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到来的寂静，宛如连空气都静止了，所有在场者都有窒息般的感觉。

这种压迫的来源不是别处，正是那王榻之上的龙帝。

沉寂已久的敖青忽然睁开龙目，那早已因重重失望而渐渐熄灭的火种在其眸中再次燃烧起来，熊熊勐烈。

“我再问你，你见到了龙神？”

“是……是！”

敖成咬牙面对父亲的无上威严，迎上那直视自己的目光。

“龙神，在何处？”

王的问话再次到来。

“神在庙宇中，也……不在庙中”

敖成勉力得回到道，仿佛在拼命回想着什么画面。

“龙神的身影就在神像之上，但是却又无以伦比的遥远，她像在云上，却比天空还要高远……但她的气息却又无处不在”

敖青的眼睛闪烁着精光，纵使是看到一座金山也无法令至尊的龙帝如此激动。

是了，就是这个。

此次隐藏在祭神大祀中真正目的便是这个，九位龙子一昼夜的时间，令他们在神庙之中举行拜礼。

唯一的用意却是如此简单而直接。

诸位龙子，究竟谁能目视神明！

这个事情说来是如此的简单，甚至显得颇为草率，但是只有敖青心中明白这对于自己意味着什么。

请求神来作出决断，并非是向神发问，究竟哪位皇子是合适的继承者。

敖青觉得那是一种僭越，是对神明的不敬。

龙神对龙族施下的恩赐已经足够多了，她的神性已然渗透入龙族文明的每一寸土地，甚至可以说如今龙族的繁盛一切都是建立在神的恩赐之上。

若连这种微渺的事情都要请求神明的智慧，那自诩文明的龙族有何未来可言？

如同青龙一样，敖青对这世间充满了无限豪情和强大自信，唯独只有面对龙神才有着如此极致的谦卑。

那种感觉，敖青知道只有真正面见目视过神的龙才能理解。

这并非是说神明的面目多么可怕，光芒万丈神圣到无法直视，恰恰是因为那无尽的缥缈高远，使得自己如果不集中心神都无法观察到她的存在。

越是如此，便令敖青越感深不可测，对龙神的敬畏也一日高过一日。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意识到，能够目视神明本身就证明了拥有资格！

老实说，这个结论令他都感到十分愕然，仿佛没有任何道理，但是这其中的逻辑又是那么的直白鲜明。

不是每一个龙族都能够目视神明，这是敖青早便知道的事实。

或者说，如今的龙族能够目视神明的早已寥寥无几，并且越是新生代的龙可能性便越小。

敖青将之称为“神性”或“天赋”，神性和天赋使得他能够跨越那言语无法形容的壁障看到神的模样，而龙族的智慧亦是神性的一种体现。

反过来说就是拥有目视神明资格者，便是具备神性的存在，那么其智慧就必然不会低。

这是最基础的资质，成为上位者，乃至成为引领者必不可少的的资质。

但这还不够，拥有智慧具备足够的能力，或许能令其成为一个有智的王，但是否能成为正确的王？

正确的王不仅要看到王座上承载的无限荣光和巨大权力，还要看到王座上那柄时刻高悬的名为举族众生的剑刃。

然而凡俗的生灵何其可悲，纵使是拥有了神明赐予的智慧，依旧摆脱不了这狭隘的欲望，前者对他们的诱惑远远高于后者对他们的威慑。

祖父的话语历历在目——拥有智慧的王者永远是一柄利刃，其所指的方向若是正确便能披荆斩棘开辟新路，但若所指方向是错的，便会血染涂地祸乱无尽。

可若是能目视到神明的存在，则完全不同，当明确地知道这世间有着一尊超越一切的存在时，那么那种发自心底的谦卑就会无时无刻约束着自己的欲望。

正如自己那般，执掌龙族的漫长岁月以来，多少次他差点迷失在那滔天的高呼和赞颂之中，多少次想要随心所欲得使用手中的力量去支配一切，但是只要回想起自己在神庙中目睹的那道神秘深邃无尽高远的身影，那膨胀的心灵便会冷却，那肆意的欲望便会压制。

因为，神明抬头可见！

所以挑选出继任者的唯一标准便十分的明确了，可见神明者，即为后世龙君。

敖青早已不期望自己的子嗣还能够与龙神对话，倾听神明的教诲之言，这种要求太过苛刻根本不现实，不是谁都和先皇与自己一样，甚至如今连自己都难以做到。

因此，能够看到便已是最大的荣幸。

可是先前的问话中，他的八个儿子一个接一个被召见，但全部没能给他想要的答桉。

每召见一个龙子便令他失望一次，这样的失望整整叠加了八次，几乎要击穿他身为堂堂帝王的心理底线，最后更是令他感到恐惧。

“我的孩子里竟没有一个拥有资质？”

但是万幸，在这最后的最后他得到了希望，这一线希望令他狂喜，却也令他少有的失去理智。

“传我的话！”

敖青难以掩盖自己的喜悦向龙官下达了他此生最重要的旨意之一

“即日起，封九皇子敖成为龙帝储君！”

“敖成，从今日起你便不用再住原来的行宫，搬进龙宫的储君殿中，那里早已准备好一切，你务必尽心修习，直到能够接替我的位置！”

年轻的龙子一时间因为突如其来的信息而陷入了巨大的震愕中，一时间竟连礼节都忘记了，最后还是在一旁的龙官小声提醒下，才反应过来顿时匍匐在大地上，龙爪乃至全身都贴在了冰冷的大殿石面上。

“父……父皇三思啊……儿……儿何德何能……”

一时间他连话语都组织不太起来。

“废话不用多说了，即刻去办！”

敖青向来直白，他决定的事从来都是如此干脆利落，这种果决绝大多数都是好事，可以降低无意义的消耗。

“儿……儿遵命……”

年轻的幼子依然伏在地上久久未敢动弹，一直到父皇离去，他始终保持这大礼的姿态，身下是大理石地面冰凉的寒意。

然而，这点区区的寒意相比于他心中此刻燃起的火热根本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