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军在两日前就攻下蕲(qí)邑,还掳走了蕲公?”
距离蕲邑约十余里的西南大道上,左司马昭平接到前锋部队传回来的消息,顿时满脸愕然。
一旁跟随的景同亦惊道:“这支秦军行进的速度怎的如此之快。”
“吾等接到大王诏令后,就立即从寿春往蕲邑奔来,那支秦军在淮南东行,他们可是还要先往钟离,从那里渡过淮水,再赶到蕲邑啊,这路程可比吾等长多了,怎么会跑的我军的前面去,而且还快了整整两日。”
昭平眯着眼,望着不远处冬日映照下的一片橘林。
举目之间,黄灿灿一片,不时有腐烂的酸甜味随风飘过来。
“或许是我判断错了,秦军并不是从钟离渡过淮水,而是离开寿春不久,就直接渡过淮水北上,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少走上百里的路程。秦军之前能从寿春以西渡过淮水南下,想来是掌握了某种过河的方法。”
“越来越有意思了。”
昭平冷笑一声,对景同道:“加速行军,先去蕲邑。”
“唯。”
景同应诺退下。
很快,这支楚军加快行军速度,不过半日后,便开到蕲邑城外。
“左司马,你一定要抓住那支秦军,将蕲公救回来啊。”
蕲公之子斗元,见到楚军到来,哭着脸陪伴昭平入城。
昭平没有搭理他,而是环视邑中,见到这蕲邑城里有大火烧过的痕迹,里闾之间有数十间房屋沦为废墟,四处所见都是残垣断壁,黑炭灰尽,看上去惨不忍睹。
“秦军还放火?”
“是啊,那些秦军攻入城中就四处放火。趁着我邑人灭火的时候,他们攻入府上,抓走了父亲,还攻陷我蕲邑府库,顺势抢走了里面的粮食和财货,然后就从北门跑了。”
斗元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着,也不知他是在担忧落在秦军手中的蕲公,还是心疼被秦军抢走的那些粮食财货。
昭平心中一动,问道:“这支秦军有多少人?”
“大概两……应该有三四千人!”
斗元话到一半,陡然想起要是把这支秦军的数量说的少了,那岂不是显得他们很无能。
在这举国大胜,秦军主力都被上柱国击破的情况下,他们蕲邑不仅被一两千秦军在一日内突袭破城,堂堂蕲公还被秦人抓走做了俘虏,这要是传出去怕不是要被楚人笑死,他们斗氏的家族面子还要不要?
不如夸大那么一点,反正以左司马麾下这近万楚军,两千人和三四千根本没啥区别。
“三四千人啊。”
昭平微微点头,和他预想的五千左右差了一些,不过差距也不算大,毕竟那支秦军在楚地穿梭,一路攻陷城邑,和楚人交战,再加上其他方面的减员,到达蕲邑时只剩三四千人倒也说的过去。
“左司马,如此人数,看来就是他们了。这支秦军是出北门而去,想来当如左司马所料,欲往北从睢阳方向逃窜。吾等要不要立刻北上追击。”
景同开口询问,他二十多岁,和其弟景驹同为景氏这一代的优秀子弟,未来的梁柱。被景氏借着关系送到昭平麾下跟随,好学习沙场征战经验,见见军伍之事。
昭平笑了笑,澹澹道:“慌什么,此去睢阳数百里路程,时间绰绰有余,更别说在相邑附近还有我大军布防,他们跑不了的。先派骑兵追上去,找到踪迹再说。吾等大军暂且在蕲邑休息片刻,饮水吃食,然后上路。”
到了黄昏时刻,夕阳西下,冬日寒风刮起几片落叶在空中飞舞。
斗元站在蕲邑北门,看着昭平所率的上万楚军消失在远处,这才愤愤道:“该死的一万人,这可真能吃啊。秦军刚抢过,你们又来吃粮食,我蕲邑哪经得起这般糟蹋啊。”
他侧首看了眼城外楚军扎营的地方,不由满脸心痛,被这么一吃,城里的粮食可快见底了。
好在秦军和楚军都走了,斗元亦是松了口气,转身回邑中收拾烂摊子。
他父亲蕲公被秦人掳走,整个蕲邑自然由他来主事。
然而斗元这口气才松了两天时间,到了第三天的下午时刻,蕲邑的南方再度出现了一支打着楚旗,身着赤甲的楚军,约有千人左右。
“从南方来的?屈氏的将军?”
斗元满脸疑惑,不过并没有怀疑对方的身份。
一来是对方赤甲楚旗,明显是自己人打扮。
二来则是在当今楚国大胜的情况下,境内基本很难见到成建制的秦军,唯一那支也刚被左司马昭平追着北上,所以斗元并不担忧这支楚军是假冒。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斗元并不知道淮南出现了一支穿着楚军甲胃四处诈城的秦军。
昭平倒是知道,但却以为那支秦军就是刚刚破了蕲邑后北上睢阳的那支秦军。
既然目标都已经出现且过了蕲邑,他自然也不会特意提醒斗元这事。
在这样的情况下,当斗元毫无防备的出城迎接那位屈氏将军的时候,他就被俘虏了。
“屈将军,你们这是做什么?”
斗元看着架在自己脖子的剑刃,以及那些拿下他的侍从后,快速入城,控制城门和交通要道的赤甲楚军。
斗元脑袋里迷湖一团,都是楚人,你抢我城干嘛?
然而那位坐在马车上,自称为“屈安”的将军却不理他,反倒转头看向另一个骑在马上的年轻男子,恭敬道:“涉二五百主,蕲邑已经拿下,大军可以过来了。”
“嗯,此番辛苦屈将军了。”
涉间点点头,他也没想到这蕲邑竟然如此好拿下,在淮南都用失效的招数,在淮北依旧这么好用,这些楚人的消息不太灵通啊。
涉间一边派人去向后方的赵佗报告蕲邑已下的消息,让大军快速前来。
另一边则派人进城去控制城中的府库等重要地点。
涉间自己向刚刚被控制的斗元走去,他要询问这座城市的信息。
不一会儿,已经知道这支军队身份的斗元,还是被后方赶到的那支黑甲大军吓了一跳。
壮硕的士卒排成队伍,一个接一个,披甲持矛,昂首挺胸,行军队伍中还举着几面飘扬的黑色旗帜。
秦军!
而且其数量足有四五千人!
斗元大睁着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什么时候在他们蕲邑以南出现了这么庞大的秦军?
蕲邑的南方靠着淮水,跨了淮水过去,则是楚国真正的腹心之地,淮南。
这支秦军从哪来的?
淮南吗?
斗元不由联想到两日前,左司马昭平率领的那支万余楚军,他们之所以来蕲邑,据说是要在此阻截一支秦军。
当时斗元以为左司马想要阻截的秦军,就是刚刚打破蕲邑北上的那支,再加上蕲公被那支秦军掳走,他自然不停吹嘘那支秦军有多强大。
故而昭平被其误导,虽有疑惑,却也没有多想,径直带兵北上追击。
“嘶……”
一想到这里,斗元浑身寒气直冒。
好像出岔子了。
而这时,刚刚驾马赶到蕲邑的赵佗,也从涉间口中得知了这几日在蕲邑发生的事情。
“两天前,楚国左司马昭平带兵来到蕲邑,说是要追击一支逃窜的秦军?”
赵佗亦吓了一跳。
哪怕冬日暖阳照耀,算不得多么寒冷,他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传遍全身。
“果真不可小觑天下英杰,楚国能延续八百年传承至今,军中哪会没有真正的良将。像楚国左司马这种沙场老将,能算到我回军的路线,倒也正常。反倒是我缺乏考虑了,竟没想到楚将不会在淮南东追,而是直接来淮北堵我。”
赵佗苦笑着摇摇头,前段时间他因为在淮南连续打下几次胜仗,还擒获了钟离眛之后,积累起来的骄傲情绪,被此番的蕲邑之事一扫而空。
辛梧得到消息后过来,对赵佗安慰道:“你莫要多想,蕲邑是吾等北上的必经之路,楚人来此堵截也是正常之事。此番不仅是你,就连我这种老将也失虑了。”
在辛梧安慰下,赵佗再度冷静下来,这一次差点被楚国左司马堵住的事情给他敲响了警钟,不过也并没有让赵佗丧气。
细想之下,辛梧说的对,楚人能算到秦军北上必经蕲邑倒也是个正常操作。
因为只要在钟离附近渡过淮水,想要北上回到秦境,不管是走睢阳这条路,还是赵佗所说的绕道丰沛,都必须要过蕲邑,这里是必经要道。
如果那支楚军没有北上,而是驻守蕲邑,那赵佗想要回去也必须硬着头皮过来,击败对方,杀出一条回秦的道路。
“不过那支楚军被引走,对吾等也算是一个好事。睢阳不可再去,就听你赵佗的,东过符离,渡睢水,绕道沛邑回去。”
辛梧在知道楚国左司马的万余楚军后,就放弃了自己那个北上睢阳的计划,赞同赵佗的绕道丰沛的提案,倒是让秦军的路线问题得到了解决,不用再纠结下去。
赵佗应了一声,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他也不再多想这个问题,立刻安排士卒休憩,让人从城里搬运粮食补给。
虽然蕲邑府库被之前那支秦军和左司马的楚军吃的差不多了,但城里尚有大户在。
赵佗不是楚人,也不用顾忌什么名声,直接让黑臀带着手下秦卒去抄了蕲邑富户豪强的家,抢了一大堆吃食补给。
秦军就着夕阳,在这蕲邑城外烧水、屠狗、杀鸡、造饭,大飨士卒。
看着手下士卒们大吃特吃的开心模样,赵佗不由侧首北望。
“那支秦军又是谁的部下?”
“阴差阳错之下竟帮我们引走了楚国左司马,这可真是好人啊。”
“希望他们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