你这是打算自首了？”阿鲁贝格一边给卡西姆伯爵倒酒一边问道：“交上来这么多的家产，你打算去当乞丐？”

“你也太小看我了，公爵阁下。”卡西姆伯爵很不客气的取下抽了一半的雪茄然后轻轻地晃了晃玻璃酒杯说道：“这些都是黄金屋商会的账目，它本就不是属于我个人。至于说交出去这些财产后我也不至于会那么狼狈去当乞丐那也不至于，好像你还不知道吧？前段时间克莉斯在建设威尔斯克城的时候就以她的名义给我在那边预留了一家不错的庄园。当然我购买庄园的钱是干净的，这点她可以作证，所以我就算是丢了爵位也不至于回去乞讨，毕竟我家还有几个婆娘要养活。”

“庄园吗……你还真是会挑地方……”阿鲁贝格无奈的笑了笑说道：“那个地方很不错，也的确适合养老……但我不觉得你是个喜欢种地的老农，说说看吧，你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无非就是老实一段时间，然后想办法在南边做点小生意。当然目的是为了培养那几个不成器的混账，这几个混小子在北边待得时间太长了，所以弄出来一身的臭毛病，让他们去从头开始也算是对他们的磨练。等他们能够自己养活自己的时候，我也应该差不多了……”卡西姆伯爵品尝了一口葡萄酒，然后皱着眉头说道：“哼，这种味道竟然也敢拿来给你，看来那萨斯眼光也不行了，估计是让维尼西亚的葡萄酒贩子们给糊弄住了。”

阿鲁贝格也只是笑了笑没有搭话，说起来对于葡萄酒这种东西他也是不怎么懂行，这些东西只是招待寻常客人用的，所以他也不会在意品质如何。只不过刚刚卡西姆前面说的那些话倒是让他有些不是滋味，因为卡西姆虽然说的那么轻巧但是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种迟暮感，这点也正是让阿鲁贝格感到了些许共鸣。当然他也清楚卡西姆不是故意说这种话的，因为这个家伙从来都不是一个擅长打感情牌的混蛋，而就今天他突然到访并献出商会账簿这点来看卡西姆应该是真的想要远离公国的核心圈子，或者说想要远离自己。

阿鲁贝格默默的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来一瓶粗劣包装的麦酒重新给卡西姆倒了一杯，随后自己拿着瓶子直接仰头灌了一口酒才说道：“就在你进门之前，外面发生的事情你知否知晓？”

“知道。”卡西姆豪爽的将一整杯麦酒一饮而下然后皱着眉头说道：“一开始我以为是那个老东西搞的鬼，但是后来……情况就有些不对味了……太激进，而且也手段也很拙劣，可不像是那个老东西的手笔。”

“你觉得会是谁？”阿鲁贝格拿着瓶子又给卡西姆倒了一杯麦酒。

“谁知道呢，我也懒得关心。”卡西姆拿着酒杯看了看书房的窗外感叹道：“这件事本身就是给你们添堵的，目的什么的恐怕是针对那个老东西而不是你，幕后黑手的身份你要是真想查的话估计一会巴克曼就会搞清楚。”

卡西姆说完之后便再度将这杯麦酒一饮而下，然后起身来到书桌前伸出了右手说道：“给你添了这么多的麻烦是在有些过意不去，不过现在眼下公国刚刚经历了一场灾难，民心需要稳定，还请你不要把事情搞得太激烈，反正那些家伙色厉胆薄的货色，稍微威慑一番就足够了。还有中部地区也不一定那么着急去重建，反正烂掉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只要保证了人口稳定估计一年都不用就能够重建起来。回头让格里戈找个合适的机会继承罗南伯爵头衔吧，卡基翁那个老东比我还老你竟然还让他这么拼命，让他退下来享享清福吧，实在不行去南边陪陪我也好。”

“我会考虑的。”阿鲁贝格也起身对着卡西姆伸出了右手。

两人有些生分的握了握手后，卡西姆伯爵便拿起书桌上的蘸水笔在一份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随后他摘下了待在手指上的伯爵纹章戒指放在了公文的旁边。而阿鲁贝格在他签完字后便收起了公文，随后敲了敲桌子让两个全副武装的狮卫走了进来。

“将安达尔·卡西姆押送回家，并派狮卫查抄其下所有产业，另将此认罪书迅速送往内政厅，并让那萨斯伯爵即刻起接管黄金屋商会。”阿鲁贝格将公文卷曲来后装入了一个铁筒之中随后交给了其中一个狮卫。

“公爵大人……”此时一位狮卫询问道：“卡西姆家宅是否要……”

“不必了……先不用管。”阿鲁贝格挥了挥手并说道：“记得派人看好他们一家就行，剩下的你去问卡西乌斯就是了。”

眼看公爵心情似乎很糟糕，所以狮卫们不敢懈怠直接护送着卡西姆离开了公爵的书房。而阿鲁贝格却看着卡西姆头也不回的离开后心情更是糟糕到了极点。还不等侍从为其关好门的瞬间他便拿起了桌上那瓶没有喝完的麦酒大口大口的灌了下去，随后将整瓶的高烈度麦酒一口气喝完之后有打算将瓶子砸在地上。可是不知为何，瓶子还没有离手的时候阿鲁贝格却是忍了下来，随后更是不甘心的将空瓶子放回了桌上。

而后公爵来来到了书房的窗前，透过窗户他看到了卡西姆被狮卫们护送着走进了前宅并远去。也不知是酒精的刺激亦或是情绪的波动，总之阿鲁贝格的双眼有些红润，似乎是在回想一些过往的记忆。

良久之后他才抬头看了看远方的城市，不过这时的阿鲁贝格已经变了一副气势，他望着城市的某一端冷不丁的笑了笑，不过他的笑容中却看不到一丝喜悦。

“胆大妄为！”阿鲁贝格攥着拳头嘀咕道：“真是不知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