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聪明人又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讨了半天。
制盐之法简单吗?简单。制盐之法难吗?它也难。牵扯的方方面面实在是太多了,此法一出,盐政、经济、军事、税收,哪一样的政策不需要随之变化,陆绩和屈突寿不需要考虑这些,不代表这三位巨头不需要。
袁天罡侍立在一旁听得是云里雾里,头都大了,可李世民没说让他退下,他又哪里敢退下。
讨论了半天,李世民这才满面笑意的坐了下来,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这才问道:“是何人发现了这制盐之法呀?此人功在千秋,朕要赏他,要重重赏他!”
长孙无忌愣了愣,求助似的看向了房乔,在他眼里哪里会关注这些啊。
房乔倒是更为心细,看到长孙无忌无措地样子,笑盈盈的上前道:“奏报上说姓陆名绩,好像还是屈突寿将军的侄子。”
陆绩?好熟悉的名字啊。
在旁边一直打瞌睡的袁天罡终于醒了,这不就是那个在山霞镇异相之人嘛!
李世民浑不在意地挥挥手,多日为钱所困阴霾的心情此刻终于放晴,至于这陆绩是什么人,又是谁的侄子,对一位掌控千万子民的皇帝来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谁谁谁侄子的制盐之法,不仅可以帮他解决困扰历朝历代统治者已久的贫盐问题,更能帮他带来巨大的收入,大明宫这个填不满的无底洞,总算是有银子可以堵上了,国泰民安,歌舞升平,多好。
“哈哈,制盐之法利国利民,实乃造福苍生,焉能不论功而赏?下旨,召吏部官员立刻着手准备,屈突寿久督洛阳,军功彪炳,此次献盐有功,擢为护军,继续兼任洛州折冲都尉,蒋国公屈突通治家有方,近年来劳苦功高,赐万金,帛百匹,玉带一条,至于那个制盐的陆……陆……”
“陆绩。”房乔躬身提醒道。
“对,陆绩,此子功劳甚大,非爵而不能赏也,玄龄,他是洛阳哪里人士啊?朕要封他个县男。”李世民神情兴奋的问道。
“这……”房玄龄也懵了,这他哪儿记得住啊,他比长孙无忌心细不假,可不代表他就比长孙无忌在乎这些不知名的阿猫阿狗。
不愧是老搭档了,房玄龄这才刚帮过长孙无忌,长孙无忌这就出来替房乔解了围,拱手说道:“陛下,此子想来年纪不大,贸然封爵殊为不妥,怕是朝中非议颇多,况且我们的制盐之法本就要低调推广,如此大张旗鼓的进爵,势必闹得满城风雨,陛下三思啊。”
“有功不赏,岂是明君之道。”李世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相视一眼,不说话了,当李世民心里有了决断的时候,除了魏征,还真没有谁敢触他的霉头。
不过,今天似乎有些例外……
“陛下,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吹之’,这陆绩年岁不大,心性必定不够成稳,封爵实在是害了他,徒遭他人嫉妒,不若就赐些封赏罢了,他日若能再立功勋,那便再赏,一步登天殊为不妥。”袁天罡躬身道。
袁天罡这突然地一番话,倒是让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吓了一跳,心中暗惊。
这袁天罡是刚从魏征那里吃了豹子胆来的?
其实袁天罡是非常谨慎的一个人,他向来遵循着薛宝钗式“不言不语,谨慎办差”的行事准则,今天之所以敢说出这番话来,实在是鼓起来很大的勇气。
原因是什么呢?
因为袁天罡不希望陆绩和李世民见面,自然也就不希望陆绩能涉足朝堂,对于这个异相之人,他始终抱着三分警惕之心,作为一个坚定的“卫道者”,当然这个“道”指的是天道,当陆绩这个有能力蒙蔽天机的异相之人出现时,他心里就种下了一颗不安的种子,当李淳风向李世民提出了借助“异相之人”改变大唐命运的时候,这颗种子就开始萌芽,现在这颗树已经长出了第一条新枝,凭借着本能,他现在想做的,就是将这条新枝狠狠地掐断。
没有人可以违抗天命,我袁天罡决不允许!
陆绩不能,李淳风不能,李世民也不能!
当然这些心声,李世民是听不到的,他皱着眉头仔细咀嚼着长孙无忌和袁天罡的劝阻,过了半晌,这才叹了口气,神情不知是遗憾还是喜悦,他终于从失控的狂喜中恢复了冷静,苦笑摇头道:“你们说的确实也有道理,揠苗助长不可取,好吧,改一下旨意,特擢陆绩为洛州府司仓参军,给他个官身,另赐千金,绢百匹。”
三人点头称善,袁天罡这才松了一口。
李世民的目光又放回了大明宫的图纸上,沉默了片刻,这才叹道:“制盐一事尚需筹划,可大明宫的工事却迫在眉睫,一时之间还是凑不来银两,袁爱卿,照我刚才所说,通知工部,工人的银两不可拖欠,在规划布局上,还是能省则省吧。”
“是,下官回去就和工部的大人重现规划图纸。”袁天罡摆平了陆绩这档子事,也不在执拗于那风水布局了,这回痛痛快快的就答应了下来。
一旁的长孙无忌却是眼珠一转,口中突然喊道:“陛下不可!”
李世民被长孙无忌喊的一愣,心中诧异,今天怎么都学魏征那个鬼样子,难道是平时对魏征太好了?弄得现在一帮人胆子也肥了起来。
“有何不可?”
长孙无忌拱了拱手道:“大明宫乃是陛下为太上皇所建,天下皆知,这不仅关乎到陛下的仁孝之名,也关乎到我大唐的颜面,若是为了节省钱财粗制滥造,让四方馆里那些异邦使团听了去,岂不为他国耻笑?”
看看,皇帝就是这么难做,制个盐要考虑那么多方面,连给老爹建个屋子也关系到国家颜面。
李世民简直想捂上脸,皇帝作的妖,打碎了牙也得吞下去。
“馍钱咧,朕能咋办撒!?”李世民气得连口音都出来了。
长孙无忌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躬身道:“陛下,臣倒是有一个法子,这几日,臣的族兄宜阳县候长孙敛给臣来了一封家信,上面提及陛下多年以来对长孙家的照顾与恩宠,族兄深感圣恩不知如何报答,为此一直辗转发侧,今日陛下为建大明宫一时之间调动不开银两,臣索性替族兄做个主,愿主动奉上一份家资充盈国库,帮助陛下修建大明宫,如何?”
“哦?有这等事?”李世民愣了愣,过了片刻才又笑道:“无忌不愧是朕的左膀右臂,处处都想着为朕分忧,不像那天杀的魏征,只知道找朕麻烦。”
话虽这么说,可是李世民真这么想吗?
也不见得,李世民看的十分透彻,长孙无忌身后所代表的,可是关陇门阀的利益,他真的是全心全意在为自己服务吗?恐怕这里面对门阀势力也有好处吧。
而这件事就再清楚不过了,李世民外患已除,只剩内忧了,那就是门阀,长孙无忌这么此时提出由门阀势力资助他兴建大明宫,一方面是在示好讨饶,另一方面恐怕也是想从李世民这里赚取人情,当做保命稻草。
从历史上来看,李世民确实是挺念及人情的一个人,起码比刘邦、赵匡胤、朱元璋之流好得多。
所以长孙无忌迫切的想为长孙家争取到这份人情,当然也是有意在试探李世民对门阀的态度,李世民心里明白,也知道长孙无忌打的那些小心思,更知道找麻烦的魏征虽然讨厌,但是却比长孙无忌可爱的多。
“那便如卿所言,让长孙敛直接把银两送到工部去吧。”李世民妥协了。
长孙无忌笑而称是。
“你们退下吧,朕有些乏了,准备去打会儿盹,制盐之事先和尚书省好好商讨一下,明日早朝朕需要你们拿出一个初步的方案来。”李世民挥了挥手。
“是,臣等告退。”三人跪拜行礼,缓缓退去。
三人走后,李世民仍怔怔坐在草地上,不知想着什么,许久不曾动过,过了半晌,李世民才朝身后挥了挥手,一个暗影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他身着灰衣而不是官服,俯身拜倒在地。
“哈哈哈,你听到了吗?真这个皇帝不好当吧,所有人都有事瞒着朕,所有人都在试探着朕,袁天罡这个闷葫芦,朕平日里怎么乱改风水图纸他连屁都不放一个,唯一表达反对的方式就是沉默,结果今天竟然为了一个小小百姓反驳朕的决议,不寻常,你去查查这个陆绩。”李世民笑着嘱咐道。
灰衣人没有答话,只是俯在地上一叩首,同样无声无息的悄然离去了。
袁天罡啊袁天罡,一个一直以来薛宝钗似的人物,今日却突然变成了王熙凤。
就算陆绩晋爵,他和李世民之间或许也不会有什么联系,但却因为他的反常表现,反倒是勾起了李世民的好奇心。
聪明反被聪明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