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天。
是这个世界的一年。
每一千零一天，就会降临一个夜晚。
那是极为寒冷的夜晚，就连雪人也会彻底冻僵，再也无法行动。
所有的生命在此刻被抽空，直到祭台的火把亮起。
在那火光照应之下，黎明便会到来，雪人们将可以再次行动，拥有新的一千个白天。
“你知道么。”
“这里的人，都已经疯了。”
猎鹰落寞地说道。
外面的天，果然已经开始慢慢黑了下来。
就连楚凭风，也开始感觉到身体越发地有些僵硬。
“是有代价的。”
“新的一千个白天，要付出一个雪人作为祭品。”
“只要让它在火堆里融化，新的黎明才会到来。”
猎鹰咬着牙，艰难地说道。
“什么？”楚凭风有些瞠目结舌。
“没错，这个世界的人，早晚有一天，都会死。”
“可能几千年，几万年，但终归都会死。”
“说句实话，在看到你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吓了一跳。”
“整整十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有新的人进来。”
“但这可能是凑巧吧。”
猎鹰的眼神带着空虚与落寞。
“这个世界的雪人，终归是有限的。”
楚凭风听着这个事情，已经是有些颤抖。
这个世界，当真是如死一般空虚冷寂，这已经不是诅咒了，根本就是如困住灵魂的地狱牢笼一般，永远无法挣脱。
“白狼，麻烦你走一趟。”猎鹰转过头，喊向了身后的一个雪人。
“你去祭坛那里看看，究竟今年被抽出来的人是谁。”猎鹰说道。
“抽出的人？”楚凭风疑惑了一声。
“是国家的名录。”陈璇音看向了楚凭风。
“这个国家的人，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后，都记下了一份名录。”
“这份名录被做成了纸条，放入了城堡的圣杯之中，由国王抽出，那个人就是这一年的祭品。”
陈璇音对着楚凭风说道。
“我们本来计划赶在这之前离开的。”猎鹰说道，“只是你忽然出现了。”
“不过，这个城市这么多人，总不可能那么倒霉地落在我们头上吧。”猎鹰干笑了一声。
“在黑夜降临之前，国王抽出的那个人，会贴在城墙的告示上，不论他在哪，雪人都会一拥而上将他抓来。”
“现在告示应该已经贴上了，白狼你替我们去看看，带个信回来。”猎鹰说道。
那个戴着狼牙项链的雪人走了出来，扭动着步子，就要出发。
“既然如此，我们也去看看吧。”楚凭风这般说道。
“好吧，你也的确应该亲眼看看。”猎鹰点了点头，“这样你就会明白，我不是在欺骗你。”
跟着那个白狼，楚凭风与陈璇音离开了营帐，接着朝着城堡的方向走去。
这是这个冰雪世界的黄昏，仿佛整个天空都要压了下来。
如果人习惯了永昼，那么黑夜降临之前，不论是谁，他的心都一定会忐忑不安。
那个名叫白狼的雪人，颤颤巍巍地走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读什么旁白。
在这暮色之下，冷风呼啸声中，声音幽幽地传了过来。
“每一千日，祭坛便会举办一场宴会，有一个雪人将成为祭品，用来换取这里下一千日的白天。那个人会由城堡的盒子抽出，被抽出的纸条，连着上面所写的人，一同在祭坛之上烧成轻烟。”
这是楚凭风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雪人。
在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只是零星见到一些。
而此时此刻，雪人就如潮水一般，像是某种集体的朝圣，向着城堡的方向走去。
它们不在乎身边的任何人，表情麻木且空虚。
惶惶不安地重复着这么几句话：
“宴会……宴会就要开始了，宴会就要开始了。”
“不要选中我，求你了，不要选中我。”
如果说有人曾见过面如死灰的人，那么想必就是眼前的这些雪人了。
当然，在这其中，楚凭风也见到了一些特例。
那是有着白胡子的雪人，绝对不是装饰，显然是年长之人。
他们看到了白狼戴着的狼牙，便是知道了这位“反叛军”的身份。
可这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在这里已经不知道生活多久了，只要选出的不是我，我就能一直生活在这里。”
其中一个如是说道。
“在这里好好生存吧，这里不老不死，也没有什么腐朽，就算腐朽了，那也是永恒的腐朽，为什么要制造纷争呢？”
另一个这般说道。
楚凭风看着它们那般平静的样子，分明是黑宝石做的眼睛，里面却没有一丝光芒。
“没有追求。”
“没有希望。”
“没有目标。”
“什么，都没有！”
然而那最后一句话，还是刺激到了楚凭风。
“这里不老不死，也没有什么腐朽，就算腐朽了，那也是永恒的腐朽。”
楚凭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那正是之前冰龙对自己说过的话。
“伊始与凋零，唤作彼雷尼。”也就是陈璇音交手过的那条红龙。
“真实与虚空，唤作祖伊法。虚空的虚空，一切皆是虚空。祂若睡去，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祂若醒来，一切的一切不过又是一场虚空。”
“孕育与深渊，唤作奥尔根。一切生于混沌，一切归于混沌，不过是从深渊生出，又归于混沌罢了。”
而告诉楚凭风这些事情的，正是那位名叫“阿克莱”的冰龙。
“永恒与腐朽，唤作阿克莱。”
“永恒既是腐朽，腐朽既是永恒。永恒在山谷里长眠，不朽在冰河中停滞。不论是立于剑丘，还是心似琉璃。本无一物，无生无死，无所谓永恒，无所谓腐朽。”
楚凭风看着眼前的世界，这里几乎如同阿克莱所在的那无尽冰河。
“死。”
“无。”
“寂。”
可某种地方，又有着一些不同。
楚凭风看着那朝着城堡涌动的雪人们，似乎明白了。
这里，还多了一种“绝望”与“可悲”。
“我们到了……”白狼的声音，将楚凭风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楚凭风他们的脚程很快，此刻已经是到了城堡下方。
雪人们翘首等待着，看着那面空荡的城墙。
“公告榜，会在那里揭开。”陈璇音说道。
那些雪人人头攒动着，有些人这一千日都没怎么动过，唯独今日站在了这里。
也就在楚凭风到达的时候，那城堡上的夜幕中，慢慢走过了一道白影，接着一张白榜从上方落下。
雪人们顿时鸦雀无声，世界骤然安静了下来。
随后他们都看向了那张白榜。
沉默……
沉默……
时间仿佛停滞了下来。
紧接着，在某一个瞬间。
人群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
“不是我！！！！”
“不是我！！！！”
“哈哈哈哈哈，不是我！！！”
那些面如死灰的雪人们，那些行动迟缓的雪人们，那些眼神之中没有丝毫光彩，仿佛死一般寂静的雪人们。
他们在这一瞬间，变得欣喜若狂！
他们疯狂着，奔跑着，向着祭坛的方向！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将另一个雪人放上祭台，在一场大火之中，换取自己新的一千天！
“猎鹰说的没错。”
“他们，的确都疯了啊。”
楚凭风心中再没有叹息，只剩下了悲哀。
狂欢的雪人，他们欣喜着，躁动着，而在楚凭风的眼中。
他们早已经腐朽了，其实早已经……永远地烂在了那里。
“嗯，不是我，也不是猎鹰，更不是其他人。”
那个白狼仔细看着榜单，慢慢说着。
他转头看向了楚凭风与陈璇音，说道：“更不会是你们两个，因为城堡的名录里，还没有你们两个人的名字。”
楚凭风没有去问那个可怜的雪人是谁，究竟是谁，或许也没有意义，只是一个可怜的人罢了。
“兔子小姐……”
“兔子小姐……”
白狼喃喃着，“好像有点印象，究竟是谁呢……”
“兔子小姐！？”楚凭风听到这个名字之后，骤然转过身来。
那个微笑着，为楚凭风端上蛋糕的雪人。
那个躲在山羊先生身后，满眼真挚地说着“这个人应该不是坏人”的那个雪人。
这画面浮现在楚凭风的眼前。
“怎么会是她！”
楚凭风不可置信地高吼了出来。
陈璇音看着楚凭风癫狂的样子，亦是有些惊讶。
“陈璇音，事情不好了，快跟我来！”
楚凭风也不管那个白狼，一把拉起了陈璇音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