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述丢掉了民部尚书,韦福嗣与韦义节被就地免职,看起来似乎亏大了。
其实他们三个已经分摊了杨暕的过错,如果阎毗再顶一下,杨暕的罪名会更小。
高熲着急了,心知阎毗的立场完全决定了今日成败,可是这个老小子说话,至今留有余地,于他们来说是不利的。
于是他和裴矩对视一眼后,裴矩直接站出来道:
“河北这一次闹成这样,急需安抚,朝廷这边,还是要给河北一个交代的。”
杨广问道:“怎么交代?”
裴矩道:“阎毗为运河大监,实为罪魁祸首,六十万河北生民的亡魂,也只有阎毗的项上人头,才能告慰,臣请诛杀阎毗,夷其三族。”
我特么.......阎毗目瞪口呆,裴狗啊裴狗,那天咱们从秦王府出来的时候,你还跟我有说有笑,今天就要杀我全家了?
高熲立即给苏威牛弘使了一个眼色,三人同时出列,附议裴矩的建议。
四个顶级大老要杀你,谁也救不了你了,只能自救。
杨暕这边也觉得不对劲了,真要把阎毗逼入死路,势必卖了自己,于是他赶紧站出来道:
“阎毗虽有失职,然罪不至此,儿臣也有过错。”
宇文述和来护儿站出来附议。
杨暕现在必须和阎毗共同分担,而且必须要保住阎毗至少不会丢掉老命,更不用说牵扯妻儿老小了,否则阎毗必然反咬他一口。
但阎毗可不是这么想的,别说丢命了,他连官都不想丢。
否则以他现在的年纪,只要下去,就别指望还能上来了,尤其是看眼下的架势,自己想留有余地,已经是不可能了。
于是他为了子孙后代着想,勐一咬牙,跪地高呼道:
“臣有紧要内情,披肝胆沥血上奏。”
杨暕脚下一软,差点栽倒。
完了........
宇文述来护儿对视一眼,面如死灰。
而虞世基在得到自己亲弟弟虞世南的暗授机宜后,今天连个屁都没有放。
杨广面容平静,澹澹道:“说。”
阎毗起身跪直,开口道:
“大业四年,臣奉旨督建运河,于洛阳开展部署,然齐王强行插手,欲图修改工期为六个月,当时的情况,各方条件全然不备,粮食没有,药物短缺,就连府库中的锹、镐之物,也是损毁严重。”
“臣当时全方位查看之后,认为一年时间能够修成运河,已经是极为不易,但是齐王不认同,反而越过臣,直接主持运河工程,臣去涿郡,实属无奈之举。”
裴矩追着道:“明知不可为,你当时为什么不晓以利害,劝谏齐王?”
阎毗冷笑道:“南北运河,国之大计,臣受命之时,便不敢有一刻懈怠,惟恐有负君恩,我能劝的都劝了,能说也都说了,齐王不听,正如刚才韦津说的那样,这条河大半部分,不是我修的,因为我根本没有这个权利。”
“涿郡水系复杂,引水入海稍有差池,便是泛滥郡县的大害,齐王这边没有几人堪称大匠,所以臣便带着太府寺的人紧急赶赴涿郡,部署引水事宜,终是没有辜负君恩,使得运河北端顺利入海。”
“齐王是豫州牧,民夫和粮食的事情,都是他在做,我一点都插不上手,河北弄到今日之局面,臣愿领罪。”
高熲长叹一声:“阎公的后半生,莫要在踏足河北土地。”
这句话阎毗听明白了,后半生,那就意味着高熲他们不会往死里搞他,看样子自己选对了,裴矩他们就是在逼他表态,不表态才会弄死他。
于是他道:
“阎某愧疚于河北,会在府中佛堂,为河北数十万亡魂诵经超度。”
杨暕低着头,摇头苦笑。
事情到了今天,他也算明白了,其实从一开始,自己就被老爹给利用了。
六个月是你定的,如今我成为众失之的,也是因为这六个月。
原来一开始,你就不看好我。
杨暕心如死灰,他当然不会把杨广给卖了,那是自寻死路。
眼下大殿中的那些卷宗,他根本不用看,也能猜到其中的内容,事实上,河北发生的所有事情,他都一清二楚。
但是他一厢情愿的以为,只要干好这件差事,就能挽回自己的颓势,不至于和老三之间差距越来越大。
我早该猜到的,从老三的长子被接入宫中抚养的那一刻,我就该猜到的。
殿内短暂的安静之后,御史台黄凤麟率先跪地:
“齐王滥用职权,弃生民于不顾,以至河北生灵涂炭,人神共愤,臣请削其爵位。”
杨暕一愣,面目狰狞的转过头来,望着那个小地方上来的小人物,咬牙道:
“你再说一遍?”
然后,黄凤麟又说了一遍。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御史台主官张衡见到黄凤麟站出来的时候,也是一愣,听对方说完之后,更是内心震惊。
这小子要起势了。
紧接着,内史令卢楚也站出来,道:
“殿内奏疏,大半是状告齐王,陛下若不治罪,河北民愤难平,臣亦请削其爵位。”
大势已去.......韦津脸色凝重的看向本族的韦贞,后者立即意识到,家族眼下已经走在了一条岔路口,到了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于是门下省黄门侍郎韦贞,也站出来道:
“河北民愤未平,齐王若不获罪,恐再生祸端,裴公所言极是,如今运河已成,安抚河北已经是首要之重,而安抚的第一条,就是要问罪,齐王当为首罪。”
崔弘升也站出来道:“首恶不治,河北不平。”
救不了了........这是宇文述眼下内心当中唯一的想法。
如果连中立派都选择问罪杨暕,那么高熲他们都不需要费多大力气。
韦家倒戈,崔家、卢家落井下石,再加上弘农杨、河东裴,神仙难救。
杨暕第一次体会到了墙倒众人推的滋味,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官员站出来,希望削他的爵位,他的一颗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自己会获罪,但他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要削他的爵?
这个时候他才醒悟过来,长期的处于劣势,其实已经有很多人在背地里选择踩他一脚了。
殿内三百多人,一半的人奏请惩治齐王。
他们当然不是只凭借裴矩高熲等人的几张嘴,也不是因为阎毗的那几乎话,而是堆在大殿的那些卷宗信件,更多的是选择立场。
失民心至此,齐王已经是日暮途穷了。
杨广看向自己的二儿子,沉声道:
“你是朕的儿子,当知朕爱民之心,朕很早之前就说过,民惟国本,本固邦宁,今所营构,务从节俭,你是一条都没有记住啊。”
是我没记住,还是你虚伪呢?杨暕跪地道:
“儿臣有负君恩,今愿领罪,以消河北罪业。”
这一次杨暕聪明了,他如果咬死不认罪,罪名会更大,不如认了拉到,但父皇你最好也掂量着点。
杨广点头,环顾众臣,道:
“朕唯暕、铭二子,不然者,当肆诸市朝,以明国宪也。”
人家这话的意思是,老子就俩儿子,你们别想往死里整。
大家当然也都听明白了,于是裴矩道:
“齐王尊贵,虽有大过,然亦有运河之功,臣以为免其职位归家赋闲,今后不可再参与国事。”
“还是世矩体谅朕舐犊之情,”杨广点头道:“将齐王送回王府,无朕口谕,不得离京,食邑俸禄依旧,一应属官幕僚,全数遣散。”
等于是把杨暕废了,但是爵位依然保留,但你不能上朝,有爵位也没用处了。
杨暕呵呵一笑,起身就往外走,两队禁卫负责将他送回家里。
时机已至,高熲连忙给苏威、裴矩使眼色。
苏威站出来道:
“国之首重,在于国祚,国祚之稳,在于储位分明,秦王仁德,皇后之子,宜承继大统。”
裴矩也趁热打铁道:
“非至公无以王天下,非博爱无以临四海,秦王克明克哲,允文允武,德行内敏,威惠外宣,臣以为,当册封为皇太子。”
接下来,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直到殿内所有人。
眼下这个时候,你不站出来,就是不支持杨铭,宇文述和来护儿到了这个时候,不支持都不行了,杨暕已经废了,他们再不转舵,等到杨铭上去,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人家还是亲王的时候,就已经治的他们够呛了,要是成了太子,还不是随便拿捏他们俩。
杨广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今天的朝会从早上举行到了晚上,整整一天,算是比较顺利。
能够安稳立储,对于每一个皇帝来说,都是一个难关,要不然杨广也不会于前一天突然调整防卫,就是怕出事。
好在老三颇得民心,支持者众,那么太子之位,也就顺理成章了。
杨广微笑看向儿子,道:
“有你二兄前车之鉴,今后切莫乱为,当知晓朕意,用心匡扶,不负朕之厚望。”
杨铭赶忙道:“儿臣才疏德薄,恐难当大任。”
他这是进入“三推让”了,是的,太子也有这个无聊的礼仪。
于是接下来,肯定是一帮人劝了,你能行的,不要推了,就剩你一个了,你不上谁上,我们还指望跟着你吃肉呢........
半晌的哄闹过后,杨广令内史省草拟立太子诏,再选良辰吉日,行册封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