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了解了一个杰出的指挥官在战争中应具备的素质中那些既含感情成分又有智力作用的素质以后,现在再来谈谈军事活动中的另外一个特点,这个特点虽然不是最重要的,大概也可以看作是最显著的,它只需要智力,这就是战争同地形的关系。
第一,这种关系是始终存在的,我们完全不可能设想,一支有组织的军队的军事行动并非在一定空间进行的。第二,这种关系具有决定性的重要意义,因为它能影响,有时甚至能根本改变全部力量的效果。第三,这种关系一方面涉及局部地区最细微的特点,另一方面涉及最广阔的空间。
这样,战争同地形的关系就使军事活动带有明显的特点。我们看到,在人类活动中还有同地形有关系的其他一些活动,比如园艺。农业。水利工程。房屋建筑。矿业。狩猎和林业等,这些活动的空间都是很有限的,很快就能相当精确地探索清楚。但是在战争中指挥官的活动却必须在有关的空间进行,这个空间指挥官是不能用眼睛全面观察到的,甚至于尽最大努力也不是经常可以探索清楚的,并且空间时常变更,因此就更难弄清了。虽然一般地说对方也是如此,可是,第一。双方都有的困难仍然是困难,谁能凭才能和锻炼克服它,谁就可以令自己处于极为有利的地位;第二。只是在通常的情况下,双方的困难是相同的,决不是在具体情况下都是如此,由于在具体情况下通常敌对双方的一方(防御者)总要比另一方对地形熟悉很多。
这种非常特殊的困难,必须用智力上的一种特殊的禀赋进行来克服,这种禀赋拿一个非常狭义的术语来说就是地形判断力。地形判断力就是对任何地形都能迅速形成正确的几何观念。所以每次都能容易地判明方位的能力。很明显,这取决于想象力的作用。固然,这一方面要靠肉眼,另一方面要靠智力,智力用它从科学和经验中得来的理解力弥补肉眼的不足,并将看到的一些片断合成整体,然而,要使这个整体活生生地呈现在脑海里,形成一幅图画,就是在内心中描绘成一幅地图,并让它长久地留在心中,使其各个部分不再分散,只有依靠我们称为想象力的这种智力才能做到。假如一位天才的诗人或画家听到我们让他奉若女神的想象力起这种作用而感到受了污辱,如果他耸一耸肩膀说,这样说来岂不是一个机敏的青年猎手也要有极了不起的想象力了,那么我们愿意承认,我们这儿所说的只是让想象力在很狭窄范围内的运用,只是它最低微的职能。然而无论这种职能多么小,它总还是想象力的作用,原因是,假如完全没有想象力,就很难把各种物体形象化地清晰地想象成形式上联系在一起的整体。良好的记忆力对这方面帮助十分大。但是记忆力究竟是一种独立的精神力量呢,还是正好包括在那种能更好地巩固对地形的记忆的想象力之中呢?我们不加以肯定,原因在于就有些关系来看,这两种精神力量本来就是很难分开来考虑的。
不能不承认,锻炼和理解力在这方面起很大的作用。名将卢森堡的著名军需总监皮塞居尔说,当初他在这方面不太相信自己,由于他发现,当他被派到远处去取口令时,每次都迷了路。
固然,职位越高,运用这种才能的范围就越广。假如说,骑兵或猎兵进行侦察时必须善于认路,为此往往只需具备少许的判断力和想象力,那么统帅就必须对全省和全国的地理概况都很了解,对道路。河流和山脉等的特点都很清楚,然而并非说他就不必具有判断局部地区地形的能力了。虽然他在熟悉总的地形方面可以从各种情报。地图。书籍和回忆录中得到十分大的帮助,在了解细节方面可以得到参谋人员的帮助,可是不容置疑,迅速而清楚地判断地形的卓越能力,能让他的整个行动进行得更为轻松和更有把握,使他不致心中没底,也可以使他更少依赖别人。
假如这种能力可以看作是想象力的作用,那么这也差不多是军事活动要求想象力这位放肆的女神所作的唯一贡献了,除此之外,想象力对军事活动与其说是有益的,还不如说是有害的。
我们认为,到这儿为止已经论述了军事行动要求人们必须具备的感情力量和智力的各种表现。智力到处都是一种起主要作用的力量,所以很明显,不论军事行动从现象上看多么简单,并不怎么复杂,可是不具备卓越智力的人,在军事行动中是不可能取得卓越成就的。
有了上述的观点,人们就不至于将迂回敌人阵地这类出现过上千百次的。本身很简单的事情,以及许多相似的行动都看成是高度运用智力的结果。
的确,人们习惯于将能干而简单的军人与那些善于深思的人。有发明天才的人或富于理想的人以及受过各种教养而才华出众的人对立起来,这种对立也并非毫无现实根据的,但是这并不能证明军人的天才仅限于表现在勇气方面,也不能证明他们要成为出色的勇士就不需要什么特殊的智力和才能。我们必须再次指出,有些人一旦提升到他们的才智和与之不相称的较高职位,他们就将丧失活动能力,这样的事例是再常见不过的了。我们必须提醒读者,我们所讲的卓越的成就是指能使人们在他的职位上获得声誉的那些成就。所以,在战争中每一级指挥官都必须具备相应的智力,享有合适的声誉。
统帅,即指挥整个战争或一个战区的司令官,和他下一级的司令官之间的差别是极大的。理由很简单,原因是后者受到更具体得多的领导和监督,所以智力独立活动的范围要狭窄得多。这就使人们往往认为只有在最高职位上的人才有非凡的智力活动,以下各级人员只要具有一般的智力就够了。人们确实看到,有些职位仅次于统帅。长期在军队中服务而头发斑白了的司令官,由于多年来只从事一方面的活动而显得智力贫乏了,人们甚至于认为他们有点迟钝了,因而在敬佩他们的勇气的时候,又嘲笑他们头脑简单。我们并不打算替这种勇敢的人争取较好的声誉,这样做并不能提高他们的作用,也不能给他们带来真正的幸福,我们只是想说明实际情况,以避免人们错误地认为在战争中只有勇气而没有智力也能取得卓越的成就。
哪怕一个职位最低的指挥官想取得卓越的成就,也必须具有卓越的智力,并且这种智力必须随职位的提高而提高,假使我们的看法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对那些在军队中享有声誉的次一级司令官的看法就会根本不同了。虽说他们和博学多才的学者。能言善辩的政治家。精明强干的实业家相比,头脑仿佛简单一些,然而我们却不应该因此就忽视他们智力活动的突出的方面。的确,有时有些人将他们在职位较低时获得的声誉带到了较高的职位上,然而实际上他们在这里并不配享有这种声誉。假如这种人在提升后很少被使用,而不至于有暴露弱点的危险,那么我们就不能很确切地断定他们究竟配享哪种声誉。因为有了这样的人,我们就往往把那些在一定职位上还能大有作为的人也低估了。
因此不管职位高低,只有具备一定的天才,才能在战争中取得极为卓越的成就。然而,历史和后代的评论,往往只把真正的天才这一称号加在那些在最高职位上,即在统帅职位上威名赫赫的人物的头上。这是因为这种职位要求具备极高的精神力量。
要让整个战争或者战局中的大规模军事行动达到光辉的目标,就必须对较高的国家关系有远大的见解,在这儿军事和政治就合二为一,统帅同时也就成为政治家。
人们之所以没有给查理十二伟大天才的称号,是由于他不懂得使武力的作用服从更高的见解和智慧,不懂得以此达到光辉的目标。人们之所以没有给亨利四世伟大天才的称号,是因为他没有来得及以军事效果影响一些国家间的关系就去世了,没来得及在这个更高的领域里得以一显身手,在这个领域里他的高尚感情和骑士精神不能跟在平定内乱时那样起很大作用。
关于统帅必须概括地了解和正确地判断一切,可参阅第一章。我们认为,统帅要成为政治家,但他仍应不失为一个统帅,他在一方面要大略地了解一切政治关系,另一方面又要准确地知道用自己所掌握的手段能出做些什么。
这些关系是各式各样的,它们没有一定界限,而要考虑的因素数量又很大,并且,这些因素大部分只能按概然性的规律来估计。因此,如果一个统帅不能以四处都能辨明真理的洞察力来看透一切,那么他的观察和考虑就会混乱,他就决无可能作出判断。在这个意义上讲,拿破仑说得很对,需要统帅作出的很多决定,就象需要牛顿和欧拉计算的数学难题一样。
这儿对较高的智力所要求的是判断力和综合力,二者发展成为惊人的洞察力,具有这种能力的人能迅速抓住和澄清千百个模糊的概念,可智力一般的人要费很大力气,甚至要耗尽心血才能弄清这些概念。然而,具有这种较高的智力的人,也即说具有这种天才的眼力的人,如果缺乏我们前面说过的感情上和性格上的特性,还是不能被载入史册的。
单纯认识真理,只能产生极其微弱的动力,所以在认识和意愿之间,在知和能之间总有很大的差别。促使人们行动的最强的动力一直是来自感情,而最强大的支持力量则来自感情和智力的合金(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这种合金就是我们前面说过的坚强。果断。顽强和坚定。
另外,如果一个统帅的这种高超的智力和感情活动没有在他的活动的全部成就中显示出来,只是人们相信他有这种力量,那么,他是极少会被载入史册的。
人们所了解到的战争事件的过程往往都是很简单的,是大同小异的,只靠简单的叙述,人们决不可能了解在这些过程中所克服的困难。只是有时在一些统帅或由他们的亲信所写的回忆录中,或在对历史事件的专门研究中,才能发现形成整个事件的大量线索的一部分。在进行某一重大行动以前的大部分内心斗争,有的因为涉及政治上的利害关系而被故意隐瞒了,有的因为只被看作是大楼盖好后就要拆掉的脚手架,无意中被遗忘了。
最后,假使我们不冒失地对较高的精神力量下个更精确的定义,而是按照语言上所惯用的一般概念承认智力的差别。假如我们问,具有哪种智力的人才最适合于称作军事天才,那么我们说,只要对我们的论述和经验稍加考虑,就能看出,这种人与其说是有创造精神的人,不如说是有钻研精神的人;与其说是单方面发展的人,不如说是全方面发展的人;与其说是容易激动的人,不如说是头脑冷静的人,在战争中我们愿意将子弟的生命以及祖国的荣誉和安全委托给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