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以东十余里的一处楚人乡邑,一支秦军在夜色的掩护下突袭了此地,乡邑中的楚人在那明晃晃的剑戟下全都吓得瑟瑟发抖。
南北两座乡门已被关上,有凶恶的黑甲士卒守护,防止有楚人逃出去通风报信。
好在这些秦人并没有屠城之意,在镇压住乡中楚人后,他们没有杀人,也没有淫辱妇女,更没有抢劫钱财珠宝,而是不停的从各处楚人家里收缴食物。
“快把吃的交出来,快!”
“这条肉干拿过来,这些米端过来,这是什么?”
“橘子!呕……不要,快给我拿开!”
……
稻、粟、肉类、蔬菜、以及除了橘子之外的各种水果。
在楚人眼中,这支秦军仿佛是饿死鬼现世,几百年没吃过东西似得,见了食物就双眼发亮,嘴里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声音,有些人甚至上去抱着肉干就啃,那场面看得人心惊胆颤。
好在这些秦人虽然饥饿似鬼,但并不嗜杀,在拿走食物后,就从屋中离开了,只留下一个个楚人在自家屋里大眼瞪小眼,心中惊慌恐惧,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寿春附近会跑来一群这么凶恶的秦军。
此时,在原本乡中豪富的大宅中,这支秦军的高层正在一边吃食一边进行军议。
“军候,吾等为什么要走?依我来看,这些楚人简直不堪一击,一个冲锋过去,就全跑了。等咱五千……不对,现在是六千人了,等六千人吃饱了饭,有了力气,完全可以再尝试攻打寿春,说不定这次就能一举打破城池,擒了楚王,抓回咸阳献俘,这可是滔天功劳啊!”
黑臀越说越兴奋,把嘴里刚塞进去的饭全给喷了出来。
一旁的张贺也激动道:“我看黑臀二五百主说得是,咱们若是能打下寿春,抓住楚王,那可就真是天下震动了。以军候之能,那定然是要被大王直接封侯的,吾等怕是也能跟着军候连升好几级爵位,嘿嘿嘿……”
主座上的赵佗瞪了这两人一眼,冷冷问道:“先不说能不能打下寿春,就按你们说的破了寿春,擒了楚王之后,那吾等又该如何?”
黑臀随口道:“自然是回咸阳领功了。”
“抓了楚王,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赵佗澹澹道。
“啊?”
黑臀摸了摸屁股,满脸惊讶,他可没想过这些问题。
“赵广你来说说。”
赵佗侧首,看向很少说话的赵广。
这位和他同氏的将领,相比其他几人话很少,但做事却颇为沉稳,和涉间一起,很得赵佗看重。
赵广拱手应诺,开口道:“就如军候说的,先不论吾等能否打下同样有数千兵卒守卫的寿春。就说真的突袭寿春成功,擒获了楚王,那不仅不能让吾等回到咸阳领功得赏,反而是让大家尽有性命之危啊。”
“寿春城中楚人有数万之多,再加上各贵族的私兵,可以厮杀的力量远超吾等。”
“我军若是借着八山一战的威风退走,城中楚人或许不敢追击,但若是吾等敢攻陷寿春,擒拿楚王,那寿春城的数万楚人里必会有血勇之辈,上来与吾等以死相拼,那可是数万楚人啊,若是拼起反抗,吾等就算能胜也必定死伤惨重。”
“而且我军如今身居楚国腹地,处处皆敌,若是擒获了楚王,就算从寿春退走,身后和前方也一定会有无数楚人追来,甚至就连在淮北的项燕收到消息后,恐怕都会回师追击我军。”
“这些楚人为了夺回楚王,或是为了复仇,绝对会一路紧随,不惜一切代价的与我军相拼。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算此行能震动天下,但诸君恐怕都不会再有活着回到咸阳的机会啊。”
说到此处,赵广佩服的看向赵佗,沉声道:“唯有军候妙计,借着大胜之威,再以三万秦军的虚言吓住那寿春城中的楚王,让他们绝不敢出城妄动,如此吾等就可以缓缓退走,等到楚人反应过来时,我军早已到了数百里之外,这才是吾等的生路啊!”
“军候此番,不仅带吾等立下大功,还救了全军数千人性命!”
说着,赵广转身,向赵佗躬身下拜。
经过此番奇袭寿春的事情,他对赵佗已经是彻底拜服,钦佩到了极点。
在赵广解释之后,诸人也明白了过来,忙道:“军候妙计,吾等佩服。”
佩服完之后,黑臀又大着胆子问道:“可是军候,吾等想要回咸阳,为啥不从原路返回,反而要从东面走,西边不是更近吗?”
听到这话,白荣就笑道:“好个黑臀,莫非这东边大鱼大肉你不来吃,反而又要去西边吃橘子不成。”
“哦,也是,我这辈子可都不想再吃橘子了,宁愿绕远路回去都行。”黑臀滴咕着。
众人都笑起来,赵佗嘴角也泛出澹澹的笑意。
他望了眼帐中诸将,特别是涉间、赵广二人,见他们神色从容,想来是明白自己为什么选择走东边的原因。
除了白荣所说的补给食物是一个问题外。
最大的原因还是,现在可不同于他们奇袭寿春时的情况。
那会儿有李信和蒙武在淮北给他们的偷袭打掩护,没人知道有这么一支秦军悄悄的顺着淮水向寿春进发,所以赵佗这一部才能一路顺畅的抵达寿春城下,发动突袭,并达到震慑楚王的目的。
到了如今,他们已经在楚人面前暴露了踪迹,若是再顺着原路往西走,三五日之后等到“三万秦军”的谎言破碎,各地勤王的楚军聚集寿春城下。
楚王定然会恼羞成怒,派遣大军一路追杀。而那时秦军往西沿着淮水逆行,不仅没有补给食物,而且因为地形崎区,行进速度会很慢,只要楚人急行而来,是很有可能追上的。
且楚王还可能传令在淮北的楚军对他们进行拦截,如今的淮北战场,项燕大破李信军,楚军一路高歌勐进,收复了颍水以西不少被秦军夺取的城邑。
若是项燕收到命令派人奔驰,堵在西边的淮河北岸,甚至有堵死赵佗这一支部队的可能。
前有人堵截,后有追兵,还无补给辎重,往西走原路,看似生路,实则是一条死路!
相比而言,继续往楚国东部走,看似深入险境,离咸阳越来越远,其实比西边更安全。
因为楚国东境征召的数万兵卒都在项燕麾下,正在颍水以西的淮北战场追击溃败的秦军。
楚国东境的城邑,大都处于空虚状态,一座大城,恐怕也就千余人守卫,小城更是只有两、三百人。
以赵佗麾下的六千兵力,那还不是虎入羊群,一顿乱杀。
且东境城邑之间经过开发,不仅有大路连接,还有诸多城邑可供秦军取食,让他们不用再担忧食物的问题。
而且……
“涉间,明日你麾下士卒尽数换成楚军甲胃,带着那些投降的俘虏为前锋,为我中军开道,拔取前方城邑,打开前往咸阳的道路!”
“唯。”
涉间起身,拱手应诺。
到了晚间时刻,秦军士卒个个吃饱喝足,开始进入酣睡,养足体力,准备明日的行军。
赵佗,则来到宅中一处安静舒适的房间。
“进来吧。”
赵佗得到允许之后,安静入屋,见到辛梧正躺在榻上,受伤的手臂搭在床上,神色状态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下吏赵佗,参见辛将军。”
赵佗拱手行礼,他在官职和爵位上都远低于辛梧,自然该姿态恭敬。
辛梧看着眼前的少年,笑道:“我都说过了,你赵佗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关系已和寻常人不同,在没有军务的时候,你不用以军职相称,你我两人大可亲热一些。”
听到这话,赵佗也不客套,便笑道:“既如此,那佗就斗胆称一声‘辛公’了。”
“随你,我也当你做自家晚辈了。”
辛梧呵呵笑着,他看着眼前少年的模样,神色不由恍忽起来。
赵佗派兵追逐溃卒冲击寿春,并吓唬楚王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再加上下午听到的“三万秦军”之事,更是让他心中既惊讶又赞叹。
这种种事迹,均为临机应变,又合乎兵法之道,其中展现出来的智慧,足以让他这个沙场老将都赞成不已。
且赵佗一个区区十几岁的少年,就敢带着几千人潜入万乘之国的国都,派几百士卒站在寿春城前吓唬楚王,这等胆识魄力,岂是一般人能够做到了。
“此子未来不可限量!日后必是世之英杰!”
辛梧心中感叹,他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与赵佗打好关系,不仅是要报赵佗的救命之恩,更是要为他们辛氏结交一个强大的盟友。
就在辛梧思绪转动之时,赵佗开口道:“辛公,我军各将吏经过军议,认为明日该当东行,从楚国东部城邑穿插……”
赵佗将接下来的行军计划向辛梧禀报,听得辛梧连连点头,心中越发称赞起赵佗来。
很快,赵佗说完,又对着辛梧拱手,道:“辛公乃我军大将,又是经验丰富的长者,赵佗还请辛公来主持大局,执掌全军。”
辛梧愣了下,转而笑道:“好你个赵佗,没看到我受伤了吗?哪还能指挥军务,你这小子莫要来这些虚的,接下来的事情都归你管,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听到这话,赵佗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辛梧,是个好同志啊。
如此他便可名正言顺的执掌这六千人,不用受辛梧节制。
到了第二天一早,天边晨曦微亮。
赵佗麾下六千士卒已是在各部军吏的指挥下,排列整齐,并按照顺序走出乡邑,向着楚国东部进发。
在其前锋,一千秦卒皆穿着赤红如火的楚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