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院子里乱糟糟的样子，田富贵恨不能当真一脚把田金枝踢到冰窟窿里去，就为了一口鸡蛋，把人家家里闹成这个样子，自家这个妹子，真的是太过份了。

还有自家老娘，田富贵三两步走到田老太身边，扯了扯他娘的袖子：“妈，别闹了！”

田老太哭得投入，这才看见儿子，登时有了底气，哭得更大声了：“儿呀，他老钱家丧良心了呀，硬生生把你妹给逼死了啊！”

周围数十道目光看过来，田富贵只觉得尴尬无比，正准备跟他娘解释的时候，一道尖厉的声音响起来：“金枝？你是金枝？！！”

发出叫声的大婶，看看田金枝和她脚下的影子，又抬头看了看半斜的太阳，半信半疑地伸手摸了摸她：“金枝你，你还活着？你不是跳河了吗？”

田金枝傲然伸手拢了拢头发：“跳什么河，我跳了河，他们娘俩不得开心死？”

跪在破布上哀哭的钱家小姑子蓦然发出一声尖叫，把怀里的孩子放在地上，朝着田金枝一头撞了过去，钱玉田神情呆滞，忽地跪倒在地，在硬土地上梆梆梆地磕着头，满头满脸都是泪水和灰土。

田老太惊恐万分，一把抓住田富贵的手：“儿呀，这是咋回事？金枝她，金枝她闯大祸了呀！”

田富贵头皮一麻：“妈，发生什么事了？”

那边钱家小姑一头撞在田金枝身上，回答了他的问题：“田金枝，你还我娘的命来！”

现场一片混乱，两个女人撕打成一团，等四周的人把她们拉开，田富贵也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

钱小姑还在哭骂，对着棺材梆梆磕头的钱玉田，被几个人拉了起来，额头一片青肿，福蛋儿这几天没有奶吃，成天哭个不停，嗓子早就哑了，终于见到妈妈，乍着双手哭喊着要找妈妈。

抱着孩子的大婶满脸的敌意，不肯让孩子去找田金枝，而田金枝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也吓傻了，根本顾不上理孩子的事。

“我就是想吓唬一下你们，谁能想到娘她就跳河了呢？”田金枝喃喃地说，钱小姑挣扎着又要来打她：“吓唬人你把鞋放在冰窟窿边？吓唬人你一走六七天不回家，孩子没奶吃饿得哇哇叫，全家人啥也不干成天出去找你，你娘来了还动手打我娘！”

“是啊，田婶子动手打人不说，还要放火烧了钱家的屋子，这也太过份了，自家没把孩子教好，还这么欺负人，钱家娶了这媳妇，算是倒了大霉！”

刚才认出田金枝的大婶说，另一个婶子满脸的悲戚：“玉田他爹被这老婆子吓得，这几天连家都不敢回，这些天就跟我家老头子挤着呢，这老婆子拿着根绳子，要在人家屋梁上吊，这谁能受得了？”

“可惜了呀，钱婶子也是，怎么就跳了冰窟窿，如果再坚持两天就好了，坚持两天金枝回来，这不就没事了吗？”

院子里乱糟糟的一团，议论声叽叽咕咕的响成一片，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搭丧棚的人，不管谁有理，人已经死了，丧棚是非搭不可的，几个人默不作声地穿绳，立桩，棚子很快成了形，棺材被抬了进去，前面摆上供桌，点起了香。

田富贵看着这一切头大如斗，早就知道他娘和他妹都不是省油的灯，可谁能想到事情能发展到这地步。

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有人在供桌上摆了供品，打发出去买纸的人也回来了，一个陶盆被摆在桌前，有人上前磕头，点燃了黄纸放在盆子里。

田富贵默默地走过去，跪在地上点了纸，磕了三个头。

“亲家母，一路走好。”他低声说，脸上神情悲戚。

钱小姑冷冷地看着他，田富贵站起来，扯了田老太一下，意思让她也过去烧个纸，毕竟死人为大，田老太怔了一下，看到儿子严厉的目光，低着头过去了。

然而钱小姑上前一步，拦住了她：“少来这套，你走开，我娘不想看见你！”

抱着福蛋儿的婶子用嫌恶的目光看着田老太，低声嘀咕：“可不是嘛，没有你天天来闹腾，玉田娘还死不了呢！”

田老太自知理亏，也不说话，回头看向儿子，田富贵不敢犯了众怒，把他娘拉回来，又给田金枝使眼色。

“金枝，这事都是你引起的，是你的不对，你给你婆婆磕几个头，陪个罪，让老人走的时候，不要带着气。”田富贵说，又转向周围的人：“这事是金枝不对，我这个当哥的也有错，她去我家住着，我也没问是不是跟家里吵了架……”

说到这儿，他忽然想到，田金枝在他家只住了两天，可这些人说她离家五六天了，那么其余几天，这不懂事的死丫头是在哪儿呆着呢？

这会儿也不是细究这个的时候，田富贵态度十分诚恳：“这事都是金枝和我们家的错，没把金枝教育好，连累婶子出了事，真是对不起了！”

他弯着腰，朝着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周围安静了一些，众人都知道，田富贵是县里的干部，田金枝成天拿这个哥哥吹牛，说他多有本事什么的，人家态度这么好，跟前的亲戚好像气也平了一些。

田金枝磨磨蹭蹭的，走到灵位前面，钱小姑没动地方，只拿眼睛看着钱玉田，钱玉田面色淡漠地看着田金枝的行动，既没阻止，也没有任何表示。

虽说中间出了人命，但人家终究是两口子，中间还有个福蛋儿，再说了，这事如果没有田老太横插一杠来钱家闹腾，也不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周围的亲戚邻居虽有不忿，却也没人说话。

田金枝委委屈屈地跪倒，点纸，磕头，又委委屈屈地站起来，看向田富贵，田富贵正打算再教训她几句，钱玉田忽然开口了。

这是自田家兄妹进门之后，这个男人第一个开口说话。

“咱们离婚吧。”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就连钱小姑的脸上都露出几分惊讶和犹豫，离了婚，福蛋儿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