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氏既已在昨日约定投降,为何要背信弃义,夜袭我军。”
赵佗上前,澹澹开口。
戴武跪在地上,以首叩地,哀声道:“禀军候,一切都是我昏了头脑,对丽先生说的县丞之位不满。想着趁夜偷袭,然后以大胜要挟军候,好换取菑县县令之位。此事都是我的错,戴武愿受所有惩罚。”
赵佗冷笑道:“是吗?我怎么听说此事是那戴瑜想出来的,他还召集你戴氏族人,说我秦军欲要在破城之后屠你戴氏全族,杀光所有戴氏之人,激起这数千人的愤慨,故而出城夜袭我军。”
见到话语被戳穿,戴武全身如同筛糠般抖动,他只能叩头道:“还请军候责罚,戴武愿受一切酷刑,只希望军候能够放过我儿戴瑜,以及城中庶民百姓。”
被押到不远处的戴瑜听到这话,泪流满面。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喉咙中却连一句声音都发不出来。
赵佗没有说话,身后秦军众将亦无人开口。
空气近乎凝固,压抑的气氛让那戴武汗如雨下,全身颤抖,内心忐忑不已。
就在这时,赵佗笑了,他上前扶住戴武的身躯,和颜悦色道:“戴君莫要惧怕,我秦军并非六国传言中的野蛮粗鲁之辈。戴氏的事情,我已经清楚。你是个忠厚长者,归降的事情想来不会有假,只是被小儿辈欺瞒,所以才犯下大错。”
“我赵佗并非不讲情理,也非滥杀之人。戴氏的事情我会进行处罚,但绝不会大肆杀戮,这一点你尽可放心。”
“另外,这菑县县丞之职,还是要落在你戴武头上。”
戴武愣住了。
一来,他没料到这支秦军的主帅竟然这么年轻,看上去明明就是个少年人啊,年岁还没戴瑜大,竟然就能成为掌控五千人的秦国军候,真是让人吃惊。
第二点,则是戴武没想到对方作为胜利者,竟对自己和颜悦色,并非想象中的嘲笑之后再以严刑处置。
而且听这军候口中的意思,秦军竟然是要对戴氏夜袭的事情不再深究。虽然说还会有处罚,但只要不杀人,不管是出钱出力,那些惩罚都是再轻微不过了。
更让戴武惊讶的是,这少年军候竟然说他还要履行之前的承诺,继续让自己做菑县的县丞!
戴武顿时受宠若惊,忙再次俯头叩首。
“多谢军候。军候大德,天下至仁矣!戴武是负罪之人,安能去做县丞之位,只要军候能放过戴氏,戴武便心满意足。”
赵佗眯着眼,盯着戴武。
“我让你做县丞,你便做县丞。”
平澹的声音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意味,戴武一个激灵,忙道:“军候说的是,军候说什么便是什么,我戴氏一定听从!”
赵佗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往城中走去。
接下来的事情,就如赵佗许下的承诺。
秦军将昨夜俘虏的那些戴氏族人尽数放了,哪怕是作为主谋的戴瑜,赵佗也只是训戒一顿后,便将他送回戴武身边,中途没有再进行过任何杀戮。
这一下,除了昨夜死掉的那些人的家属还在悲伤外,整个戴氏上下全都对秦军感恩戴德。
他们现在都明白了,原来秦军从一开始就没有屠杀戴氏的心思,一切都是戴瑜的欺瞒。
戴氏明约投降,却欲夜袭对方,此乃背信弃义之事。
事败之后,秦军不仅不进行杀戮报复,反而放掉所有俘虏,还安抚戴氏,甚至一如之前的诺言,让戴武做秦国的菑县县丞。
这哪里是什么传言中的虎狼之师,残暴之军。
这是妥妥的仁义之师啊!
戴氏全族,上到戴武,下到普通族人,全都感激着秦人的宽宏大量。
就连心高气傲的戴瑜,也在这次夜袭中被打垮了所有的傲气,对于将他俘虏后又进行释放的秦国军候,心中不由生出敬服之感。
“他能算到我会夜袭,可称料事如神。”
“俘虏之后,不行虐杀,对待吾等以宽宏大量,此乃仁义也。”
“赵军候,料事如神又仁义大德,未来必成为当世名将!”
除了放过戴氏外,秦军入城也没有在菑县中进行杀戮抢掠,而是严守秩序。在接管城池后,让戴武出面,对城中的庶民百姓进行安抚。
故此,短短两天时间,赵佗就已将菑县彻底掌控在手中,从根基最深的戴氏到普通的庶民,都对秦军不再惧怕与憎恨,甘心配合。
“间,你可知我为何会赦免戴氏?”
屋舍中,赵佗坐在榻上,饮着卮中酒水,向另一侧的涉间问询。
涉间略一思索,回道:“就像赵二五百主所说,如果将戴氏尽数诛灭,吾等东进,那些魏人定然不敢再投降配合,必定会拼死抵抗。反而军候将戴氏赦免,显示出我军的仁德,东边那些魏人看到,知道投降就可以免死,还能保全财富地位,就会有不少人心生降意,愿意归降。”
“那些魏人中有战有降,则众心不一。心若不一,则我军可趁势而破,必能建下大功!”
“不错,这是从战事的角度,你的兵法果然没有白学。”
赵佗夸了涉间一声,自从学习兵法后,涉间的战略眼光逐步攀升,已经能看到事情背后的厉害,不像黑臀那般只顾着眼前的利益。
不过,涉间目前也就只能看到这一层面,赵佗转头看向屋中的另一人,问道:“丽先生可有谋略?”
丽食其将卮中酒水一饮而尽,笑道:“戴氏如同一棵大树,在菑县扎根数百年,早已枝叶繁茂,亲卷徒属不知几多,分布城邑及各处乡里之中,绝难铲除。军候若是诛灭城中戴氏,不仅担负滥杀的名声,而且附近魏人定然又惧又恨,让吾等东行,后路不宁。”
“而且戴氏本有降意,只因戴瑜贪婪而生事,此番我军用那几百个戴氏人头将他们震慑,显出我秦军之威,让戴氏父子不敢再生贪意。军候再以县丞之职进行安抚,如此恩威并施,便可让戴氏归心。有戴氏协助,我军就能保证后路安稳。只是……”
赵佗眉一挑。
“只是什么,先生尽可畅言。”
丽食其阴声道:“常言道人心难测,戴氏虽然说是臣服,但难保不会有反复之事,不得不防。”
“军候不如征召那戴瑜随军,名为随从,实则人质。有此人在吾等手中,那戴武性格懦弱,绝不会反抗,必定在后方以戴氏之力全心支援我军。嘿嘿,如此便是万无一失。”
赵佗哈哈一笑,指着丽食其道:“先生果真大才,此乃妙计。”
“除了戴瑜之外,我还要再征召戴氏五百青壮从军,给他们一个‘升爵立功’的机会。”
“另外,除了安抚外,也要给予戴氏相应处罚,如此方能服众。我军此番东行的后续粮秣,便由那戴武来提供。想来军中有戴瑜和五百戴氏之人相从,那戴武必然心甘情愿,尽心尽力。”
丽食其嘿嘿笑道:“军候之见,亦是高明至极!”
菑县的事情,赵佗很快就安排妥当。
在秦国中央任命的菑县令和县尉到达前,菑县的行政诸事,由赵佗申报上去的县丞戴武来负责处理。
军事上则由赵佗留在此处镇守的五百主张贺进行管理。
至于戴瑜被征召随军之事,戴武心中虽然难舍,但也无可奈何。
反而是戴瑜神色兴奋,他对戴武说道:“父亲,我昔日学兵法,略有所得,便自认为可比天下名将。经过那一夜战败,方知天下之人,亦是强者辈出,比我高明者不知凡几。我观这赵军候年纪轻轻,便用兵如神,他日必定能成为当世名将。我愿随他东行,学其用兵之术!”
说到这里,戴瑜想起赵佗对他所说的话语,昂首道:“赵军候所言‘格局’二字,我今日也已经明白了。往昔我只将全部心思放在这菑县一隅之地,想着区区县令之位。而不知天下之大,远胜于此。我亦当如赵军候所说,要打开自己的格局,走出这小小的菑县。”
“如今正是秦国东出,伐灭六国的时候,亦是我等男儿征战天下,建功立业的机会。”
“赵军候说得对,小小县令算得了什么?”
“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
“我戴瑜,就要去随赵军候,战场觅封侯!”
待到第二日。
精神抖擞的五千秦军,列队走出菑县东门。
黑色旌旗随风飘荡。
秦军手中的矛戟,所指的方向,是正东方的单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