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洛阳城爆了。
赏善罚恶使多日不曾赏善罚恶,这一次一出手就是极为劲爆的消息。
那些读书人说的声情并茂,好像身临其境,亲耳听到了赏善罚恶使与那慈航静斋仙子的辩驳一般。
字字句句,杀人诛心。
“这就是李世民你和师仙子的通病,你们太假大空了,你们的悲天悯人,永远都是隔靴搔痒,因为你们永远都不理解什么是真正的穷困……你们说要为天下苍生带来幸福,却连天下苍生到底是谁都不知道,你们自以为深入民心,却总是不自觉的高高在上,对你们而言,百姓不过是一群泥巴腿子而已。”
“你为天下择明主,可天下乃是天下人之天下,你不问天下人,却只问那几个高高在上的门阀少爷,几个意思?怎么,咱们泥巴腿子不配自己当家做主呗?”
“所谓的选拔,你们早已内定了人选,和氏璧你都已经送到了他们的府上,只是明面上走走流程,好堵天下悠悠众生之口……你们口口声声为天下人,却想要骑到天下人的头上……”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
一句句,说在了所有人的心坎间,看似是在讽刺师妃暄,然而事实上又何尝不是在嘲讽这个病态的世界?
几乎所有的百姓都汇聚在了那些简陋的茶馆之中。
听着说书人康慨激昂的说词。
他们都听的如痴如醉。
而若是有读书人,听到这些话更是面露向往之意。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好词,好,尤其最后一句谁在乎?简直是点睛之笔,不错,什么狗屁为天下择明主,不过是又一次权力的斗争,勾心斗角的抢占名声罢了!”
“我今天才想起来,静念禅院修那么大的铜殿,确实壮观,可他们竟然没想过若将这铜融掉,换成铜钱能让多少百姓吃饱穿暖,没人规定必须为他人如此牺牲付出,但他们念着阿弥陀佛,说着慈悲为怀,言行可不太合一啊。”
“可笑我前几天还给他们上了几分香火钱,哈哈哈哈,恐怕佛祖高高在上,也看不上咱们这仨瓜俩枣的吧?铜像都撑不起他的荣光了,得铜殿才行。”
……………………
众人无不是口诛笔伐。
慈航静斋的名声,就这么臭了。
林宾仅仅只用了一次对话,就彻底毁掉了慈航静斋多年来积攒的好名声。
为天下选明主?
这就是个笑话……
要知道,慈航静斋与静念禅院焦不离孟,就算是普通百姓也知道这俩就是一家人。
而天下大乱,百姓民不聊生。
静念禅院却修筑铜殿,这是甩不掉的黑历史。
慈航静斋纯纯就是被连累了……
但百姓们不在乎这些,他们只知道原来这个所谓的为天下择明主,其实也不是真心,而是要为自己挑选一个合适的政治合作对象。
事实上那所谓的明君早已内定,连和氏璧都送到人手上去了。
可笑那些武林中人还在打着和氏璧的主意,在静念禅院周边徘回,哪里知道和氏璧早被人给拿走了?
这回,是整个武林都被忽悠了一圈。
据闻洛阳王王世充听得此言之后,愤怒的将屋内所有能打砸的一切都给砸了。
明君早已经内定,可笑他还傻乎乎的等着师妃暄来考校他……
简直就像个笑话一样。
他愤怒之下,派遣了大量的流氓地痞,跑去静念禅院外围叫骂。
骂的那叫一个难听……家中老母娇妻无不被波及其中,而且还是共同波及。
静念禅院之内的那些武僧们一个个听的怒气欲焚。
娘咧,我们是出家人,哪来的什么娇妻?
但偏偏又不能真的动手,动手只能坐实了静念禅院寺大欺人的名声,一时间,静念禅院几乎鸡犬不宁。
连带着其他各大门阀那些已经被校问的过的,也皆是对慈航静斋怨气满满。
合着我们都是陪太子读书,你丫的压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选择我们,纯粹是拿我们当掩护来的。
当下纷纷加入对慈航静斋口诛笔伐的队伍……
倒不如说,他们不仅开始在口头上打击慈航静斋,更是直接派人搜寻师妃暄的下落。
原因自然不仅仅是自己被当猴耍了这么简单。
活字印刷术。
这是真正能让天下局势大变的东西。
说书人并未说清其中的所以然,只是说出了一点点的皮毛,但就算是这点儿的皮毛,也足可让他们明白,能得李世民赞誉,这活字印刷术绝对可以将书本的价格打下来。
而如今,这印刷术落到了慈航静斋的手里。
若慈航静斋真个悲天悯人呢?
作为白道之首,与宁道奇交好,与静念禅院同进退。
如果她们真的决定普及贩卖书籍,那才是对他们天大的打击……
必须找到师妃暄,将她控制起来才行,绝不能让活字印刷术落到旁人的手中。
可惜,师妃暄却好似失踪了一样,任谁也找不到她的踪迹。
事实上,这正是林宾的阳谋。
他把活字印刷术送给师妃暄。
慈航静斋若是不干,那就彻底坐实了她们自私自利,门阀第一的名头,到时候再想喊为天下苍生的口号,就真正的理不直气不壮了。
但若是干了。
也许能挽回名声。
可如此一来,却与四大门阀站在了对立面,不对,不止是门阀,而是如今这封建社会所有的既得利益者的对面。
说上一句与天下为敌并不过分,毕竟他们掌握了这个世界超过九成的生产力。
到时候,就算是慈航静斋也难抵挡这滔滔洪流。
不然真以为这个世界的人们智慧就低到这种程度,甚至连活字印刷术都造不出来么?
说白了,就算真的有人想出来了这方面的改进之法,也不敢拿出来实施。
这么一来,师妃暄和慈航静斋算是被林宾真正架在火上烤了……
尤其师妃暄,之前称呼都是师仙子。
可现在……
连一句姑娘都欠奉,师妃暄刚刚出江湖,便已经几乎落得个一身骂名。
而在一处酒楼之内。
说书人正自康慨激昂。
而下首众人听的如痴如醉,随即狠狠骂上两句,然后又忍不住心生期待的遥想若是慈航静斋真的愿意为天下人做这先驱呢?
那一句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洒脱大气,让他们都忍不住期待也许慈航静斋真会站出来……
也许赏善罚恶使真的看错了人?
这种既期待又愤慨的心态,连他们自己都搞不明白,只能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师妃暄的身上……
毕竟,他们也只知道慈航静斋有一个师妃暄而已。
只是这么一来,那些视师妃暄为仙为神之人,却是忍不得了。
“闭嘴!”
酒楼二楼靠窗的一处桌边。
一名华服俊朗男子饮酒听书,本来也是听的热血沸腾,只是听到一半却隐然觉得不对……
等到听到最后,才发现他那朝思暮想的师仙子,竟是这出书中的丑角儿。
当下顿时勃然大怒,起身冲着那说书老者怒喝道:“老东西你给我闭嘴,竟敢如此诬蔑妃暄名声,妃暄悲天悯人,何等慈悲,她怎么可能是那种自私自利之人?真当我侯希白瞎了眼,认不清人不成?”
“多情公子侯希白?”
“曾经跟师仙子把臂同游的侯希白?”
有了解详情的,听到侯希白的名声,看着他的眼神里顿时带上了些微的嘲讽。
可笑这又是一个识人不明的。
“可惜,这却是真真正正发生过的事情,当时店家小二也曾亲耳听闻那赏善罚恶使对你的那位师仙子近距离输出,你的师仙子可是溃不成军,无力抵挡呢。”
“没错没错,赏善罚恶使不也说了么?那什么师仙子,根本就是一个傀儡,杀了她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她不过是个从小就生活在谎言中的可怜小姑娘而已,连赏善罚恶使都很怜惜她呢。”
“唉,说起来,慈航静斋真是不干人事,除非她们现在立即把那个什么活字印刷术普及天下,否则,我绝不承认他们的白道身份。”
一番话,说的侯希白瞠目结舌。
他只是不忿于师妃暄名声受损,对慈航静斋可没什么好感……
可眼见师妃暄名声受损,他本想出言维护,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维护。
别人说起师妃暄,虽然不快,但也没喝骂,甚至语气里还颇多怜惜。
咋的?
他堂堂花间派传人,真要因为慈航静斋受辱而愤怒出手么?
倒不如说听着这些慈航静斋的人被骂,心头还真有几分暗爽咧。
他不敢再多听,匆匆的起身离开了。
打算把这方面的消息跟他的师尊分说一二,师尊视慈航静斋为大敌,这也许是他的好机会也说不定呢?
侯希白走的匆匆。
哪里知道在他身后,赏善罚恶使本尊正在坐这儿抿茶,边喝茶边听着自己的战绩。
心头满意之余,也有些无奈。
“这么一来,我是不灭慈航静斋也得灭了。”
林宾心道我打下了这么好的基础,要是这一波没能干掉慈航静斋,到时候岂不是被后来的轮回者捡了便宜?白白给他人做了嫁衣可不是我的风格啊。
这种蠢事儿可不能做。
后续必须加快步调才行了。
先拿到和氏璧,看能不能激活后续任务……
如果能激活就循序渐进干下去,如果不能的话,那就按我自己的步调来。
至于和氏璧在哪里。
林宾早已经知道了。
当初酒馆之中,林宾故意距离师妃暄极近,当时他居高临下,两人面容相距不过尺许而已。
其他所有人,包括师妃暄在内都当林宾是在以势压人,是以师妃暄也是努力昂首迎合,不让自己落在下风……
气势之争,岂能因男女之别而有所顾忌?
可当林宾说起明君内定,和氏璧早已过手这句话时。
师妃暄却忍不住眼眸转让回避。
林宾自然不会认为这是在娇羞避让,纯粹是憨仙子太老实,被人说中心虚之事,不好意思了。
而且《长生诀》灵觉惊人,林宾能清楚的感觉到李世民的表情也不太对。
和氏璧……在李阀。
或者说,在李世民手中。
“看来,少不了要走上这一遭了。”
林宾喝来小二,让他切了二斤熟牛肉做一大盘子……
酒就不要了,不好喝。
但牛肉原生态,健康品,味道是真好吃。
林宾爱上了。
而就在林宾大快朵颐之时。
洛阳城外,众人遍寻不着的师妃暄,此时却正在一处山野之地。
一夜未睡,她面容有些憔悴。
但却无损其动人风情。
此时她看着天空中飞翔而回的信鸽……那素来澹静的面容也浮现几分激动急切。
师妃暄确实是真的善良,所以更知道若真的能如林宾所言,将这活字印刷术普及的话,便可让天下人人知理。
要知道,如今朝中官员由四大门阀垄断,尚且人人如龙。
那么若是从天下人中挑选官员,那其质量得高到什么地步去?
这是造福苍生的大事,只是她本能的察觉哪里不对,是以特地将这一次遭遇的详情事无巨细,向师傅一一禀报,尤其是活字印刷术的方法,更是主动坦露。
她心头未尝没有几分期待,若是师尊同意,她便可真正为这个天下奔走。
纵然下次遇见了那人,也可以骄傲的昂起脖颈,对他说道:“瞧,少侠终究是看错了我们慈航静斋呢,妃暄师门,岂是如此不堪?”
到时候,才算的上是扬眉吐气。
而如今,慈航静斋的回信终于到了。
师妃暄心头竟也有几分从未出现过的忐忑……
修道多年,这种心态最是要不得。
师妃暄接过信,放飞了信鸽。
先是默默的平心静气,这才打开了信条。
受限于纸张,内容不多。
短短一行字。
“兹事体大,不可鲁莽,择君为先,莫忘初衷!”
说的很好听。
但实际上,这就是拒绝。
师妃暄脸色顿时煞白。
她之前藏匿于洛阳城中,自然听的出百姓们对于慈航静斋的期许和失望,听的出百姓们对静念禅院的不满和喝骂。
这种时候,她真的希望师尊能站出来,用实际行动证明,慈航静斋并非口是心非之辈,而是真正心念苍生。
可现在……
师妃暄闭上眼睛,狠狠的平静了下心气儿。
喃喃道:“必然是师尊知道贸然与四大门阀为敌不仅无法传播印刷术,更会让慈航静斋引来灭顶之灾,所以需要从长计议,没错,从长计议,师尊并未明确拒绝。”
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的心……乱了。
被那位神秘的赏善罚恶使给搅的一塌湖涂。
师妃暄幽幽叹息了一声,心道虽然之后再行考问必然会引发争议,倒不如明日里,直接坦露李氏二子便是他们挑选的明君吧。
想着,她在这荒野之地坐下。
也不以真气护体,就那么静静的感受着袭体的寒冷……
如今外界之人都在寻她,她不便进城。
再者,师妃暄也想要真切的体验一下,衣不蔽体到底是什么感觉,穷困潦倒……又是怎样的无助。
当天深夜。
一处已经被全包下来的客栈。
如今的客栈,却是防备森严,里三层外三层,暗中有无数精兵强将包围。
杨广已死,四大门阀之间互相敌视,各路诸侯面和心不和,李世民作为李阀之人进入王世充的洛阳,虽然心知应该不会出事,但该有的防备还是要有的。
只是防备再如何森严……
却难防那无形无迹之人。
是夜。
一道身影如虚似无,悄悄进了客栈。
顺着外墙飘飞上二楼,演着墙边熘了一圈儿,已是轻松的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也可算是《长生诀》的妙用无穷,但凡见过一次的人,林宾便能清楚的听出他的脚步声,呼吸声。
也就是说哪怕是亚洲四大邪术齐上,也休想瞒过林宾的灵觉。
是以林宾的灵觉看的分明。
李世民,便在这正中的屋子之中歇息。
悄悄推门,入内。
屋内李世民正在安歇……
林宾没吵醒他,甚至没有翻找他的行李,和氏璧虽然神奇,但毕竟块头不大,若真的想藏,任谁也休想发现……
尤其是其特异之处并不泄漏的情况下。
他只是点燃了烛火,将这漆黑的夜色照亮。
“谁!
!”
床榻之上,李世民被光亮刺激,一跃而起,满怀戒备的摸起了床边的长剑,看向桌边,却正看到林宾那正自从容端坐的身影。
他惊愕道:“兄台……竟是你?深夜寻李某,所为何事?”
林宾却不答话,反而说道:“太宗得鹞,绝俊异,私自臂之。望见郑公,乃藏于怀。公知之,遂前白事,因语古帝王逸豫,微以讽谏。语久,帝惜鹞且死,而素严敬公,欲尽其言。公语不时尽,鹞死怀中。”
李世民闻言眼眸微亮,虽不解林宾其意。
却还是忍不住赞叹道:“这位太宗倒是一位千古明君,而其何所幸哉,竟能得此铮臣,其所治下,必然是朗朗青天,只是李某才疏学浅,竟不曾听闻有哪位君主以太宗之名,请兄台不吝赐教。”
林宾说道:“这是我们幼时所有人都需要学的一篇文章,全名叫做太宗怀鹞,此文流传甚广,旨为让人学习太宗与那位郑公的精神,而那位太宗,便是史评千古一帝的大唐太宗皇帝——李二李世民。”
说到最后,他伸手指向了李世民。
“什……什么?”
李世民失声惊叫起来,手中剑刃不受控制的跌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