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李靖夫妇之后,杨茵绛才终于有机会打开叔公杨约的来信。
信上说,一千五百里的运河,分为二十三段,已经全线开挖,总的征调民夫为一百二十万,两个月以来,死了四万人。
杨茵绛瞠目结舌。
洛阳到现在都没死这么多,运河开工不过两个月,怎么就能出现这么大的伤亡?
信上说的很清楚,杨铭早先的那十六策,就是个屁,杨暕压根就没当回事,工部尚书宇文恺差点跟杨暕翻脸,还是杨约在中间做和事老。
杨约的意思是,这么大的伤亡,陛下那边肯定会不高兴,毕竟有杨铭珠玉在前,就显的杨暕太过于滥用民力了,所以他建议,这件事先不要捅给陛下,先派人在京师给杨暕造造势,到时候御史台那边,自然会有人捅出来。
杨茵绛认为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将齐王拉下马的机会,民部尚书现在不是韦冲,具体伤亡没有人会包庇杨暕了。
长孙炽是太子的人,而太子又一向仁德,恐怕知道这件事之后,也会大动肝火。
于是她急忙派心腹崔谓回越公府一趟,将事情告知祖父杨素,祖父自会安排。
传播谣言,得有人,杨素不缺人,而且传播谣言这种事对他来说轻车熟路,何况还不是谣言。
御史台负责风闻奏事,眼下的御史大夫张衡,也断不会替杨暕遮掩,这事一旦在朝堂上被捅出来,皇帝必然大怒,毕竟“爱民如子”是每一个皇帝给自己贴上的标签,皇帝就算有心包庇,都没办法包庇了。
等到丈夫回来的之后,已经是深夜,杨茵绛没有跟他说这件事,毕竟杨铭有点醉了。
杨铭今晚被扶到了李秀宁那里,后者整晚都在小心服侍,一夜都没合眼。
喝酒容易吐,睡着了吐容易呛到气管,所以喝多了睡觉需要多加注意,李秀宁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一直都在守着。
清晨时,杨铭喝了几碗稀粥,感觉舒服很多,
“今晚可别再喝了,殿下不胜酒力的名声满城皆知,他们昨晚竟然还敢灌你?”李秀宁埋怨道:“醉酒很不舒服的。”
杨铭坐在榻上,笑道:“你醉酒过吗?”
“没有,”李秀宁摇头道:“但是父亲和建成经常醉酒,尤其是建成,每每喝多就像个傻子一样。”
“哈哈,”杨铭捧腹大笑。
突然间,杨铭笑声止住,问道:“最近世民没来找过你吧?”
“没有,”李秀宁好奇道:“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杨铭想了想,道:“他若是今后有什么事情求你帮忙,你一定不要答应,至少得先让我知道。”
李秀宁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妾身明白,殿下放心好了,我什么都不答应他。”
嫁夫随夫,在大隋,是每一个身为人妻女子的金科铁律,有些人明知故犯,有些人奉行终身。
世民这小子少年老成,杨铭真的担心他挖自己的墙角,虽然事实上,是他挖了世民的墙角。
额......先到先得嘛......
第二天的比试,从上午的辰时开始,毕竟京城到左翊卫大营,还是有段距离的。
昨天已经比试过的选手,今天也会入场观战,苏烈、罗艺、李孝恭伤势较重,来不了。
第一场就是秦叔宝。
场边,杨玄挺突然朝一旁的宇文化及道:“你当初是在哪做戍卒来着?”
“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宇文化及没好气道。
两人都是顶尖的官二代,十六勐士就属他们俩靠山最硬,所以也就他们之间有共同话语,其他人都插不上嘴。
杨玄挺笑道:“不要多想,我当年被父亲编入部曲之前,也被充入军府做了一小卒,那是我这辈子最危险的一次,小命差点折在边疆。”
宇文化及点了点头,看样子姓杨的不是在挖苦自己,于是道:
“在武威郡,那时候还叫凉州,大业元年,陛下复置武威郡,我那时候在凉州北边的一座军府,负责守一条山道,防止突厥流寇进来劫掠,营寨里拢共才有三百人,每天都死几个,我过的也是提心吊胆。”
杨玄挺道:“凉州军府一共有多少人?”
“四五千吧,”宇文化及道:“那边人口少,所以很多驻军其实都是流放过去的罪犯。”
杨玄挺点了点头,道:“四五千,就能守住凉州,若是有四五万,我都敢去打土谷浑。”
“足以,”宇文化及小声道:“看样子老哥也知道陛下要对土谷浑下手了?”
“听说是听说了,但我眼下不过是有感而发,”杨玄挺摇了摇头:“我刚听说,黄淮运河开工两个月,就已经死了四五万人,我只觉得不可思议,要是给我这四五万人马给我多好。”
“什么?死了四五万?”宇文化及瞠目结舌道:“洛阳这都动工一年多了,才死了不到两万,运河两个月能死这么多,你可别湖弄我?”
除了宇文化及之外,其它勐士也都听到这句话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杨玄挺突然以手肘顶了宇文化及一下,羊怒道:
“你特么小声点。”
说罢,他又转身看向身后的史万宝等人:“你们可别我卖了啊,都把嘴巴管好了。”
“放心放心,我肯定不说,”史万宝等人赶忙点头。
杨玄挺级别不高,但是他爹高,所以大家都让着他,大隋的官场就是这样,我不是怕你,我是怕你爹。
杨玄挺瞪了宇文化及一眼,小声道:“当我没说,你特么敢把我卖了,我特么绕不了你。”
“哥哥这是什么话?”宇文化及道:“小弟这个人别的没有,只有义气。”
杨玄挺点了点头,继续望向场内,观看双方的比试。
事实上,像他这样的情况,看台上无数的角落里,也都在上演。
以讹传讹,以谣传谣,四五万成了七八万,七八万成了十来万.......
以至于大家今天,除了知道谁胜谁败之外,还知道运河那边死了很多人。
今天的五场比试,四胜一负,秦叔宝、裴行俨,来整,梁师都,都赢了,兵部侍郎段文振的长子段絟输了,但是他和昨天输了的李孝恭一样,只是重伤,但没有死。
比赛规则,向主看台抬右手,就是认输,这两人知道敌不过,所以早早的认输了。
这也是赛前杨铭对他们的吩咐,觉得情形不妙,就赶紧举手,丢人总比丢命强。
段絟和李孝恭,这都是官宦子弟,谁死了都不好交代。
今天的铁勒人输了的四场,也只死了一个,不像昨天那样损失惨重,主要是昨天宇文化及开的好头,史万宝和杨玄挺也都杀神,都是搏命呢。
今天的双方,都收敛了一些。
十一场过后,大隋赢了九场,铁勒的契必喀图已经是颜面尽失,还损兵折将。
现在的他,可没有心思睡女人了,脑子里只想着回到铁勒之后,怎么跟父汗交代。
在杨素的故意传播下,当天晚上,就有一个御史台的官员进宫了。
“现在京师都在这么传?”书房内,杨广放下手中的毛笔,皱眉问道。
除了他之外,书房内还有起居舍人虞世南以及王茁灵。
王茁灵眼下已经被封为婕妤了。
今日捷报频传,杨广心情大好,兴致也高,正在书房内临摹王羲之的一副真迹。
官员道:“都在这么传,听说今日京郊大营那边的人,都知道了。”
“是真是伪?洛阳御史台那边并没有这类奏报,”杨广皱眉沉思。
官员道:“这个臣就不晓得了,风闻奏事是臣的本职,臣也是听太多人提起,这才连夜禀奏殿下。”
御史台这个部门,从设立之初,就是皇帝的耳目,他们的屁股绝对不能歪,只能忠心皇帝一人。
无论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会第一时间汇报给皇帝,至于真假,皇帝自己去查。
杨广摆了摆手:“朕知道了,下去吧。”
说罢,杨广重新返回桌桉,提笔就要接着写,但是才写几个字,就写不下去。
一旁的虞世南道:“陛下心不在焉,今日还是不要临摹了,恐失水准。”
杨广点了点头,叹息一声:
“伯施(虞世南字)认为,这件事是真是伪?”
虞世南摇头道:“臣不敢妄言,也许陛下可以派人去洛阳查探一番,便可知晓。”
杨广呵呵一声,道:“朕以为,多半是真,洛阳要真没死人,京师这边也不会空穴来风,但朕觉得,风传之语肯定是夸张了,四万人?不可能有这么多。”
虞世南点头道:“臣也觉得不可能有这么多,东京营造都一年半了,也才死了不到两万,运河刚开工,怎么可能像风传的那般浮夸。”
“不省心啊......”杨广叹息一声:“传长孙炽入宫。”
内侍高野点了点头,出去传唤了。
长孙炽刚刚上任,很多民部的政务还不熟悉,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就没有离开过官署,早晚都在皇城。
运河的民夫征调以及粮食供应,都靠他,身上的担子可不轻。
洛阳那边也有民部的官员常驻,所以伤亡情况,他这里有两份不同的奏报。
一份奏报,是民部侍郎韦津传发至京城的,还有一份,是民部的一个小吏,私下奏报给他的。
这个小吏,是长孙炽一上任,就安排进民部,并且派往洛阳。
无论在哪个部分任职,没有自己人,注定什么事都做不成,两份截然不同的奏报,长孙炽当然知道该相信谁。
但事关重大,他也一时拿捏不准,打算等太子过几天稍好一些,先奏报太子,再请教下一步怎么走。
这时候,门房有人通禀,内侍省内省zhang高野来了,说是陛下传唤他。
长孙炽赶忙带上他的进贤冠,整理了一下袍服,出了署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