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夕阳的余晖，接到召见命令的约翰一路快跑着穿过大半个营地来到西侧的教员宿舍区。相较于学员们居住的简陋寝居，教官的宿舍简直就像宫殿一般宽敞豪华了。别说大床，哪怕只是让我躺在那张柔软的沙发上睡一晚上该有多好呀！约翰一边跑一边朝某个窗户里恋恋不舍地瞄了一眼。

很快，约翰在总教官的门外停下脚步，他没有马上敲响木门，而是停歇了两三秒以稍微整理自己的着装并调匀呼吸。当然，顺便也可以平复一下心中忐忑不安的情绪以及快速回忆一遍昨天的测验过程。

约翰自问没有在昨天的测验中出任何纰漏。不，应该说他的表现是完美的。但凭着约翰对吸血鬼的深刻认识，对于他此时此刻单独召见自己仍然不免有些担忧。不管约翰又或者其他任何一个角斗士在训练中表现得有多出色都很难听到吸血鬼微笑着说出一句哪怕是最吝啬的“干得好”，等待着他们的永远只会是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冷面容还有纯属吹毛求疵的严厉训斥。

“咄咄”，短暂地整理了一遍思维，约翰怀着近乎于上绞刑架的心情敲了敲门，声音轻微得就好像有只钻出蛋壳还不到一周的小鸡在木板上随意啄了两下。约翰甚至期望吸血鬼没能听到敲门声，但另一方面他又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实际上早在他踏上第一阶台阶时，里面的亚洲人很可能就已经察觉到他的到来···“请进，门没锁”，平淡得不掺杂任何情绪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约翰硬着头皮推开门走进去，并马上以最规范的动作向抱着左臂悠闲坐在书桌后面正拿着一份儿文件翻阅的总教官大人行了个军礼。

“长官！学员A04向您报到，长官！”

也许这个家伙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吧，所以整整三年之后居然还在叫着他衣领上的编号！约翰一边带着满脸习惯性的恭敬表情大声报告一边这样不无恶意地猜测。

阿忍没有理他，而是飞快将报告的最后几行看完，然后随手扔在桌子上，同时抬眼看向面前站得笔直而且连眼珠子都不曾稍稍转动一下的约翰。尽管阿忍脸上不带任何表情，但心底却忍不住满意地点了点头。

隐藏着大量弓箭手的密林，十几支纵横交错而且不允许对其发动攻击的巡逻队，二十条嗅觉灵敏的地中海猎犬，深藏于密林中央一个防备森严山洞中的“敌军”指挥部，以及为了能第一个找到并干掉那个该死的“敌方”指挥官而从头到尾都在相互对掐、拆台的其他六个突袭小队。

如此众多的不利条件下，只有四个人的A小队在约翰的指挥下先后将另外三个突袭小队引入歧途并用陷阱困住其中一队，然后三个男孩子泡在鬼才知道是哪儿找到的泥浆里滚得面目全非从而躲过了所有猎犬的鼻子和巡逻哨的眼睛，之后约翰让唯一还干干净净的米雪儿大喊大叫跑上林间小道吸引了前进路线上所有狙击射手注意力，并抓住这次天赐良机神不知鬼不觉成功摸到了山洞附近。最后，由基弗和托德对戒备森严的洞口发动自杀性攻击，趁着洞口一片混乱，约翰借助撕烂三人身上所有衣裤而临时结成的“绳子”从山洞上方的悬崖边将自己悬吊下来，赤条条地溜进洞内轻轻松松把四名还在肆无忌惮摔着扑克的“敌方指挥系统”连锅端掉。

阿忍是真心欣赏约翰昨天玩出的一系列小花招。不过他才不会表现在脸上，那只会让这孩子骄傲自满。而且阿忍觉得有些问题最好还是趁早与约翰沟通一下。

如果他还指望着这小子在不久的将来担任角斗士的队长，那么有些事情现在就得说清楚。

“我正在看关于昨天突袭行动的观察报告”，阿忍稍稍坐正身体，不温不火地看着约翰开了口。

约翰聪明的保持着沉默和静止，他知道教官大人要开始挑自己的毛病了。

即使他是胜利者。

“在我得到的报告里”，阿忍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上的文件，“你的指挥很可能是导致自己两名队友阵亡，还有一人被俘的主要原因。是这样吗？”

“是，长官！”，约翰敏感地察觉到教官语气中有一些不满，所以赶紧接着说道“但我完成了任务！即使只剩一个人，仍然是我的小队···”

“你的小队？”，阿忍露出一抹冷冷的嘲笑打断约翰的分辩，“A小队不存在了，A04。你昨天已经把他们全都扔在树林里，还记得吗？”

约翰有种抬起手使劲儿挠头的冲动，所幸及时克制住了，“长官，那只是演习，我的队友并没有真的被俘或是死亡。而且无论如何是我们赢了！”

“你确实赢得了测试，关于这一点我不会否认”，阿忍的表情和语气逐渐严肃起来，“但与此同时你输掉了队友对你无条件的信赖。你用队友的生命为赌注只为去赚取某个战术上的优势，A04。即使只是一场演习，你的行为也清楚告诉了每一个队友你是一个多么冷酷的指挥官”

“长官！”，约翰始终保持平视的目光终于忍不住移动到阿忍脸上，深棕色的眸子里有着明显的愤愤不平。赢了就是赢了！一个人怎么会又赢又输呢？“好吧，长官。作为一名正在执行军事任务的现役士兵，我对此次任务所担负的责任高于对自己或者是队友生命所负的责任！只要能顺利完成任务，哪怕我的小队全军覆没也是值得的！为国战死是一个士兵的最高荣誉！”

该死的达科特！

阿忍猛地皱起眉头，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作为莱斯军队未来的旗帜性人物，近一年来小角斗士们已经受到军方高层的普遍关注。有些人就认为不应该单纯地培养他们的战斗技能和战术意识，还必须在心理层面上加以“引导”，否则这批人一旦失控将会是不可收拾的大灾难。因此军方礼貌地向阿忍提出增加旨在培养角斗士爱国精神的专门课程。阿忍当时并未意识到这样做有何危害性，所以同样很礼貌地接收了军方派来的“政治老师”。

也就是这个该死的达科特少校！

这才两个月，瞧瞧他都给孩子们灌输了些什么！？阿忍下定决心要在与约翰的谈话结束后马上把达科特踢出基地。

“说得很好，A04！”，阿忍轻轻拍了拍手，但脸上的嘲讽意味却异常明显，“现在请你告诉我，昨天你干掉的四个家伙是什么军衔？”

“一个中尉，两个少尉，还有一个中士”，约翰不明白教官的意思，但还是如实回答了提问。

“那么，你损失了什么？”

“损失？三、三个中尉···”，约翰似乎明白了什么，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从进入角斗士基地开始，他们就已经是中尉军衔。

“你干掉四个极为普通的中下级军官，却为此赔上了三个接受过长时间特殊训练、被军方不余遗力着重培养并视为希望之星的角斗士？A04，你认为自己和同伴的小命就这么一点价值而已吗？需要我帮你算算看哪边的筹码更值钱吗？”

“不，可我···”，约翰张口结舌，脑子里已经开始变得混乱起来，“可是任务优先···”

阿忍缓缓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男孩面前凝视着他的眼睛严肃而阴冷地沉声道“战场上难免会有牺牲，为了达成关键性的战略目标，我不会介意作出任何必需的牺牲。作为一名天生的指挥官，有一天你也将面对亲手将战友送入死地以换取一场决定性胜利的痛苦选择。但你最好给我记住，A04！当你决定牺牲一名士兵的时候，先衡量一下自己可以取得的价值是否对得起这个士兵的生命！站在第一线的指挥者必须懂得审时度势而不能一味盲从所谓的上命，这一点对于兵力紧缺的莱斯尤其如此！如果你牺牲掉成百上千的生命只是为了去完成某个对战场局势毫不知情却偏喜欢指手画脚的官僚下达的某个毫无价值的愚蠢指令，这样的行动就不再是对你的任务、对国家负责，而是变向协助敌军削弱本方力量，同时也为稍后的惨败埋下伏笔。这可是严重的叛国行为，A04！”

冷汗直冒的约翰顿时觉得自己完全蒙了。吸血鬼的说辞与前一段时间达科特老师所带来的东西有很大差别，达科特认为每一个士兵都应该像国王手中的刀剑，严格执行上级命令就是你唯一要做的，至于这么做是否正确、合理，或者说是不是有价值，那些就不需要你去关心了。而吸血鬼却告诫他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不可盲目跟从上级指令。

毫无价值地抛洒士兵生命固然不对，但如果前线每个指挥官都保持着自己的想法各行其是又如何形成军队的统一指挥？

到底谁是对的？

尽管走出大门时，约翰脑子里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但至少达科特灌输进来的“忠贞信条”已经不那么坚如磐石了。

还有，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一个天生的指挥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