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出现在秦王府的,一半是早就投靠了杨铭的人,一半是看出势头,打算投靠杨铭的人。
也可以说,今天但凡进了秦王府的门,那就是支持杨铭上位的。
但是人太多,有些事情确实不便商量,而且杨铭也不想在私底下与这么多大老商谈过久,以免老爹觉得他拉帮结派。
所以晌午时分,大家便散了,高熲裴矩他们有意留下,与杨铭探讨密事,但杨铭没有同意。
今天不合适,至少过了今天再说吧。
毕竟王府外聚集了那么多的马车,还都是高阶官员,杨铭不想太过张扬,御史台肯定已经将事情汇报给老爹了,所以他今天下午必须入宫一趟。
进宫的路上,杨铭的心情非常不好,因为李渊外放了,而且还是去的晋阳。
整个过程,裴淑英也都告诉他了,老二杀了人家儿子,杨广为了弥补,封了建成襄城太守,至于李渊去晋阳的事情,裴矩猜测老二是中了李渊的圈套,借杨暕的钱来达到自己外放的目的,方便转换身份,将来好进入中枢。
杨铭无语透了,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李渊会以这样的方式去了晋阳。
老二呀老二,你特么干的什么屁事?
杨铭也觉得裴矩的分析是对的,李渊着急出去,是不甘心只做一个禁卫大将军,他想进入中枢机构,参与国事。
门下省、尚书省、内史省,这基本就是豪门大阀出身的终极目标,他们现在绝对不会想着去造反当皇帝,因为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具备。
其中尚书省权利最大,分管的职责也是王朝的重中之重,所以李渊很有可能是想进尚书省。
那么杨铭要做的,就是尽早想办法把李渊捞回来,你可以进尚书省,没问题,但就是不能去晋阳。
而他帮助李渊回京任职,是完全符合情理的,毕竟我娶了你闺女嘛。
进宫之后,杨铭先是去了永安宫,给自己的母后请安。
萧皇后肯定不会瞒着自己儿子,于是将怂恿杨暕对付王裕的事情,都说了。
杨铭点头道:“二哥下手是重了点,但杀了也就杀了,只要能让阿娘出了这口气,怎么都行。”
他必须顺着萧皇后的心意,身为儿子,他总不能说王裕不该杀吧?人家萧皇后可不爱听这种话。
萧皇后无奈道:“暕儿做事太不稳妥,以至于牵连了李渊的儿子,到现在都没有将那个李玄道给找出来,你做弟弟的,帮帮他这个忙,免得这个人落在李渊手里,今后恐要讹诈你二哥。”
杨铭点头道:“阿娘放心,我会想办法找出这个人。”
其实杨铭觉得,萧皇后完全可以放心,李渊绝对不敢再讹了,否则杨广第一个弄死他。
而这个李玄道,眼下肯定就在李渊手里,李渊握着这个人,也是担心杨暕报复他,毕竟这一次杨暕可是大出血,两百多万贯啊。
杨广从内侍那里,知道杨铭来永安宫的事情,于是派高野过来,将杨铭给叫走了。
书房当中,杨广正在低头阅览着京师门下省这一年以来堆积的奏疏。
人家罢朝三日,是有原因的,因为杨广首先要做到自己心中有数。
等到杨铭进来之后,杨广指了指一旁的位置,示意儿子坐下,便不再说话。
杨铭也没有说话,父子俩就这么保持沉默。
直到杨广看累了,让高野端来两杯茶水。
“高盛道的事情,你怎么看?”杨广呷了一口茶水,抬头问道。
杨铭也没想到,老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说高盛道,于是他想了想道:
“高盛道私授田亩,私开官仓,也是迫于形势无奈,儿臣以为,训戒几句也就算了。”
杨广笑道:“做什么事情,都是需要理由的,你给高盛道开脱,得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杨铭点了点头,道:“首先,渤海郡是贼首高应年伏诛之地,也是我大军与叛军的决胜之所,几番大战,地方损失不可谓不小,高盛道做为渤海太守,安抚地方,责无旁贷,虽然犯律,但效果是好的,渤海也确实被他安抚好了,至于支持叛军,更是无中生有的污蔑之言,所以儿臣以为,不应获罪。”
“你说的都是些冠冕堂皇之词,”杨广忍不住笑道:“这些说辞是用来对别人说的,但不是用来对朕说的,你再想想。”
怎么?我这理由还不行吗?杨铭思索半晌后,仍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儿臣想不到别的理由。”
杨广笑道:“你能想得到,只是你不愿意说,或者说,你并不以为它应该是理由。”
说着,杨广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道:“就凭高盛道是高熲的儿子,这才是最真实的理由。”
杨铭皱眉道:“儿臣绝对没有这么想过。”
“那你今后就必须这么想了,”杨广拿出一封奏疏,远远的扔给了儿子,道:“你自己先看一看。”
这封奏疏,就是状告高盛道的,是御史台安排在地方的官员上告的,但是上面只说了高盛道私授田亩、私开官仓的事情,没有一个字提到高盛道与贼首高应年有关系。
可是刑部抓人的时候,明明白白的记录着,高盛道疑与叛军有所交集。
这是怎么回事?
杨铭一脸错愕的看向老爹。
杨广笑道:“勾结叛军,是朕给他加上去的,知道为什么吗?”
杨铭一震:“父皇打算杀了高盛道。”
“愚笨!”杨广笑道:“朕要杀他,用得着这样?”
这倒也是啊.......杨铭疑惑道:“那父皇是什么意思?”
杨广徐徐道:“记住了,做任何事情都要给自己留一个选择的余地,朕给他加这一条,就是为了随时随地都能杀他,也是这一条,朕可以随时随地杀高熲,这一条是悬在高熲头上的一把剑,什么时候落下去,在朕一人。”
草,感情是针对高熲的?杨铭好奇道:“这么说,父皇这一次是打算放过高盛道?”
杨广还是摇头:“我不会放过他,但是你可以放过。”
杨铭还是不懂,你这话说的也太深奥了点。
见儿子一脸疑惑,杨广解释道:
“高熲于朕已经没什么用了,他是不会真心为朕效力的,但是他好像挺看重你,所以这个人就留给你吧,朕要杀他儿子,你帮着开脱,他不是也能欠你一个人情吗?”
杨铭恍然大悟,用不着这么麻烦吧?高熲现在对自己应该是诚心诚意的。
杨广似乎看出了儿子的想法,继续道:
“不要信任任何一个人,记住了,你进了东宫之后,就是一个孤家寡人,血缘至亲尚不会指望你好,难道你还指望别人希望你好吗?”
杨铭一愣,随即叹息一声:“儿子受教了。”
“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杨广突然加重语气:“不要以为那么多人围着你,捧着你,就飘飘然了,这些人今天能捧你,明天就能对付你,怎么能让这群人老老实实、规规矩矩,才是你要做的事情。”
杨铭长吁出一口气,点了点头,老爹这是在给自己上课呢。
“重回正题,”杨广继续道:“如果高盛道不是高熲的儿子,你觉得该杀否?”
“于情,不该杀,于法,必须杀,”杨铭道。
杨广皱眉道:“如果都谈情理,还要律法做什么?”
杨铭不解道:“高盛道所为,安抚了百姓,收获了民心,此为情理,民心总是要顾及的吧?”
“不要在意民心,民心是可以引导的,”杨广道:
“所以朕才给他加了一个于情于理都必杀的理由,那就是勾结叛军,你以后做事情,也要这样,用人的时候,要先在他们头顶悬上一柄剑,亦可以称之为枷锁,人没了枷锁是很可怕的。”
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很多官员都会主动暴露自己的缺点,因为没有缺点的人,皇帝不敢用。
皇帝在算计大臣,大臣也在算计皇帝。
杨素贪财好色,是做给皇帝看的,高熲清高寡居不近人情,也是做给皇帝看的。
那么看似没有缺点的人,反而会被清理出去。
杨广继续道:“用人的第一条,就在于你能否掌控他们,有些人当下无法掌控,无妨,踢出去让他们反省反省,回来的时候若还是不清醒,就让他彻底滚蛋,若是学乖了,就值得一用,杨素苏威的几番起落,就是这个道理,高熲现在还能活着站在朝堂,也是这个道理。”
“儿臣受教了,”杨铭是真的受教了,帝王权术绝对不是他想象中那么简单,你不当皇帝,真的不知道当皇帝有多难。
别说是当明君了,当个昏君都不容易。
杨广拿起一本奏疏,打开阅览道:
“你如果不想成为房陵王的话,今天朕跟你说的这些,最好记住,也好好的回味一下,好了,今晚去你母后那里用膳吧,告诉她,朕今晚不过去了。”
我懂,你拿杨勇暗示我,就是悬在我头上的一柄剑,意思是我要不听你的话,你随时还能废了我。
这特么的,皇帝还真是孤家寡人啊,你拢共就俩儿子,你都算计了。
杨铭起身道:“父皇教诲必不敢忘,儿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