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悄悄的洒进房间里,照出些许事物的轮廓,远远的,在隐约间传来狗吠的声音,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尹昌家里的房屋也有限,花七和金柳被分在了一间,马夫和周平被分在了一间,陆绩倒是被单独分在了一间。
天才微微亮,陆绩还在睡梦之中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一阵乱糟糟的声音传来,惹得人心烦,陆绩被迷迷糊糊地吵醒了,还不待陆绩完全醒过神来,房门便被一把给推开了
来的正是一脸兴奋的尹昌。
尹昌红光满面的走到了陆绩的床边,一把就握住了陆绩的手道:“陆公子,你真是神了!不过一晚上的时间,现在满盆都是地老虎,一个个沾了酒,连盆子都翻不出去了!”
“啊?抓到啦?”陆绩摇了摇脑袋,总算清醒了一些。
尹昌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一边拉扯陆绩出门,一边兴奋道:“走走走,陆公子我带你去看看!”
“诶!我还没穿衣服!”陆绩挣扎喊道。
…………
田埂间,昨天放置在地里的那几个大木盆中已堆满了一条条肥大的肉虫,一条条醉醺醺的在盆里翻滚,就连昨天堆置的柴火旁也是黑乎乎的一片,全都是被烧焦了的地老虎,厚厚的铺了一层,脚踩上去能听见咔嚓的声音来。
陆绩也很惊讶,他从没下过农田干活,也从没有试验过,说实话他之前在提出这个办法的时候还是很心虚的,但是没想到地老虎的趋化性和趋光性竟然如此之强。
田边的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围聚了一大堆人来,在一阵惊奇地呼声过后,却是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发出一丝声音,就连呼吸声也听不到了。
过了没一会儿,尹昌扶着一位五十多岁的大爷也下到了地里,正是他的父亲,也是这里的里正。
老里正颤颤巍巍地走到了陆绩面前,深深鞠了一躬道:“多谢公子传授我们这除害之法,这地老虎已非一年之灾了,几乎年年我们都要和它们抢粮食,不仅有秋灾,它们在春天也会出来啃食新嫩的禾苗,如今有了这诱捕之法,今后我们都不会再受此害之祸患,老朽代表全体村民拜谢公子了!”
老里正越说越激动,突然就要给陆绩跪下,陆绩吓了一跳,赶紧用双手撑住了老里正。
乖乖,这么大年纪了,跪我我得多折寿啊!
在陆绩不断地眼神示意下,尹昌也赶忙帮着陆绩扶起了自己的父亲,旋即也拱手抱拳愧疚道:“公子,我尹昌是个乡野汉子,没什么见识,昨日对公子态度甚是冷淡,也怀疑过公子如同那姓周的一样草包,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给公子磕一个吧!”
尹昌毕竟是年轻汉子,与他爹不同,他跪的速度可就快多了,还不待陆绩反应过来,尹昌毫无征兆的就跪倒在地,咚咚用力的磕了三个响头。
天啊,这一家人怎么都这样……
陆绩赶忙上前扶起了尹昌,对他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以后莫要乱跪人了,回去以后找些人照昨天的方法在还没有收的庄稼里先把地老虎给抓了,然后把抓到的地老虎集体烧掉,把烧焦那些东西都埋在土下,来年土地会变肥壮,会有个好收成的。”
尹昌笑道:“我知道了,多谢公子。”
身后的一种乡民们也围了上来,脸上全都是一副红光满面兴奋不已的神情,不停地向陆绩道谢,眼神里尽是感激和感谢之意,这种感觉,是陆绩之前当老师时从未体验过的。
他突然有些理解秦非烟了,原来做好事是这么的舒心与爽快……
花七和金柳则是站在人群之外,远远看着被人群簇拥的陆绩,心里却泛起了异样的心思。
花七凝眸远视,似乎是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这才从袖中抽出了一块木牌,木牌的正面刻着一张巨大的蛛网,与之前秦非烟收到的那块儿别无二致。
花七抚摸着那块木牌,浅浅笑道:“柳儿,你说……若是秦非烟冥顽不灵的话,这陆绩,可否替代秦非烟的作用啊?”
金柳一愣,望了望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陆绩,这才道:“在公子的计划里,秦非烟是凝聚民心的重要一环,这陆绩怕还没有秦非烟那么大的声望,况且那东西的线索……不知道在不在秦非烟的手里,我知道姑娘早就看不惯秦非烟了,但若是贸然除掉她……公子那里怕是不好交代。”
“哼。”花七冷冷哼了一声,不悦道:“谁说我看不惯秦非烟想除掉他了?”
金柳一缩头,她只是一个婢女,虽然或许还有些其他身份,但终究还是要听命于人的,不敢再说话了。
花七轻轻把玩着手中的令牌,思索了半晌后,这才喃喃说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那么几分道理,这位陆公子很有本事,但是根基尚浅,若真要让他代替秦非烟,恐怕的确需要一段时间,最关键的是……我们还不知道这位名满洛阳的小天女,手中是否真有那物的线索。”
金柳点头称是。
花七将手中的木牌收入了袖中,看着田埂中不断狠刮自己肚子里农业知识的陆绩,不由自主的笑着问道:“柳儿啊,你说……这陆绩能赶上公子几成?”
金柳吃了一惊,这下可丝毫不犹豫,一脸坚决地说道:“纵然这陆绩有些才学,但恐怕也赶不上公子万一!”
“这里就你我二人,何必这般谄媚,我又不是来监视你的。”花七翻了金柳一个白眼,复又笑道:“这位陆公子肚子里的东西怕是还没抖落完呢,他明明不喜欢和我在一起,却在交流和神情上没有丝毫表露出来,由此可见这个人的城府也是不浅,最惊人的是他竟然有胆子辞官不做,更不慕名利,让我越发敬佩他了,当一个男人有才学有城府,又没有明显的缺点时,那这个男人就太可怕了,要我说呀,他起码能赶上公子八成……”
“这……”金柳微微皱眉,犹豫了一下后问道:“那要不要将此人告诉公子?”
花七淡淡看了金柳一眼,轻蔑似的冷哼道:“那你以为我告诉你这些是为了什么?”话罢,花七便转身朝村内缓缓走了回去。
陆绩摆脱众人纠缠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上午十点多了,日头已经高高挂在了天上,陆绩将肚子里仅有的那么点儿农业知识已经全倒给了这些农民,什么大棚啊、施肥啊、水渠啊,陆绩有什么说什么,虽然陆绩是一知半解,但好在这些都是在地里长大的庄稼汉,陆绩说什么基本上都一点就通,而且给了他们很多启发。
最后还是因为要送村里十几位中毒的村民去洛阳看医,热情的乡民们这才依依不舍的告别了陆绩。
马车慢慢驶出了村口,迎着太阳还没行多远,车夫却嘎吱一声停了下来。
陆绩轻轻掀开了门帘,只见周平身背包袱,手持拐杖一脸郑重地挡在了马车的面前。
“呃……周公子,你这是何意?”陆绩诧异地问道。
周平见陆绩探出了头,赶忙快步上前拱手道:“陆公子……啊不……陆先生,先生大才,周平佩服不已,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先生答应。”
这周平是要搞什么幺蛾子?
陆绩愕然半晌,这才问道:“周公子请讲。”
周平一手甩掉了拄着的拐杖,颤颤巍巍地单膝跪倒在地,正色道:“陆先生救命之恩周平不敢忘怀,但先生的文采和见识却更令我佩服,我双亲去世的早,可以说是有乡无家,在下想拜先生为师,以后常随先生身边学习,还请先生收留。”
拜师?
陆绩哑然失笑,不禁好奇道:“我既没有名望,也没有功名在身,现在还经营着一家青楼妓馆,跟着我看起来没有任何前途,你愿意拜我为师?”
周平点头认真道:“先生有真才实学足矣!说实话,在下曾拜诸位名师,更有冠绝荆襄的名士温彦博,但是到头来却还是草包一个,不仅没能治好地老虎的祸患,还害得诸位乡民中毒,在下惭愧不已,现如今只想学好本事,上效君王,下馈黎民。”
陆绩含笑看了看这个周平,大概也就二十岁左右,跟自己前世带的学生年龄本就相仿,只不过更加成熟一些罢了,而且这个人异常清瘦,眉宇里也透着一股正气,陆绩也很欣赏他。
教育工作者的理念就是有教无类,况且和丘神绩、屈突仲翔这些不求上进的富二代们待久了,有这样一个渴求知识的读书人跟在身旁,陆绩觉得倍感舒服,仿佛又找回了之前教书的感觉。
陆绩沉吟了一会儿,笑道:“好吧,那你就随我先回百花坊吧,之后我们再另外谋个住处,怕是要先委屈你一阵了。”
周平是个异常聪明的人,听陆绩如此说,连忙放下了另一只膝盖,在地下咕咚咕咚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多谢先生收留,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周平来日若负心忘了先生的救命之恩和教授之情,便犹如那些被烤焦了的地老虎,死无葬身之地!”
陆绩笑道:“你也莫叫我先生了,我大不了你几岁,以后便以兄弟相称吧。”
“不不不!礼仪不可废!岂可如此轻慢!”周平赶紧摇头道。
陆绩也不再坚持,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就把帘子拉上了。
花七淡淡地掀起了车帘的一角,看了看刚刚坐上村民牛车的周平,嘴角不由自主地挂上了一抹浅笑。
陆公子呀陆公子,你说你平日里防我防的这么紧,今日怎么就被这么个傻书生给啄了眼呢?
莫非这就是你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