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三、知过能改圣人之徒,抑恶扬善君子之德
知过能改,便是圣人之徒;恶恶太严,终为君子之病。
[注释]
恶恶:前“恶”作动词解,指厌恶。后“恶”作名词解,指恶事恶人。严:激烈。
[译文]
能知道自己的过错而加以改正,那么便是圣人的门徒;攻击恶人太过严厉,终会成为君子的过失。
[评语]
“知过能改”要从两方面来谈,一是知过,一是能改。世人大多自以为是,鲜有自我反省的。在自我反省当中,又要知道什么是对,才能发现自己的错,而加以改正。能改则需要勇气,甚至于毅力。有些人好面子,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又有些人积习已久,不肯下决心去改,或改之又犯,这都不能算改。因此,“知过能改”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有些人小过能改,大过却不能改;有些人易改的改,不易改的就不改。所以,能做到凡过必知,凡错能改的人毕竟是少之又少。
“攻人之恶,毋太严,要思其堪受;教人以善,毋过高,当使其可从。”君子教人,不当以攻为能事,而当以改为目的。恶人恶事,因为君子所不容,然而总要思其因,或为是非不明,或为本性蒙蔽,才会如此。若让一恶人自觉其非而改之,即是成就一善人。人皆有善性,君子教导恶人,更要善加诱导。徒事攻击,只会增其偏执,终非社会之福,这便是君子之过而非君子之德了。
一三四、诗书传家久,孝悌立根基
士必以诗书为性命,人须从孝悌立根基。
[注释]
性命:安身立命的根本。
[译文]
读书人必须以诗书作为安身立命的根本;为人要从孝悌上立下基础。
[评语]
只有知识,虽能有益社会,毕竟缺乏生活情趣;只有情趣而知识不足,则无法服务社会,二者总以并重为佳。《诗经》是生活的记载,《书经》是历史的记录,前者属生活的情趣,后者为知识的累积,所以,古人将《诗》、《书》列于经书之道,视为必读的课业。孔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人性本善,无邪即是善。安身立命之本在于扬善弃恶,《诗》既无邪,《书》亦无邪,故能成为读书人处世的根本。
孝是“顺事父母”,悌是“友于兄弟”。能顺事父母则为人必不致违法犯纪,重恩而不背信;能友于兄弟,则为人必善与人处,重义而不忘本。孝子推广则为敬事一切可敬者;悌字推广则为爱护一切可爱者。做人由最基本的孝悌做起,自然能逐渐推广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境界。
一三五、德泽太薄好事未必是好,天道最公苦心不负苦心
德泽太薄,家有好事,未必是好事,得意者何可自矜;天道最公,人能苦心,断不负苦心,为善者须当自信。
[注释]
德泽:自身的品德和对他人的恩泽。自矜:自以为了不起。
[译文]
自身的品德不高,恩泽不厚,即使家中有好事降临,未必真是幸运,得意的人哪里可以自认为了不起呢?上天是最公平的,人能尽心尽力,一定不会白费,做好事的人尤其要有自信。
[评语]
好事降临,往往由不德者居之。如果己身之德不及,且于他人无恩,那么好事之来,未必真是好事,可能在背后隐藏着什么祸苗。因为事起无由,必有不正当的理由在支持,若坦然接受,很可能牵连入祸事中。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在受到突如其来的好运时,往往会自问,到底自己有何德而能居之?如果找不出理由,则不免惶恐,因为是福是祸尚且不明,哪里还敢以此自矜呢?
天道无非一个“理”字。虽说人事无定,是一个变数,然而也正因为它是一个变数,才可以改变和掌握。一件事的开始,往往万事不足,然而事在人为。只要能下苦心,尤其是行善,条件自然会凑齐的。为善最怕没有信心,任何事情的成功都有其阻碍,没有信心怎么会成功呢?连武训那样的乞丐都能够兴办学校,天下还有什么善事不可为呢?只怕没有这个苦心啊!
一三六、自大便不能长进,自卑则不能振兴
把自己太看高了,便不能长进;把自己太看低了,便不能振兴。
[注释]
振兴:振作兴起。
[译文]
若将自己评估得过高,便不会再求进步;而把自己估得太低,便会失去振作的信心。
[评语]
有的人有自大狂,有的人有自卑感,这些都是虚像,人应该在一种不卑不亢的心境中求进步。一个人只要有一颗向上的心,他永远可以和其他人在平等的地位上前进,因为他的本质和其他人是相同的,甚至比其他人更要令人嘉许,因为他有一颗上进的心。
没有任何事情是真正值得自卑的,也没有任何事是真正值得自负的。圣人尚且不轻初学,初学又何必自卑自惭?该卑惭的是无心上进,则永远不能自振自兴;该卑惭是自以为足,则永远无法更进一步。
没有登不上的高山,没有下不去的深谷。把自己看得过高,无非是自误误人;把自己看得过低,无非是画地为牢。
人的眼光要常向下看,才能发现自己并不是最低的;人的眼光也要常往上看,才会发现自己并不是最高的,人更要看到自己有两只脚,无论现在是高是低,总是可以再往上爬,如此才会永远进步,生命的境界才会更趋完美。
一三七、有为之士不轻为,好事之人非晓事
古今有为之士,皆不轻为之士,乡党好事之人,必非晓事之人。
[注释]
乡党:乡里。晓事:明达事理。
[译文]
自古以来,凡有所作为的人,绝不是那种轻率答应事情的人。在乡里中,凡是好管闲事的人,往往是什么事都不甚明白的人。
[评语]
“有为”和“不轻为”是一体的两面,这和君子重然诺、不轻易答应事情,凡答应的事一定做到是相似的道理。“不轻为”可解释为不轻易答应一件事,或者不轻易去做一件事。一件事的成功,必定要经过事先的观察,周详地计划,和不懈的实行。如果贸然答应别人,而未考虑自己的能力,到时无法履行。岂不失信于人?同时事有大小轻重,生命有限,若将生命花在无足轻重的事上,这岂是有为之士应有的态度?
至于乡里那些好事之徒,有时争论的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未必懂得真理所在,眼光亦未及于国家社会。他们之所以好事,乃是因为所为皆是小事,而小事易为,所以轻易便可去做。宝珠一颗难求,尘沙万斛易得。有为之士莫不在有生之年,求其可为之事,当然不像乡里好事之徒,逐尘沙而自喜。
一三八、为善受累勿因噎废食,讳言有过乃讳疾忌医
偶缘为善受累,遂无意为善,是因噎废食也;明识有过当规,却讳言有过,是讳疾忌医也。
[注释]
缘:因。噎:食物鲠在喉咙。当规:应当纠正。讳疾忌医:对疾病有所忌讳,不愿让人知道,而不肯就医。
[译文]
偶尔因为做善事受到连累,便不再行善,这就好比曾被食物鲠在喉咙,从此不再进食一般。明明知道有过失应当纠正,却因忌讳而不肯承认,这就如同生病怕人知道而不肯去看医生一样。
[评语]
善事本不易为,必须付出心力和劳力。他人有阻碍而你去帮助,即是以你的双手双肩帮他搬去这个阻碍。在你,自然要感到有些疲累,或者因这阻碍太重而弄伤了自己。如果竟然因此而不再为善,那实在是不明白为善的本意。
世间之事也是如此,有人为善而遭到恶人攻击,因为恶人本身就是阻碍,所以他的攻击也是很正常的事。因此为善之初就应该明了这一点,那么才能有足够的勇气以及心情去做善事。行本无所求,是要让别人欢喜,当别人解余了他的困难而感到欢喜时,自己不也很高兴吗?即使因此而感到疲累,也是值得的。
过失和疾病一样,如果不加以医治,任它存在,任它扩大,严重时会导致身败名裂,使事情无法进行,就像有些人得了可耻的病,不愿去看医生,而终致全身溃烂而死。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拇指之疾可以致命。任何过失一定要面对它,解决它,使它不再继续下去,危害我们的身心。最可耻的事情在我们起心要改过时,便已不再可耻了。就像脸上写了一个耻字,照着镜子用清水去擦洗,洗干净了也就没了,最怕是不敢照镜子,又不去洗它,结果永远不敢看自己了,出门也要遮着脸,而耻字却永远存在。天下没有不能面对的事,就怕自己不敢面对;天下也没有不能改的过,就怕自己不下决心去改。
一三九、宾入幕中皆同志,客登座上无佞人
宾入幕中,皆沥胆披肝之士;客登座上,无焦头烂额之人。
[注释]
宾入幕中:被允许参与事情的计划,并提供意见的人。又为纳入心中的朋友。沥胆披肝:比喻竭尽忠诚。
[译文]
凡被自己视为可信任的朋友而与之商量事情的人,一定是与自己能相互竭尽忠诚的人。能够被自己当作朋友,在心中有一席之地的人,必然不是一个言行有缺失的人。
[评语]
“入幕之宾”四字,常用以形容极亲近的朋友。既为亲近的朋友,必定无话不谈,无事不知,可以推心置腹。“宾入幕中,皆沥胆披肝之士”,无非表示能够引为知己,肝胆相照的朋友,一定是相互能竭诚尽忠的朋友,否则便不足以为知己。反过来说,即是“惟沥胆披肝之士,方足为入幕之宾”。“幕”是幕僚的意思,就谋事言,凡是参与计划、决策的人,岂能不竭诚尽忠的?
我们称一个人杰出,常常说“头角峥嵘”,因此,人的头额,又可以形容一个人的志气。焦头烂额不仅代表见不得人,亦表示没有志气。“客登座上”不只是外表地位,更是内心的份量。凡是在我们内心能有一席之地的人,一定不是一个毫无志气,甚至品性不良,见不得人的人。不惟交朋友如此,亦是惕厉自己不可成为一个焦头烂额的人。
一四O、种田要尽力,读书要专心
地无余利,人无余力,是种田两句要言;心不外驰,气不久浮,是读书两句真诀。
[注释]
要言:重要而谨记的话。真诀:真实而不变的秘诀。
[译文]
地要竭尽所用,不能浪费;人要全力耕种,不可偷懒,这是种田要谨记的二句话。心要不向外奔;气要不向外散,这是读书的两句诀窍。
[评语]
种田必须充分利用土地,发挥全部的人力,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生命原本是一块田地,就看你如何去发挥它的效用;倘若偷懒不去耕种,它便是一块荒地;倘若种下香草,收成的便是香草;反之,种下蒺藜,收成的便是蒺藜。如何利用有限的土地,得到最高的收获,正如同以有限的生命,去完成最有价值的事情是一样的道理。而其要言就在“地无余利,人无余力”这两句话上。
“心不外驰,气不外浮”,如果读书时,一心以为鸿鹄之将至,哪里还能专心读书呢?或是读书时,没有沉住气将一篇文章好好看完,才看三个字就要看窗外,再看三个字又想去逛街,这样又怎能将书读好呢?读书首重专心,既不好高骛远,亦不劳骛,沉着气,定着心,才可能通达。否则就像一树花种了没两天就要移到别处,隔两天又要换种其它品种,如此反反复复,竟没有一种花种得成,开得。
一四一、要造就人才,勿暴殄天物
成就人才,即是栽培子弟;暴殄天物,自应折磨儿孙。
[注释]
暴殄天物:不知爱惜物力,任意浪费东西。
[译文]
培植有才能的人,使他有所成就,就是教育培养自己的子弟。不知爱惜物力而任意浪费东西,自然使儿孙未来受苦受难。
[评语]
一个真正的人才得之不易,然而亦须有适当的教育和培养。有的人天生秉赋良好,却得不到适当的环境和培植,竟而荒废了他的才能,这是十分可惜的。自己的儿孙有时不见得资质卓越,若是能将花在自己子弟身上的心力,兼及一些有才而无良好环境的晚辈,将来成功的,也许反倒是这些秉赋好的孩子。近代设有奖学金,或许是本于此意吧!左光斗召史可法拜见其夫人时说:“吾诸儿碌碌,他日继吾志事,惟此生耳”,即是如此。所谓善不必由己由,种树的未必乘凉,然而看到树卓然长成,有许多人在底下乘凉,不也是很愉快的事吗?但是,有这样想法的人毕竟不多。
至于浪费财物,必使儿孙过着贫困的日子,一方面他本身不知爱惜物力,将财物任意挥霍掉了;如何还能余留给子孙呢?另一方面子孙一旦沾染上他的恶习,再富又岂能挥霍三代呢?三代之后,贫苦可知,若说是报应亦无不可。全不想“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天下尽多可怜人,岂忍浪费财物?古人一粒米掉在地上都要拾起来洗净再食。因此,爱惜物力,同时也是体恤穷人。
一四二、和气以迎人平情以应物,师古相期许守志待时机
和气迎人,平情应物。抗心希古,藏器待时。
[注释]
抗心希古:心志高亢,以古人自相期许。器:指才华。藏器待时:怀才以待见用。
[译文]
以祥和的态度去和人交往,以平等的心情去应对事物。以古人的高尚心志自相期许,守住自己的才能以等待可用的时机。
[评语]
与人交往,若能保持和气,可以避免许多不愉快的事发生。在和气的心情下,不论言语和行为,都不会有过分之处,处处给人亲切的感觉,自己也会因此办事顺利,心胸开阔。因此,只要一个“和”字掌握得好,便得一种最高的交往方式。
我们在应对事物时,要以公正平等的心去看一切,而不要抱成见,如果自己的心先不平,判断事物就会不正。即使事情不顺遂,或是遭人议论,仍然要保持公正和平静。因为心情平静才能看清事情,如果心情一乱,事情也会跟着紊乱的。
抗心希古是要以古人的高尚志节来自我期许,以“古人能,为何我不能”来自我质问。其实今日的环境未必比古化恶劣,古之乱世与今之乱世亦无太大分别,只是今人较古人不能坚守道理。反证于心,道理并不因外在环境而改变,只是人心以此作为遁词罢了,然而能明白这点,而仍以古人志节自许的人毕竟是少之又少。
一个人的才能要能守、能藏,非其时不用。乱世有许多高人隐士即是此理,若迫于奸人之下,岂不是助纣为虐?有才能者如和氏璧,终有成为宝器的一天,怕只怕没有真才,再好的时机也是枉然。
一四三、今日且坐矮板凳,明天定是好光阴
矮板凳,且坐着;好光阴,莫错过。
[注释]
且:暂且。
[译文]
这小小的板凳,暂且坐着吧!人有许多美好的时光,不要让它偷偷溜走了呀!
[评语]
这两句是梦中听来的话。梦有许多种,有些是我们经历过的,有些是我们未曾经过的,有些却是我们内心的希冀。但也有些时候,是令人流连忘返的情景,使我们感受到生命中从未有过的圆满境地,然而那只是梦罢了。
你可曾记得何时坐过矮板凳吗?对了,那就是童年。那是一段发光的日子,一段不知“梦里花儿落多少”的日子,时光好像就在无忧无虑中偷偷溜走了。人生中有多少这种美好的时光呢?在生命中,我们经常会遇到些美好的事物,那时不妨也如儿时一般,坐在矮板凳上,暂时驻足欣赏吧!
生命甚短暂,处世如大梦。有道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许多事不必太执着,太想不开,一切只求尽其在我。时光很宝贵,如何使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放弃争斗心和苦恼心,使人人过着美好的日子,这才是最重要的下无处非花,此花落,彼花开,夫复何求?
一四四、苟无良心则去禽兽不远,不行正路则行荆棘之中
天地生人,都有一个良心;苟丧此良心,则其去禽兽不远矣。圣贤教人,总是一条正路;若舍此正路,则常行荆棘中矣。
[注释]
苟:如果。去:离开。荆棘:困难的境地。
[译文]
人生于天地之间,都有天赋的良知良能,如果失去了它,就和禽兽无异。圣贤教导众人,总会指出一条平坦的大道,如果放弃这条路,就会走在困难的境地中。
[评语]
孟子说人性本着,并指出人有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恭敬之心和是非之心。又说:“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这些都不须向外求取,而是本来就有的,所谓“求则得之,舍则失之。”禽兽是无恻隐、无羞恶、无恭敬、无是非的,如果一个人无恻隐、羞恶、恭敬、是非这四种人性的基本良知良能,自然和禽兽没有两样。
圣贤教导了我们很多事情,以仁、义、礼、智、信之五点来说,便是做人的基本原则,如果依着这五点去做,必然事事顺利,前途平坦。反之,如果违背了这些原则,必定处处碰壁,招人唾弃,有如走在荆棘中,不但会把自己刺伤,而且可能无路可走。这是因为圣贤凭其智慧的观照所发出的言论,无一不是人心和事物最正确、最无损的运转原则。舍去这些原则,就如无轮而欲推车一般困难。
一四五、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世之言乐者,但曰读书乐,田家乐。可知务本业者,其境常安。古之言忧者,必曰天下忧,廓庙忧。可知当大任者,其心良苦。
[注释]
廓庙:朝廷。
[译文]
世人说到快乐之事,都只说读书的快乐和田园生活的快乐,由此可知只要在自己本行工作中努力,便是最安乐的境地。古人说到忧心之处,一定都是忧天下苍生疾苦,以及忧朝廷政事清明,由此可知身负重任的人,真是用心甚苦。
[评语]
所谓本业,就是自己所从事的工作。一件事之乐与不乐,往往在于本身是否安于这件事上。而“安乐”二字,有如树之根本,由于根本在土中,所以树身才能稳健地成长,又由于根部不断地输送水分和养分,所以枝干才能逐渐茁壮,生出甜美的果实。树就像一个人的工作,根就是一个人的安乐,养分和水分则是加诸于工作上的努力,而结成的果实,便是从工作中所得到的快乐。如果树根不吸收及输送养分,树干便要枯死,更遑论结出快乐的果实了。事实上,懂得工作意义的人能从工作的本身获得快乐,果实只是和他人共享的成果罢了。
范文正公在《岳阳楼记》中曾说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由此可知小民之乐固易得,圣贤之忧实难去。一个人心中的悲悯愈深,必然在全天下的人都得到安乐了,自身才能得到安乐。因为他实在已是以天下人之乐为乐,天下人之苦为苦。
一四六、人欲死天亦难救,人求福惟有自己
天虽好生,亦难救求死之人;人能造福,即可邀悔祸之天。
[注释]
好生:即上天乐见万物之生,而不乐见万物之死。悔祸:不愿再有祸乱。
[译文]
上天虽然希望万物都充满生机,却也无法救那种一心不想活的人。人如果能自求多福,就可使原本将要发生的灾祸不发生,就像得到了上天的赦免一般。
[评语]
生命是可贵的,然而却有人因为小小的困难而轻易地走向自杀之途。天地间万物生生不息,可见天也乐见生而不乐见死。为情、为财而死的人无比愚痴,也可说是最可怜的人。因为他们既不知道生命真正的价值所在,又把自己的生命委诸于外在的事物上。这种人其实未自杀之前早已死了,因为他早已不是自己的主人,情、财才是他的主人。
最可悲的是那种为了逃避烦恼,而把生命割让给烦恼的人,没有任何烦恼是不能放下的,没有任何结是不能解的,抛弃了一切,你还有生命,如果抛弃了生命,就什么都没有了。死要死得其所,慷慨赴义、为国捐躯的人便死得其所,因为他们知道死的意义,也知道生的意义。
福祸往往由人自取,明知为祸而不知趋避,天也救不得;已晓为福而自然去做,或可因善而减免此祸。福祸在天道,天道即在人心,欲得福免祸,惟有由自心中去反省,去自求多福。天道福善祸恶,并非谶语算卜之词,而是事物运作之法则。善本是福路,恶则为祸苗,人事本是如此,福祸在人而不在天。
一四七、薄族者,必无好儿孙,恃力者,忽逢真敌手
]
薄族者,必无好儿孙;薄师者,必无佳子弟,君所见亦多矣。恃力者,忽逢真敌手;恃势者,忽逢大对头,人所料不及也。
[注释]
薄族:刻薄对待族人。薄师:不尊重师长。恃力:仗力欺人。恃势:倚势压人。
[译文]
苛待族人的人,必定没有好的后代;不尊重师长的人,不会有优秀的子弟,这种情形见过许多了。以为自己力气大,而以力欺人的,必会遇上比他力气更大的人;而凭仗权势压迫他人的人,也会遇到足以压过他的人。这都是人想不到的事。
[评语]
如果连自己的亲戚族人都要苛刻对待的人,可见此人心胸狭窄,毫无爱心,这种人要说他会对社会有所贡献,不是可能的事,他所教育出来的儿孙,也难以有善心。师是启蒙的人,如果连师长都不知尊敬,分明是鄙视知识学问,这种人的子弟还会好好求学,成为有用的人吗?多半是不学无术之徒。俗语说:“恶人还有恶人磨。”又云:“一山还比一山高。”倚仗力气和权势的,难道没有比他更有力气和权势的吗?树太高了还要遭到雷击呢!挡在路上的树还怕没人砍它吗?事实上,狗不挡路人还不去踢它,老虎吃人还有人要杀它,恃力仗势忽逢真敌手或是大对头,哪里会是偶然的呢?
一四八、为学不外静敬,教人先去骄惰
为学不外静敬二字,教人先去骄惰二字。
[注释]
教人:教导他人。
[译文]
求学问不外乎“静”和“敬”两个字。教导他人,首先要让他去掉“骄”和“惰”两个毛病。
[评语]
学问之道深矣!远矣!《大学》之中有谓:“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由上可知求学要有所得,一定要先静下心来,然后才能安、能虑、能得。
至于敬字,不仅是为学之道,也是做人之道。做任何事,首先要培养一颗恭敬之心。譬如学问,若是没有恭敬的心去学它,所学就不会认真,也不会谨严,自然就不会有好处,可见“敬”字多么重要。
因此,在教导他人时,若要让对方学到真东西,首先要除去他的骄慢心和怠情心。因为骄慢则无法再增加,怠惰则无法再学习,若不能除去骄慢心和怠惰心,那么教什么都不可能学好。所以无论学什么,首先要谦虚,承认自己的不懂,接着要勤奋地下工夫学习,如此才会教者喜欢,学者有得。
一四九、知己乃知音,读书为有用
人得一知己,须对知己而无惭;士既多读书,必求读书而有用。
[注释]
无惭:没有愧疚之处
[译文]
人难得一个知己,在面对知己时应该毫无可惭愧之处;读书人既然读了很多书,总要将学问用之于世,才不枉然。
[评语]
人生难得一个知己,伯牙碎琴,岂是偶然?每一个人的心灵都是一张琴,虽然粗糙精致各不相同,然而无论是“下里巴人”或是“阳春白雪”,总会有人听它。
能得知己是幸运的,许多事不必说他就知道,他娴熟你心灵的每一根弦和音性,在你弹出第一个音符时,他已能知道全部。然而,他的心灵曲调你否也能完全契合呢?你是否会突然弹出俚曲巷词,使得一直以为你是“阳春白雪”的他感到难堪呢?知己的目的在使彼此的心灵相互提升,使彼此的生命互相成长,要像花树的攀条对望,而不要像荆棘的利刺相插,这样才是无愧于心。
人为什么要读书?读书固然是一种快乐,然而最重要的还是利用它来服务社会,造福人群。而用则要用得其所,若是用之不当,反倒不如毫无学问来得干净。若是已读书,而又有一份耿直的心,则应力求贡献社会,否则弃置不用实在可惜!社会能够进步,最重要的就在“人尽其才”。
一五O、以直道教人,以诚心待人
以直道教人,人即不从,而自反无愧,切勿曲以求容也;以诚心待人,人或不谅,而历久自明,不必急于求白也。
[注释]
直道:正直的道理。自反:自我反省。求白:求说明以洗刷清白。
[译文]
以正直的道理去教导他人,即使他不听从,只要我问心无愧,千万不要委曲求全,于理有损。以诚恳的心对待他人,他人或者因为不能了解而有所误会,日子久了他自然会明白你的心意,不须急着去向他辩解。
[评语]
有很多人以为有些事说了也没用,别人反正不会听从,不如不说,其实这是错误的想法。因为人在歧路上是不辨方向的,虽然他也许一时不肯听从你的劝告,一旦有一天他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再想起你的话,往往就能很快地走回正道来。劝告他人的时候,要懂得方法,口气要婉转,最重要的是要使他容易接受。每一个人都有他易于接受的方式,我们可以采取这些方式逐渐引他走向正路。但是,最重要的是自己心中的正道不可失去,否则连自己都迷路了,如何能指引他人走上正确的路呢?
我们以诚挚的心对待他人,即使他人对自己一时有不谅解之处,如果事情容易解释,而对方又是明理的人,尽可向对方说明。即使对方始终不能谅解,但是至少自己无愧于心,于人于诚皆无所失,也是可以安心的。
一五一、粗粝能甘,纷华不染
粗粝能甘,必是有为之士;纷华不染,方称杰出之人。
[注释]
粗粝:粗服劣食。纷华:声色荣华。
[译文]
能够粗服劣食而欢喜受之不弃,必然是有作为的人;能够对声色荣华不着于心的人,才能称做优秀特殊的人。
[评语]
不厌粗服,可见这个人不好虚名;不弃劣食,可见这个人不贪口欲。这样的人对于名利是不会动心的,在实践圣贤之道上阻碍自然就少。宋儒汪民曾说;“得常咬菜根,即做百事成。”能嚼得菜根,便是能吃得下苦,在实现自己的理想上,必能脚踏实地去完成,而成为一位有为之士。所谓“无欲则刚”,刚者则能直道而行。
怎样才算是一个杰出而优秀的人呢?首先他必须能控制自己。一个人如果不能完全掌握自己,那么便很容易被环境带动,这就成了境带人,而非人带境。一个人会被环境所带动有两种原因:一种是自己没有完全的自觉,不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另一种便是执着于环境的某一点而不能放下,因此只能随着该点而运转。大部分人都执着在嗜欲、爱好,乃至于声色、名利之上。真正能如《华严经》上所说,“犹如蓬花不著水,亦如日月不住空,悉除一切恶道苦,等与一切群生乐”那般,对自己生命所遇的一切都不执着,而能完成自己理想与抱负的毕竟不多,这样的人才是杰出的人。
一五二、性情执拗不可与谋,机趣流通如可言文
性情执抛之人,不可与谋事也;机趣流通之士,始可与言文也。
[注释]
执抛:固执乖戾。机趣流通:天性趣味活泼无碍。
[译文]
性情十分固执而又乖戾的人,往往无法和他一起商量事情。只有天性趣味活泼无碍的人,我们才可以和他谈论文学之道。
[评语]
讨论事情最重要的是不可先有成见,如果心有成见,事情已无更改余地,那么再谈也是浪费时间。讨论的目的在于使事情更加完善,因此必须虚心地提供意见才是上策。只知依靠着自己的性子去做事,而不顾理性的人,外不能见事情真正的需要,内不能见自己的偏执和缺失,和这种人一起做事,不但于事无益,而且处处碍事,使事情不能活泼运转。
文学艺术是由我们内心天性所流露出来的,这种天性原本存在于每个人的天赋之中,然而在成长的过程中,往往因外在的种种力量,使得这种天性逐渐被蒙蔽而滞碍不通了。在孩提时期,大部分人都能欣赏一片云,一朵野花,因为在孩童的心中没有分别取舍,只有无尽的专注,这就是天趣。等到长大了,便失去了这种天趣,在看世界的时候,心中已无纯然的真,而加入了许多世俗的观念。这时即使要他去写文章,在他的心中已无真正的文章了。因此,惟有能欣赏万物本趣的人,手中无诗而心中有诗,方可以与之谈文论理。
一五三、凡事不必件件能,惟与古人心心印
不必于世事件件皆能,惟求与古人心心相印。
[注释]
心心相印:心意想通。
[译文]
对于世间种种事情不必样样都知道得很清楚,但是一定要对古人的心意彻底了解而心领神会。
[评语]
世间的学问太多太杂,要一一学尽是不可能的,况且世间的事物未必件件都值得学,有些事学了反而不好,不如不学;有些事不十分重要,并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去学。人间的道理,最重要的还是在于人的本身,其余的都只是用法。如果连人的本质都不能掌握,一切学问都是无益。
古人求学问,必从做人开始,所谓“本立而道生”。人对本身的掌握,便是一切学问的根本,人透过对自我的了解,对家庭、社会、人群的了解 ,然后才能由自我的掌握逐渐扩大,而去掌握、改变他所处的环境。古人往往由修身、齐家说起,然后再谈治国、平天下,这是一切学问的根本。若能与古人心心相印,不失根本,再去学一切经世致用的道理,才不会走偏,将学问用错,违背了人类真正的需要。
一五四、人生无愧怼,霞光满桑榆
夙夜所为,得毋抱惭于衾影;光阴已逝,尚期收效于桑榆。
[注释]
夙夜:早晚。衾影:《宋史》蔡元定传:“独行不愧影,独寝不愧衾。”“无惭于衾影”是指独处时没有愧对于心的行为。桑榆:指晚年。
[译文]
每天早晚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件中暗中想来有愧于心的。人生的光阴虽然已经逝去,但是总希望在晚年能看到一生的成就。
[评语]
“无愧”可从多方面来说,有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父母,无愧于妻子儿女,无愧于国家社会,这是就外在而言;就内在而言,就是无愧于心。内外两者,原是一体的两面。由此看来,无愧似乎是很难的一件事。其实,说起来并难,只要能做到不取非分,其次对人对事尽的一己之心,自然也就无可愧之事了。
能对父母尽孝,对妻子尽情,对朋友尽诚,对社会尽力,国家尽忠,对自己尽生命之长,对任何人或任何事都已尽了心,这样的人即使随时死去,都是清清白白,是最轻松、最快乐的人了。人最怕对人对事有所亏欠,弄得睡不安寝,食不下咽,即使外在生活再舒适,也是无法快乐的。
“桑榆暮景”是形容人的老年,所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桑榆所以晚照,无非早种桑榆,否则阳光照了一天,又何得而美好。因此,要老来无所悲哀,毫无人生徒然之感,必须及早努力。莫要在一日的阴雨的之后,连个夕阳也见不着,更别说满天的繁星了。
一五五、创业维艰,毋负先人
念祖考创家基,不知栉风沐雨,受多少苦辛,才能足食足衣,以贻后世;为子孙计长久,除却读书耕田,恐别无生活,总期克勤克俭,毋负先人。
[注释]
栉风沐雨:形容工作辛苦,借风梳发,借雨洗头。贻:留。
[译文]
祖先创立家业,不知受过多少艰辛,经过多少努力,才能够衣食暖饱,留下财产给后代子孙。若要为子孙作长久的打算,除了读书和耕田外,恐怕就没有别的了,总希望他们能勤俭生活,不要辜负了先人的辛劳。
[评语]
在过去的农业社会,一个家庭的兴起,往往是经过数代的努力积聚而来的,为了让后代子孙能体会先人创业的艰辛,善守其成,所以常在宗族的祠堂前写下祖宗的教诲,要后代子孙谨记于心。
现在我们虽然已经很少看到这一类的古老的祠堂,但是我们心中的祠堂又岂在少数?五千年的历史文化,无一不是先人艰辛缔造的,这历史的殿宇,文化的庙堂,便是整个民族的大祠堂。
为后代子孙着想,在古代无非是要他们读书以明理,耕种以养体,现在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读书便是使文化不至于坠落,使文明更向前推进。耕种以另一种角度而言,便是去发展我们的经济,使社会不致受贫穷所苦。这些难道不是我们当前重要的课题吗?先人的智慧与教诲,以现代的方式去了解,不是仍然充满着睿智和启示吗?时代固然在变,然而人生的道理和一些基本的原则还是不变的。
一五六、生时有济于乡里,死后有可传之事
但作里中不可少之人,便为于世有济;必使身后有可传之事,方为此生不虚。
[注释]
里:乡里。
[译文]
成为乡里中不可缺少的人,就是对社会有所贡献了。在死后有足以为人称道的事,这一生才算没有虚度。
[评语]
所谓济世,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困难的事,有的人以为一定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才算有为,倒也不尽然。社会中需要大的齿轮,也需要小的螺丝,二者同样是不可缺少的。
一个人只要尽一己所能,即使在乡里中也能做济世助的人事,服千百人之务虽好,服百十人之务亦佳。就算能力再差,服一己之务也是行的。如果连一己之条也服不了,大概就是那种需要服务的人吧!能帮助一人,便是替社会解决问题,亦是在替社会减轻负担,济世并不一定非要在大处上着眼。
“可传”是值得传颂的意思。如果一个人一生一无所成,或是恶名昭彰,那有什么值得传颂的呢?“可传之事”首先必然不是恶事,其次是对众人有益的事,至于身后还让人传颂,可见这个益事还泽及后人,否则后人怎会称颂?一个人能在生前受人称颂已算是不虚此生了,何况泽及于后世呢?
一五七、齐家先修身,读书在明理
齐家先修身,言行不可不慎;读书在明理,识见不可不高。
[注释]
齐家:治理家庭。
[译文]
治理家庭首先要将自己治理好,在言行方面一定要处处谨慎无失。读书的目的在明达事理,一定要使自己的见识高超而不低劣。
[评语]
“登高必自卑,行远必自迩”,如果连自己都治理不好,如何能治理一个家庭呢?连一个家庭都管理不好,又如何去管理自己的事业,更别谈服务社会,贡献国家之类的事了。家庭是一个小社会,一个人是否能成事,只要看他的家庭是否和谐和美满就可断言,因为那是他最切身的,连最切身的都弄不好,那么谈其他都是令人怀疑的。而家庭的完满,主要在自身的修养。如果自己吃喝嫖赌,而想要管理一个家庭,使它幸福,那可说是以斧斫树,欲其开花,根本不可能。
读书的目的在改变气质,明白做人处世的道理。然而有些读书人的言行却不及普通人,这是因为书未读进心中,却又为物欲蒙蔽所致。就事理上而言,读书人识见要高,高不仅是指对事情和知识要懂得多,可以深入其弊而加以改善,可以立举其要而加以实行,更重要的是能“高而望远”。读书人对事物要远见、广见,而不可短视、窄视,要顾及大众的利益,而不可见一己私利。
一五八、积善者有余庆,多藏者必厚亡
桃实之肉暴于外,不自吝惜,人得取而食之;食之而种其核,犹饶生气焉,此可见积善者有余庆也。粟实之内秘于肉,深自防护,人乃剖而食之;食之而弃其壳,绝无生理矣,此可知多藏者必厚亡也。
[注释]
厚亡:多有取亡之道。
[译文]
桃子的果肉暴露在外,毫不吝啬于给人食用,因此人们在取食之后,会将果核种和土中,使其生生不息,由此可见多做善事的人,自然会有遗及子孙的德泽。粟子的果肉深藏在壳内,好像尽力在保护一般,人们必须用刀剖开才能吃它,吃完了再将壳丢弃,因此无法生根发芽,由此亦可明白凡是吝于付出的人,往往是自取灭亡。
[评语]
帝王之墓可谓坚固了,但被挖掘而尸首不全的,却往往是这些最牢固的坟墓,金字塔便是最好的例子。可见藏得再隐秘的东西,也会像粟子一般被剖开来吃。再看古来对人类有贡献的人,即使死后连尸体都没有,后人还会为他立衣冠冢、立铜像来纪念他。因此,生死之道不在表面,往往不爱生者得永生,而贪生怕死的人却常死。桃肉与粟核用来比喻积善和多藏的人固然恰当,其道理却可推广而扩大。因为生之道与死之理,并不只表现在积善与多藏之两方面上。
一五九、求备之心,可用之心修身
求备之心,可用之以修身,不可用之心接物;知足之心,可用之以处境,不可用之以读书。
[注释]
求备:追求完备。
[译文]
追求完备的想法,可以用在自身的修养上,却不可用在待人接物上。容易满足的心理,可以用在对环境的适应上,却不可以用在读书求知上。
[评语]
追求完备要看面对的事物而定。就像种花,如果种的花是兰花,当然要求它长得愈美愈佳;若是罂粟,又岂能要它长得太好?物质的需求是永不会满足的,只要过得去也就可以了,欲望本身是一个无底深渊,绝不可能将它填满。至于个人心性的修养,虽然也无止境的,然而较之物质的追求,一个是走入深渊,渐失光明;一个则要攀登高山,迎向旭日。心性的和悦是长久的,而欲望的刺激的短暂的,究竟何者当追求,何者不宜太过,是十分明显的事。人之欢喜毕竟在心而不在物。
相同的,知足之心亦当善于运用,在不好的、恶劣的环境中,要常感满足,如此可以避免怨天尤人,使心境保持平和,在平和中求进步,而不致于失偏激。但是在求学问的进步上,却永远不可知足。若是太过知足,便无法在知识和智慧上求上进,那么在能力和生命的境界上,都无法做更大的发挥和突破。
一六O、有守与有猷有为并重,立言与立功立德并传
有守虽无所展布,而其节不挠,故与有猷有为而并重;立言即未经起行,而于人有益,故与立功立德而并传。
[注释]
不挠:不屈。有猷:有贡献。
[译文]
能谨守道义而不变节,虽然对道义并无推展之功,却有守节不屈之志,所以和有贡献有作为是同等重要的。在文字上宣扬道理,虽然并未以行为动来加以表现,但是已使闻而信者得到裨益,因此和直接建立事业与功德是同样不朽而为人所传颂的。
[评语]
有时外在的环境并不容许我们有所作为,这时就要退而坚守。君子守道如守城池,若是连最后的一座城都不能守住,那么大片江山都要落入非道义者之手。因此,即使不能使道义大行于天下,至少也要守往最后的一已,一已不失,道义仍有宣扬的一天,否则就十分可悲了。因此能守是十分重要的,因为在暴风雨中不被连根拔起,较之在风和日丽中开花更为艰难。
文字的力量是伟大的,有时甚至高于事业和功德,因为事业和功德有起有落,有时而尽,而文字的力量却是无穷的。一个人可能对三千年前某圣贤的文字起了共鸣而付诸实践,然而三千年前的帝国对他却毫无影响。孔子一生述而不作,却使中国诞生了多少仁人志士,圣贤传人。事业功德仅及于人,文字却能传于心,不受时空的限制,所以立言可以与立德、立功并为三不朽,甚至更有过之。
一六一、求孝殷殷向善必笃
遇老成人,便肯殷殷求教,则向善必笃也;听切实话,觉得津津有味,则进德可期也。
[注释]
老成人:年长有德的人。殷殷:热心切。笃:深重。切实话:非常实在的言语。
[译文]
遇到年老有德的人,便热心地向他请求教诲,那么这个人向善之心必定十分深重。听到实在的话语,便觉得十分有滋味,那么这个人德业的进步是可以料想得到的。
[评语]
向善必笃可由“殷殷求教”这四个字见得,所求教的必为自己所未具之善,或是未明之理。而殷殷二字可见求教之热烈炙盛,换了平常人,见到老年人能起尊重之心便已不错,能起求教之心更是少见。事实上,善不必在老,也有年轻时,便在德业或学问上有所成就的人,皆是可以求教的对象。重要的是是否具有那颗对道理殷切渴慕之心,有了这颗心,在任何地方都可获得教诲和益处。
能听切实话的人,必已具有实在之耳,方能听得进。有些人你讲你的切实话,他惟恐来不及掩耳,只怕听了你的好话,砸了他的坏事。又有些人听时两眼茫然,右耳进去,左耳出来,或是听时头头是道,明日忘得一干二净,那又有什么用?因此,能听进切实之话而津津乐受的人,必能接受一切正确的意见和劝告,又因为他们有一颗无虚妄的求真之心,故而知过必改,岂非进德可期吗?
一六二、有真涵养才有真性情
有真性情,须有真涵养:有大识见,乃有大文章。
[注释]
真性情:至真无妄的心性情思。真涵养:真正的修养。
[译文]
要有至真无妄的性情,一定先要有真正的修养才能达到;要写出不朽的文章,首先要有不朽的见识。
[评语]
人生下来,性情本是至真的,纯然无杂的。然而在成长的过程中,外界的环境未必如此纯然无杂,因此,原本至真的性情,便逐渐淹没而不显。等到成长以后,经过许多苦乐的感受,才逐渐感到许多选择都非真心所愿,于是返观于心,赶忙将它从尘土中掏出,洗净擦亮,藏之于怀,再也不让它沾上一点灰尘。
从自觉苦乐,到返观于心,乃至再度找回,牢牢把握,这些都是后天的涵养功夫。未经历练的天真是容易失去的,通过历练后苦还能再度找回,那么这个真性情就不会再失去。其实在本质上,幼童之真与成年人之真并无分别,只是是否落入尘埃的不同罢了。
文章由见识而生,在于它的内涵,而不在文字的工巧妍丽。传大的文章,往往足以导引吾人生命的取向,乃至于人类的未来,前者须对生命有大认知,后者须对人类有大识见。若无这个大认知与大识见,一篇文章终称不上伟大。
一六三、为善要讲让,立身务得敬
为善之端无尽,只讲一让字,便人人可行;立身之道何穷,只得一敬字,便事事皆整。
[注释]
端:方法。
[译文]
行善的方法是无穷尽的,只要能讲一个“让”字,人人都可以做得到。处世的道理何止千百,只要做到一个“敬”字,就能使所有的事情整顿起来。
[评语]
“让”可以由两个层面来说,一个是“不争”,另一个是“能舍”。能做到“不争”便不会去与人计较,更不会为了名利而做出不善的事。“不争”虽是消极的“不为恶”,若是人人都能做到,天下便不可少去很多不好的事。能不争之后,更要积极的“能舍”,能舍得财物去助人,能舍得知识去教人,能舍得自己的生命去尽忠,能舍得自己的享受去服务人群。因此,为善的重点在一个“让”字,能“让”则百善皆可做得。
“敬”也可以由三方面来说,一是对人敬,二是对事敬,三是对己敬。对人敬则和气自生,不与人争,而且能相处愉快。对事敬则能尽心尽力,谨慎行事,而不会有亏职守。对己敬则不会做出不敬之事,有亏自己的人格,更会要求自己在道德学问上有所精进,绝不许有一点自我的浪费。因此,处世之道虽多,能做到一个“敬”字,也就能使事事不差,都上轨道了。
一六四、是非要自知,正人先正己
自己所行之是非,尚不能知,安望知人?古人已往之得失,且不必论,但须记己。
[注释]
安:哪里。
[译文]
自己的行为举止是对是错,还不能确实知道,哪里还能够知道他人的对错呢?过去古人所做的事是得是失,暂且不要讨论,重要的是先要明白自己的得失。
[评语]
“好批评”是许多人都有的毛病,然而对自己所行的事情之对错,能十分明了的却不多。一根歪了的柱子,又怎能知道别的柱子是不是歪的呢?自己的眼睛瞎了,又怎能知道别人眼睛是否瞎了?人先要知道自己的一切心思言行是否正确,然后才能批评他人。然而能这样反省自觉的人并不多,往往看到别人衣上有一些污点就大声嚷嚷,却不见自己的一张脸全是黑的。
更有些有喜欢大作文章批评古人,若真是为历史作考据,使贤人不至被埋没也就罢了。但是,也该想想近如自己的对错尚不能明白,又何能知道远如古人的对错?古人贤,自己能贤否?古人善,自己能善否?“往者已矣,来者可追,”古人已成过去,是非曲直已无法改变,而今人所行所为,仍有赖自己的表现。倒不如从自身上下工夫,使古人之非不再在今人身上重现,这才是“以古为鉴”,以历史作为经验的最主要意义也在于此。
一六五、仁厚为儒家治术之本,虚浮为今人处世之祸
治术必本儒术者,念念皆仁厚也;今人不及古人者,事事皆虚浮也。
[注释]
治术:治理国家的方法。儒术:儒家的方法。
[译文]
治理国家之所以必定要本于儒家的方法,主要的原因乃在于儒家的治国之道都出于仁家宽厚之心。现代人之所以不如古代人,乃在于现代人所做的事情都十分不实在,不稳定。
[评语]
一种学说能否运用于社会,往往决定于它是否能使社会得到安乐。治理国家是一种大学说的运用,儒家的学说之所以一直为我国所奉行,乃在于它的一切思想皆出自一个“仁”字。因为有仁心,所以不忍见人痛苦,要使每一个人都幸福,要使老有所安,幼有所长,鳏寡孤独皆有所养。这样的理想,正是现代最先进国家所致力追求的,也就是一种人间乐园的理想。而儒家治术之所以一直为历代所重用,亦在于它这种由仁出发而臻世界于大同的理想。
古人凡事讲求实在,有本有源,绝不做一些虚浮无根的事。现代人有的则不一样,许多事只顾今日不顾明日,只看眼前看不将来。今天才会走,明日便想飞,终日想天外有横财飞来,尽想投机取巧,这便是做事不踏实,尽打高空而不知从根做起。所以今人不如古人,内缺所实的内涵,外欠确实的作为。
一六六、祸起于须毁臾之不忍
莫之大祸,起于须臾之不忍,不可不谨。
[注释]
须臾:一会儿,暂时。
[译文]
再大的祸事,起因都是由于一时的不能忍耐,所以凡事不可不谨慎。
[评语]
“忍”是一门很大的学问,只有能够控制自己的人才能忍。忍的首要要求是“冷静”二字,无论任何事情,如果情绪激动,都容易坏事。七情六欲如果太过,都可能造成不好的后果。
忍并不仅指忍不下怒气而已,有时头脑一时不能冷静,但是可以知道自己是在一种激动的状态下,这时就不要作任何付诸行动的重大决定,一定要等到情绪平静下来,再回头来判断当时所想的是否正确,这就是谨慎。
我们打开报纸,常常可以看到许多人所犯的错误,无论是杀人,抢劫或是强奸,无非都是由于一时不能忍,而造成终生的遗憾!
忍又有可忍与不可忍之分。个人一己的意气与利益尽可忍得,国家和民族的大义却不可忍。然而不可忍却仍要忍,在冷静的心情下来谋事,这就叫“大义之忍”。革命先烈在推翻旧制之前的种种策划无一不是忍,结果达成起义时的“文王一怒而安天下”的正义呼声。
真正洞观世情的人心中没有忍字,因为他的内心已无往而不自得。所谓“从心所欲而不逾矩”,这又非我们能窥的境界了。
一六七、我为人人,人人为我
家之长幼,皆倚赖于我,我亦尝体其情否也?士之衣食,皆取资于人,人亦曾受其益否也?
[注释]
倚赖:依靠。
[译文]
家中的老小都依靠自己生活,自己是否曾经去体会他们心中的情感和需要呢?读书人在衣食上完全凭着他人的生产来维持,是否曾也让他人也由他那里得到些益处呢?
[评语]
家中幼对自己的倚赖,并不仅是衣食上,更重要的是情感和精神。子游问孝,孔子回答说:“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者,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这就是讲到精神和心灵的问题。衣食只能满足肉体,而不能及于心灵,要使他们心灵上感到满足,情感上获得幸福,就要靠自己在体会,去了解,更重要的一点,是要知道他们对自己的期望。在行为上要谨慎,不要做错一步,使亲人痛苦。
读书人不事生产,衣食皆是别人努力生产的结果,承受于别人的既多,而能够报答并回馈的,无非是学问。只要能勤奋向学,以学问为济世之本,便是对社会的衣食之恩最好的回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