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秋天虽然有几分萧瑟之感，但萧瑟其实也是一种美，一层层脱落的枫叶将铺了满地的金黄，像是为整座山都披上了金衣一般，百花虽凋，但野丛里的山菊花开得正艳，给厚厚的荒草增添了生气，山风扑来，松涛声阵阵，此声拍打着陆绩的心扉，让陆绩罕的生出了几分舒畅之感。

众人又翻过了一座小山丘后，就陆续可以看到一些动物了，兔子、狍子，田鼠、獾、野猪，还有一些山鸡、鹞子等飞禽，只是这些动物都很警醒，而且在树木丛生的山林里，这基本上就是人家的主场，骑着马的猎手老远就难以逃过它们的视线，然后迅速在山林里蹿了起来，因此陆绩他们只能骑在马上，老远看着它们逃跑时的矫健身姿。

“就在这儿吧！”

领头的丘神绩勒住了胯下的骏马，他的兴致很高，勒住马匹后，便从背上取下了紫衫木制造的猎弓，只凭双腿的力量，驭驾着马匹停在一片算是比较高的山头后面，其他人似乎也是商量好了的，其中有五六个人径直纵马而去，看来是去驱赶猎物了。

山林之中骑马本就不便，陆绩可没有丘神绩这种本事，早就下马牵着马儿走了，此时见其他人收拾装备的收拾装备，驱赶猎物的驱赶猎物，便牵着马绳慢慢踱到了丘神绩的身边。

“看来你在他们之中威信很高啊，似乎是个纨绔头头。”陆绩笑道。

“哦？咋看出来的？”丘神绩一抖手中的大弓，满脸笑意的问道。

陆绩一指忙碌的众人道：“人家都在干活，唯独你在这儿无所事事，这让我想起了《孟子》里说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至于人，你这么悠闲，肯定是那个出馊主意治人的头头喽。”

丘神绩哈哈大笑，然后翻下马背，和陆绩并排站在了一起，拍着陆绩道：“其实还有一个解释，孟子在写《孟子》这本书之前，就有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那就是谁的拳头大，谁就是头头，谁的拳头大，谁就可以不用干活，我们都是武将子弟，还是比较适用这个道理，你说的那一套，更适合长孙孝政那个圈子。”

陆绩愕然，这厮竟然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其实有时候觉得这个丘神绩又憨又傻，行事没有分寸，办事不讲章法，但又有时候丘神绩偏偏能展示出他粗中有细的一面，偶尔能讲出几句让人无法辩驳的真理，做事也很沉稳，他的憨傻里透着一丝精明，行为粗鲁却又不太招人讨厌，甚至还能在一众纨绔中称雄称霸，也难怪后来武则天如此重用他。

这是一个很复杂很矛盾的人。

“你发什么愣啊？”丘神绩挠了挠脑袋。

“不想跟你聊了……”

丘神绩纳闷道：“为啥？”

陆绩翻了他个白眼，无语道：“因为《孟子》不是孟子写的……哥们不喜欢跟没文化的人聊天。”

丘神绩明显受了刺激，一直蒲扇般大的巴掌往陆绩肩膀上一搭，狠狠往怀里一箍，仰天骂道：“妈的，不是孟子写的，还叫什么《孟子》啊，老陆你说是不是！”

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威胁的味道，陆绩只好仰头看着天空，换了一个话题道：“你说既然你拳头那么大，怎么不去军营里谋个差事，整天架鹰玩鸟，招猫逗狗的有个什么意思？”

丘神绩神色一滞，手也松开了陆绩的肩膀，神情里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过了半晌才笑着说道：“许你辞官不做，就不许我架鹰玩鸟，招猫逗狗啊，我还真就觉得这官没什么好当的，没劲的很，还不如吃酒玩乐来的爽快的。”

陆绩见丘神绩不愿意说，他也就没再强求，丘神绩说的也是，毕竟自己也是辞过官的人，似乎也没什么资格去质问别人为什么不做官。

不过……陆绩依稀记得，这丘神绩后来在周朝似乎已官拜大将军了，也是武周著名地三大酷吏之一，对权力有着异常执着的**，和眼前这个只知道玩乐的纨绔子弟似乎并不一样。

就在两人静默无语的时候，一窝灰灰的野兔突然两人脚下巨石的缝隙中钻了出来，傻傻的在原地蹦跶着，似乎压根就没感觉到二人的存在，陆绩眼睛一亮，通过这一段和小桃子的交流，他发现小桃子平日里基本上就没有可以一起玩的朋友，府里的丫鬟都怕和她闹得太凶，再引发了她的心悸病，自己偏偏也是个老干部类型的人，也不怎么会哄小姑娘，给她抓只兔子，似乎是个格外不错的选择。

陆绩紧紧盯着那窝兔子，示意丘神绩不要出声，摩拳擦掌的正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角度扑上去，可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还是出现了。

“你要捉兔子？”

丘神绩压根就没看懂陆绩那手势的意思，浑厚响亮的嗓音一出，那窝兔子就跟尾巴着火了一样，吓得四散跑开了。

“靠，看不懂我手势啊！”陆绩翻了个白眼抱怨道。

丘神绩耸了耸肩，浑不在意地说道：“不就是抓只兔子嘛，赔你就是了。”话罢，丘神绩随手抄起了身边的一块儿碎石子，照着那窝兔子里最小的、跑的最慢的那只随手一丢，这颗石子就如同装了追踪器似的，“嘣”的一声敲在了那只兔子的脑袋上，兔子一下就被敲晕在地了。

我去，这是现实版的“没羽箭”啊！

陆绩跳下了巨石，三步两步跑到了兔子身边，揪起了兔子的耳朵这才发现，兔子的后脑勺上已经被敲起了鼓鼓的一个包，要不是腿还在不停的抽搐，陆绩甚至怀疑这是兔子是不是被敲死了，陆绩回头一看，这差不多得有四五十米的距离了吧，这得有多强的臂力才能敲成这样啊！

唉，看来以后注定是只傻兔子了，但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捉到了一只，陆绩拎着兔子赶回来胭脂身边，把兔子塞进了马侧身上的一个小木篓里。

就在这时，远处一阵急骤的蹄声传来，抬头一看，几十只大小猎物被那五六名纨绔子弟驱赶着，正向这里急速地驰来。

其他人兴奋的大呼小叫，纷纷上马引弓搭箭，迎接着猎物的到来。

丘神绩也是精神一振，手指一动，一枝箭便搭上了弦，振奋地道：“哈哈哈，猎物来了，看老子大显身手吧！”

这山中的猎物很多，而丘神绩的箭术更是高超。

和其它权贵子弟相比，丘神绩不仅出手快，而且射的准，陆绩注意到，他最快时可以四箭连珠，而其中竟有了三箭命中猎物，这等速度下这样的命中率，当真是神乎其神。打到后来，猎物眼见前方有个死神在不断收割它们的生命，情急之下又向来路逃去，在后面负责驱赶的那几名纨绔子弟却不敢阻拦，因为这些猎物的屁股后面跟的都是其他人的箭，此时若是迎上去阻拦，简直跟送死无异，一时之间，竟然又有十几只猎物突围了出去。

杀的兴起的丘神绩大笑一声，一拨马头便想追上去，可是因为太过着急，直接纵马从巨石上跃下来时，胯下的马落地过猛，前蹄子猛然一崴，整个马都跪了下去，真的可以说是人仰马翻，好在丘神绩骑术精湛、动作灵敏，及时从马背上翻了下来，就地打了滚，并没有怎么受伤。

丘神绩看着匆忙远逃的猎物和兴奋追赶的其他人，悻悻哼了一声，眼神不经意一瞥，就发现陆绩还并未上马，赶忙拾起了弓箭，三两步赶到了陆绩身边，招呼也不打，径直翻上了胭脂的马背，在陆绩惊愕的眼神中，“驾”的一声便骑马追了上去，只遥遥留下了一句话。

“老陆，借你马骑骑……”

人远，马远，只有声音留了下来。

陆绩气得直跺脚，妈的，你这哪里是借啊，分明是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