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高揽德,是我的弟弟,他的身份如果暴露,必遭杀害,”
高玥语气轻柔道:“我希望殿下能帮我将他安顿好,我想他活着,哪怕活的像个畜生。”
说罢,高玥拿出一张纸条,放在桌子上,推给杨铭。
纸条上的内容,杨铭很早就知道了,当初在荆州的时候,陈淑仪找准机会,已经偷看到纸条上的内容。
“高揽德在我手里。”
简简单单几个字,当时杨铭找裴矩帮忙查找,基本锁定了杨素府上的一个奴仆。
但是很明显,杨素目前还不打算跟杨铭摊牌,也就是说,杨素现在是不会将人交出来的。
杨铭将纸条推还过去,问道:“你知道高揽德在谁手里吗?”
“妾身若是知道,就不会有求于殿下了,”高玥道:“舍弟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就是妾身将传国玉玺断角双手奉上的时候。”
杨铭忍不住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既然我知道东西在你这里,你就不怕我用刑逼供?”
“如果用刑有用的话,上一位秦王就已经这么做了,”说罢,高玥从袖子里掏出一柄匕首。
“若是有人用强,妾身惟死而已,这柄匕首我从不离身,三十多年了,我不想再整日提心吊胆了活着,”接着,高玥将匕首放在桌子上,推给了杨铭,道:
“终究在王府生活了五年,殿下什么为人,我从淑仪身上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虽然我一开始就知道,淑仪是殿下派来的小细探,但这并不影响,我将淑仪视为妹妹。”
杨铭没有去接匕首,而是重新推还过去,笑道:“所以,当初淑仪看到这张纸条,也是你故意的?”
高玥微笑点头:“是的,我一介平民,是不可能查到弟弟下落的,所以只能借殿下的手,我已经什么都说了,殿下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杨铭和高玥并不熟悉,所以不会认为她能识破淑仪,就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只不过常年以来养成的谨小慎微罢了,毕竟她身上藏着的秘密,太大了。
高玥最后这句问话,想来也是憋了很久,因为杨铭在荆州的时候,就知道了纸条上的内容,那么必然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会着手调查高揽德的下落,如今四年过去了,毫无动静,高玥肯定心急。
杨铭澹澹道:“事情比较复杂,我只能告诉你,高揽德活的好好的,暂时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是我想把他带回来,也没那么容易。”
“以后呢?殿下以后有可能将他带回来吗?”高玥着急道。
杨铭点了点头:“会的。”
高玥长松了一口气,道:“我相信殿下可以做到。”
这时候,杨铭缓缓起身,说道:“既然你什么都说了,你也该清楚,我是不会放你走的,所以,好好在王府住着吧。”
高玥起身行礼:“多谢殿下五年以来的收留之恩。”
“以后吃饭多吃点,”杨铭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道:“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说完这句话,杨铭便离开了。
高玥摘下幕篱,随手扔在一边,脸上笑容恬静,眉眼如弯月。
事实上,她希望自己能一直住在这里,她已经习惯了王府所有的一切,习惯了那个鲜少见面,相距如此之近,又仿佛如此之远的王府主人。
伫立许久后,她仿佛想起什么,重新将幕篱戴好,吩咐下人禀报一声,她想求见王妃。
因为杨茵绛曾经跟她说过一句话:杨铭见到你这张脸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
王妃寝院,厅内。
杨茵绛得知对方见她的目的后,忍不住笑道:
“本宫以前是说过这句话,但那是以前了,我知道你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足以让任何男人为你倾倒,但今时不同往日,我的丈夫,并不是容易被女人所蛊惑的,所以,你好好活着吧。”
那时候的杨茵绛还没有嫁人,而且对杨铭还没有像现在这么了解,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是王妃,她的儿子是世子,一个女人而已,就算在杨铭那里得宠,又如何呢?
她了解的自己的丈夫,知道在杨铭的心里,她是第一位,裴淑英第二位,陈淑仪第三位,余者不足惧哉。
说着,杨茵绛走了过来,抬手掀开幕篱,顿时一愣。
片刻后,杨茵绛勐地放下,摇头苦笑道:
“你今年好像三十六岁了吧?怎么肌肤仍像少女一般?怎么做到的?”
高玥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么说,你希望殿下宠幸你,将你留在王府?”杨茵绛冰雪聪明,瞬间就想清楚,对方之所以让杨铭见到她那张脸,就是想以身体为本钱,得以常住王府。
高玥没有吭声,算是默认了。
杨茵绛蹙眉道:“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冯小怜身边的?”
“八岁时,与母亲分别,”高玥道。
杨茵绛在心里默算一遍,道:“也就是你父亲高纬(齐后主)被抓回京师的那一年?你又是怎么逃掉的?”
“请恕妾身不能说,会牵连很多人,”高玥柔声道。
杨茵绛点了点头,这一点能理解,保她的肯定是齐人,现今肯定还活着,所以高玥不能出卖人家,毕竟是救命恩人。
“本宫希望,冯小怜的那身妖媚,你没有学到,否则我不杀你,也会治你,”杨茵绛之所以如此警告,实在是冯小怜名气太大了。
周、齐、陈三家并立的时候,冯小怜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齐亡之后,很多人将她比作当世妲己,反正齐人对她是恨之入骨,觉得齐亡,有一半是因为她。
实际上是因为儒家思想作祟,不敢埋怨自己的皇帝,所以找个女人背黑锅。
其实旧齐高氏,从开国到后主,没有一个好鸟,全都是昏君。
高欢是被尊的太祖,开国的是他儿子高洋。
高欢和韦孝宽,那是一生之敌,他也是被韦孝宽给间接气死的。
杨铭无疑是定力很好的,而且并不好色,但杨茵绛肯定还会提防,别看高玥一直以来都表现的柔弱文静,谁知道她在床上是什么样子。
之所以对高玥这么客气,是因为杨茵绛也知道高玥身上的大秘密。
早先的时候,这个秘密只有裴淑英和杨铭知道,但是后来,杨铭嘱咐裴淑英,找机会可以告诉杨茵绛。
毕竟高揽德在杨素手里,杨茵绛要人更方便一些。
而杨茵绛也确实这么做了,但是祖父当时的回答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话里话外,杨茵绛也大概懂了祖父的意思,高揽德会成为父亲玄感手上的筹码,将来由父亲交给杨铭,才是最合适的。
在不损害杨铭利益的前提下,杨茵绛肯定为自己的家族考虑,尤其是他的亲生父亲。
......
当天傍晚,杨铭早早就进入东市,他明白高颎这样约他见面,是不愿让别人知道,所以他只带了二十名近卫,着便装,前往赴会。
徐记酱菜铺子,后院,两人见面之后,相视一笑,极为默契的同时就坐。
高颎喜欢吃酱菜,这是满城皆知的事情。
一想到酱菜,杨铭就想到了杨丽华当初的招揽,于是率先笑道:
“独孤公若是当初肯点头,有长公主保你,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高颎并没有因为罢官而有丝毫消沉,反而极为释怀道:
“中枢站了二十多年,腰弯不下去了。”
杨铭打趣道:“您这话说的,若是二圣还在,你也弯不了腰?”
高颎也笑道:“你这是牵强附会,我本就是圣后家臣,别说弯腰,跪都跪了二十年,但依附于圣后的女儿,得以苟延残喘,老夫做不到。”
“姑母可不是一般的女儿,他可是旧周太后,”杨铭笑道。
高颎摇头道:“都一样的,太后也是从前,现今终究是个公主,陛下也是因为这个根结,所以不想看见我在朝堂上站着。”
“或许,更严重一点,”杨铭笑道。
高颎先是一愣,随即开怀大笑:
“不要以为老夫怕死,二十多年前执掌中枢的时候,我就一直在心里算着日子,自己什么时候死,能活到现在,都已经是赚了。”
杨铭道:“独孤公大气魄。”
高颎笑了笑,说道:“你小心点,小心你的亲爹对你下手。”
“我已经主动辞掉了军府职位,暂时应该没事,”杨铭道。
高颎愣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日朝会上,”杨铭道:“看样子独孤公已经不关心朝事了。”
高颎微笑点头:“我如果再打听朝事,只怕死得更快,你做的很好,二十多年来,我只见过为了争权而争的头破血流的,没见过放权像你这么痛快的,你越可怕,陛下越是忌你。”
杨铭笑道:“手中无权,一身轻松,我现在与独孤公一样,闲人一个,不过就是能去朝会混混日子而已。”
高颎低头思索一阵,随后道:“今后的朝会上,少说话,任何事情都尽量不要参与进去,你要养精蓄锐,将来有一天,要靠你的。”
杨铭笑道:“恕本王没有听懂,独孤公这句话的意思。”
高颎笑道:“在你出生的那一年,章仇太翼说过一句谶语。”
“不过是一句谶语罢了,”杨铭摆了摆手。
高颎摇头道:“我观当今陛下,独断专行,志大心急不惜民力,若是长此以往,不出二十年,天下必生大乱,满朝文武,无一人有劝谏之力,必使国事握于一人之手,而以一人之心强附天下矣,你既为二圣血脉,当以大隋国祚为重,万不得已时,当行万不得已事。”
你可真敢说,这句话如果传出去,诛你九族都是轻的,杨铭沉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