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赵佗打死了?”
嬴阴嫚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赵佗,愣在原地,心头很慌。
公子高身后,又有一个小孩子跑出来,两人一起叫起来。
“糟了糟了,阿姐真的把赵君打死了。”
“扶苏兄长你快来啊,阿姐打死了赵君!”
嬴阴嫚瞪了他们一眼,又看向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的赵佗,很快就镇静下来。
她秀眉一挑,脸上浮现狡黠的笑,冷哼道:“好啊,既然人都打死了,再踹他一脚,应该也没感觉。”
说着,嬴阴嫚果真上前,双手提起襦裙,对着赵佗就是一脚踢去。
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赵佗大惊。
公主不应该是当场吓哭,然后扑上来摇着我的胸口,说“你不要死,不要吓我吗”?
怎么一点不关心,还这般凶狠。
感受着劲风扑面而来,赵佗心知计谋已败。
他连忙移动身子躲开公主这一击,同时反手一抓,就将那纤细的小腿抓在手中。
“啊,臭赵佗,快点放开!”
嬴阴嫚尖叫出声,一张小脸已是红到了耳根。
赵佗吓了一跳,连忙松手,脸上露出尴尬的笑。
“好色竖子。”
嬴阴嫚满面羞红,狠狠瞪了赵佗一眼,掩面跑入屋中。
“呀,原来赵君没被阿姐打死啊。”
公子高摸了摸自己胖都都的脸,有些惋惜的说道。
“是哦,他没死,我还看到他刚刚摸了阿姐的脚。”
另一个六岁左右的小男孩叫起来,相比身旁的公子高满脸胖都都的模样,他的身子略显瘦弱,脸色偏黄,但眼睛里古灵精怪可是一点都不少。
赵佗大惊失色,这小屁孩刚才的话要是被大王听到,那他可就惨了。
赵佗忙摆手道:“这位公子刚才定是看错了,我没有摸。”
“就是有,我都看到你摸阿姐的脚了。兄长,我真的看到了!”
那小公子见自己受到质疑,顿时叫起来。
他明明就没看错!
屋中传来嬴阴嫚又羞又怒的声音:“荣禄,小高,你们两个再乱说一句,我撕了你们的嘴。”
嬴阴嫚这话一出来,两个小公子顿时吓得一个哆嗦,忙摇头道:“我们什么也没看见。”
说着,两人一熘烟钻进了屋子。
公子荣禄?
赵佗摇了摇头,这小孩不是他记得的公子将闾和胡亥。反而是一个没听过的名字,想来应是个史书无载的人物。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秦王政的孩子,还是挺多的。
这时,公子扶苏才悠悠走出,对赵佗见礼道:“扶苏见过赵君。”
扶苏玄冠朝服,缁带素韠(bì),乃是正统的周、秦士人打扮,而非以前所穿的楚式高冠艳服,整体上少了一些潇洒飘逸,却多了一种高贵严肃的气质。
“赵佗,见过公子。”
赵佗连忙还礼,同时若有所思。
刚才他和嬴阴嫚在门口打闹,扶苏听到了,但没有出来,直到此时才走过来与赵佗见礼,这并非扶苏不讲礼数,而是因为“非礼勿视”。
这扶苏,果真是个翩翩君子。
两人相邀走入屋中,赵佗见到嬴阴嫚已经坐在旁侧,正襟危坐,两眼平视。
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但她脸上还未散去的红晕和微微起伏的胸口昭示了她此刻的心情。
既然对方装作不知,赵佗亦跟着假做无事,装模作样的行礼道:“原来公主也在这里,赵佗见过公主。”
嬴阴嫚鼻子里哼了一声,侧过脸当没看见。
赵佗和扶苏相视一笑,也不理她,各自宾主相坐,相互交谈起来。
“扶苏请赵君前来,乃是为了……”扶苏看了嬴阴嫚一眼,继续说道:“赵君经历伐楚一战,携大胜归来,乃是我秦国少年英雄,一番经历自是精彩无比,吾等兄妹欲听赵君一言,以增见闻。”
“是呀是呀,我们想听赵君讲故事。”公子高眼睛放光。
一旁的公子荣禄跟着叫道:“阿姐说赵君讲的故事特别好听,我想听我想听。”
赵佗突然转头望向嬴阴嫚,见她也正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
但见到赵佗看过来,嬴阴嫚又羞红了脸,忙将脑袋侧向另一边。
哼,偷看我!
赵佗心中得意,面上却保持镇静,拱手道:“既然诸位公子相询,赵佗自是知无不言。”
客套完毕,赵佗直接使出拿手绝活,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来。
从秦军出征淮阳开始,到李信分兵奇袭平舆,然后再到他赵佗看出昌平君熊启有问题,然后毅然领兵南下……
而李信这边则因为叛徒的出卖,将奇袭路线透露给了楚将项燕,结果遭到楚军围追堵截,蒙武麾下大军也因为叛贼熊启在淮阳反叛,导致后路被断,最终秦国二十万大军被楚人大败。
赵佗讲故事,自然继承了“为尊者讳”的传统,对于李信之事多有维护,过错尽数推在那叛徒熊启身上。
果然,这一来,就连两个六七岁的小公子也挥着拳头,气汹汹的说道:“叛贼可恶,就该打死他!”
“阿姐刚才那一拳就应该打在叛贼身上,把他打死!”
嬴阴嫚脸一红,但她也被赵佗故事吸引,忍不住道:“昌平……熊启那贼平日看上去人挺不错,也对我秦国忠心耿耿,没想到内里竟是这般奸诈叛徒。在关键时刻背叛我秦国,导致李将军和蒙将军大败,真是太可恶了。”
赵佗注意到,相比嬴阴嫚和两个小公子的义愤填膺,公子扶苏脸色却十分暗然,隐现哀伤之意。
赵佗羊做不知,继续讲起来,开始说起自己率兵南下淮水,然后在雾气中突袭屈明率领的五千秦军解救辛梧等人,之后顺势恐吓楚王负刍……
当听到赵佗部下,那个叫做黑臀的二五百主竟然对着楚王露屁股,并用根本不存在的三万秦军将楚王吓晕的时候。
嬴阴嫚红着脸啐了一口,小声说了句:“这黑臀真不要脸,也不知跟着谁学的。”
公子高和公子荣禄却哈哈笑起来。
公子高捂着肚皮笑道:“那楚王胆子也太小了吧,这就吓晕了呀。”
旁边的公子荣禄则笑完后,一本正经的问道:“所以那个叫黑臀的,屁股到底黑不黑啊?”
一阵嬉笑后,赵佗继续开始讲起接下来的上千里转战经历。
智破钟离邑诈降,阴差阳错过蕲邑,派人诈取符离塞,彭城之外将计就计射死屈氏兄弟……
刚开始还嘻嘻哈哈的两位小公子全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处于深宫,年纪又小,平日里哪里听过什么故事,更别说是这般精彩至极的真实经历,听得两双眼睛都瞪得老大,竟是已经入了迷。
相比于两个小孩子专注于精彩的战斗和智谋对抗中,嬴阴嫚却是眼眶发红,从赵佗的讲述中,她这才知道赵佗在楚地到底经历了什么。
艰难穿越无人区,砍竹筏渡淮水。深入楚境,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还有城邑中的楚人假装投降,实则暗藏杀机的阴谋。只要稍有不慎,那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太危险了。”
嬴阴嫚喃喃着。
当赵佗讲到最后,他率四千士卒在泗水畔背水为阵,抵挡一万楚军的攻击,战阵厮杀,伤亡惨重时,屋中四位秦王子女全都屏住了呼吸,被那惊心动魄的战斗所吸引。
直到他们听到涉间在关键时刻从后方突袭楚军,冲阵夺旗,吓跑了楚国左司马,夺走楚军主帅大旗,从而引得楚人军心大乱,赢得胜利时,众人才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可惜让那左司马跑了,真是太可惜了。”
公子高和公子荣禄两人满脸惋惜,特别希望把那可恶的楚国左司马抓住。
嬴阴嫚则是眼睛有些发红,她看着赵佗,目光如水,十分温柔。
赵佗差一点就死了。
真是太危险了。
万一那涉间在来的路上出了问题,来迟了一步,让楚人攻破秦军的车阵,赵佗不就有性命之忧了吗?
说不定赵佗的脑袋就被楚人砍了。
想到此处,嬴阴嫚感觉一颗心砰砰直跳,身体阵阵发颤。
但很快,她就想到要不是赵佗自己率军渡淮水,根本就不会陷入这种险境中。
他既然预测到熊启会背叛,那找个借口躲在后面就是了,也不用遭遇这般随时会死去的威胁。
至于救李信改变局势什么的,那就不是她在意的东西了。
想到此处,嬴阴嫚脸色一变,皱着鼻子,竖起眉毛,雪白的牙齿就像是要咬人似得,两只小拳头捏了又放,放了又捏,看上去像是随时都要动手。
赵佗正享受着对方温柔注视的感觉,心中正是得意。
哪料到这刚才还温温柔柔目如秋水的公主,转眼就变成凶巴巴的模样,简直让赵佗摸不着头脑。
这女人翻脸,咋这么快?
好在,这时扶苏适时解围,抚掌而叹道:“军争之事,果真是危险万分,赵君在沙场上九死一生,在强敌围攻下,以智脱险,以勇破敌,如此行事堪称智勇双全,让扶苏万分佩服。”
“公子过奖了。”
赵佗忙谦逊回礼。
嬴阴嫚绷着脸,哼道:“明知前面是九死一生的险境,还要往里冲,如果次次都这样,说不定哪天就要死在这上面。人还是知道保命的好,要不然一味冒险,不免让其他人担心。”
说到最后“担心”二字,她紧绷的脸上不由飘起红晕。
赵佗心中暗笑,嘴上却道:“却不知公主所说会生出担心的那个‘其他人’是谁?”
嬴阴嫚脸色酡红一片,转而羞怒道:“当然是父王了!你这赵佗,不知道父王很关心你吗?他可是说过‘赵佗,寡人之爱矣’,怎么,你对父王此话不满吗?”
听到这话,赵佗讪笑道:“大王之爱,亦是赵佗之幸,岂敢不满。”
嬴阴嫚这才感觉自己赢了一局,骄傲的抬起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