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我是否算完成了当年的誓言呢”
敖青的声音很低,仅仅在几座陵墓间回响,虽是疑问句,但却并非是完全的疑问语气。
清风几许,林叶微动,在这龙陵间响起沙沙之声,彷佛在回应着他的问。
龙之帝王笑了,这个开心不是假的,然而却又很快收敛了笑意。
反倒是望向了更远的地方,他的目光永远无法在当下停驻,就如他站在天空之上说的话——龙的脚步不会停下,龙的目光不能阻挡。
“但是还不够,还不够啊……”
他突然拖着长长的叹音说出这么一句话,话语中隐含着深深地无力。
若是他者在此,只怕会极为困惑不解,身为龙王的他明明已经走到了权位的极境之地,此生造就之功业即便比之先祖也不遑多让,甚至即便放眼未来也难说有比肩其丰功伟绩之帝王了。
万龙之主,八方朝拜,天下九州尽在其爪中,开辟了前所未有的龙族时代,这样的存在为何还会感到如此无力和不安。
“是时候找寻下一个能够成为龙族引路石的新血了”
长叹一声,他终于释然的说出了这句话,似是自言自语,但又像是说给沉眠在此的所有灵魂。
这便是久久困扰他的疑难,亦是长久以来所不愿面对的真实。
然而时光流逝岁月更迭,日月的轮转,星辰的起落,天地自然的变化,这些都不是他这个看上去伟大尊贵的龙王所能干预。
并且,此生他建立的功业越高,造下的成就越伟大,就令这件事情越发困难。
若他是庸才一个,碌碌无为的平庸之主,此刻反倒无所谓这些烦恼和困惑,或许还能心安理得的说出诸如“此生未竟之事,交留后嗣智慧罢”
可是选择了背负一切的他清楚明白得知道自己造就的是什么,那是一座光辉明亮的高塔,以龙族文明之火点燃的辉光令它闪耀夺目,无数龙族子民尽情得享受着高塔洒下的光明和温暖。
然而只有他知道,这座高塔的一切其实都是围绕着自己而建,他是高塔的基座,是光明的火源。
而下一个承载这座高塔的必须要和自己一样,能够撑起这一切,照亮这一切,不!是要比自己更高更亮!
他要比自己更加智慧,更加坚强,更加果断……要这座高塔永不倾覆,要令这名为龙的文明永恒传续,他绝无法忍受自己此生造就的一切就此停滞甚至衰退。
曾经立下的誓言,不但成为了现实,更化作了他的执念。
所以,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在自己的九个龙子身上放下过多的关注,给予他们相当之自由的成长时光,以至于诸多龙官大臣甚至觉得龙王对待诸子是否太过松懈。
但这正是敖青无奈之处。
他不愿过早得表现出过多的关注,甚至刻意让自己疏远自己的孩子,为的便是让自己不对他们投下过多的情感。
一旦有了情感,他就无法做出绝对理智的判断,一旦有了情感,他就可能陷入私心带来的偏颇。
让所有的龙子都自由成长,让他们展露自己最真实的天性,让所有龙子都疏远,他便能无情的一视同仁,完全公平得看待他们。
身为帝王,他注定无法以普通父亲的方式对待他们。
更何况他是一个背负一切执念深重的帝王。
那么,最终能做出这个判别的是谁?挑选出那个能够真正接替自己背负一切的龙,究竟谁有资格和能力来挑选那正确的答桉?
若是让其他的龙来回答,那么毫无疑问只有龙帝可以。
然而即便是敖青自己也退却了,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他在这里头一次得畏惧了,这是连他也自认无力的事情,这也是他长叹的根源。
这是连王都感到困惑和无力的难题,那么世上还有比王更加智慧、更加强大的存在吗?
没错,只有神明了。
“请求神来做这个决定吧!”
这便是敖青最终能想到的方法。
龙族的智慧是龙神赐予的,智慧便是神性的一部分。
具备更高神性者,便是拥有天赋的存在,只有这样的龙才能带领龙族继续走下去,承接住这无比沉重的一切。
正如当年祖父选择了自己,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看到自己身上的神性,那是与生俱来的东西,因为后天的塑造而改变,敖青深信于此。
越是接近神的,越能带领凡俗走向光明。
敖青走出了龙陵,带着自己心中的答桉离开了这里。
与其说他在这里找到了答桉,到不如说这个答桉早就在他心中,只有来这里才能令他下定决心。
于是,继开国大典之后,祭神大祀紧跟着开始了。
大祀之时,九位帝子作为主祭官分别登上神庙,在万龙瞩目的隆重仪式下走入神庙之中,来到了神座之下,见到了先皇的不朽塑像和高高在上的神明造像。
典礼大祀漫长而隆重,所有龙官依次上来赞拜叩首,但是除却诸皇子外皆不得入庙堂之内,仅仅允许在大庙之下俯首献礼,以免过多的搅扰神明和先皇。
整整持续了一日一夜,大祀典礼才结束,九位皇子一刻未歇,可以说从出生以来这是他们最为劳累的一次,但不管如何疲惫劳苦他们没有一个敢休息抱怨。
因为父皇的目光便如他的龙剑一样锐利。
不仅如此,大祀结束之后,所有皇子全部被安排回宫不准出门不准走动,并且严禁他们相互之间往来。
龙宫后庭的主殿之中,敖青独窝在萤石宝榻之上,将九位龙子一一召见。
最先来的便是大皇子敖洪,也是诸皇子中最严苛最谨慎的那位,循规蹈矩处处拘谨便是他的风格。
父皇突然的召见令他也有些不知所措,尽管他自认一向谨慎,处处遵循礼节,绝不会有失礼不全之处,但是面对榻上的帝王威严他还是紧张得心脏乱跳。
不过,事实证明父亲只是简单找他问问话而已,让他说说前日大祀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想所感。
如此敖洪便放心许多,只说自己在大祀之前便早已把祭礼牢牢熟背,是如何如何的遵循礼节、按部就班,连一个步子都没踏错……
敖青只是平静听着,时而点点头,很快问话便结束了,大皇子恭敬的离开父王的寝殿。
只不过高兴离去的他没有看到父亲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