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
谢绝了吴芸和屈突寿热情的挽留,陆绩还是在傍晚时分回到了天策馆,夜色渐渐深沉,家家户户的灯火皆已亮了起来,在陆绩眼里,天策馆从一到三楼的灯火却格外耀眼,就是为他指明回家路的明灯一般。
在这次突如其来的危机当中,陆绩知道天策馆里的每一个人为了救他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尽管在权贵面前,他们的力量显现的是那么渺小,哪怕用尽了全身力气,恐怕也没有屈突寿一句话管用,但这种关怀是来自心底的,是多少权利和金钱都无法弥补的,对于陆绩这个浮萍而言,这些是弥足珍贵的。
这里,渐渐有了家的感觉……
过了街角的小桥,挂着红色灯笼的天策馆灯火通明,灯笼下一大一小两个人儿不停的张望着这边的路,他刚刚看到那两个人,那两个人也同时看到了他。
“怪人!“小桃子一路小跑,飞一般的扑到了他的怀里。
陆绩笑着摸了摸小桃子的脑袋,调笑道:“这两天我不在,是不是又偷懒没有练字呀?“
小桃子皱了皱鼻子道:“你那个什么瘦金体奇怪死了,害的我被先生骂,我还是练先生教的飞白体吧!“
陆绩哈哈大笑。
没办法,普遍接受是主流,快人一步是潮流,领先一个朝代的,那只能是非主流了,他也没真指望这些迂腐的先生能接受这么一种全新的字体。
“陆大哥,快进去吧,郭嬷嬷和我师父都在等着你呢。“涛子也跑了过来,一脸笑意地说道。
“好。“陆绩拍了拍涛子的肩膀,牵着小桃子便想天策馆走了过去。
到了熟悉的门口,大门已经敞开,早在午时,陆绩就已托了将军府的下人回天策馆报平安,郭嬷嬷、刘义春等人正坐在堂上等着他回来,堂中临时拼凑的几张桌案上已经备上了饭菜,没有寒暄,没有问题,只有满眼的笑意和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
“陆公子,牢房里不好受,这几日恐怕也没怎么吃喝,今日敞开了吃喝,好好歇息几天再来医馆帮忙。“
郭嬷嬷笑意盈盈的为陆绩添上了一杯水酒。
陆绩笑着称是。
丰盛的压惊酒席杯觥交错,热闹非凡,喝到最后,大家都十分尽兴,酒桌上除了被郭嬷嬷死死按住的小桃子,大家已经开怀畅饮,无论长幼了。
压抑了两日的心情放松之后,陆绩酩酊大醉,不记得喝了多少,最后迷迷糊糊地被屏儿搀扶回了卧房。
这个迎接方式非常家常,陆绩也非常喜欢……
…………
虽然吃嗨了也喝嗨了,但是陆绩却没有办法像郭嬷嬷说的那样好好休息几天,毕竟还一脑门子的事等着他呢。
最要紧的莫过于制盐之术了,这件事关乎国计民生,陆绩十分确定,要不是他在堂上认了姨夫,屈突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先放他回来报平安的。
屈突寿讲人情,陆绩自然也懂事理。
一大清早,陆绩便收拾了一番,出门直奔蒋国公府去了。
接连走了有半个时辰,陆绩这才走到了蒋国公府,在侧门向门房通报了一声,不一会儿,侧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从门里迈出了一个身着素色官服的汉子。
这人正是那日前往伏牛山传令的旗牌官张甫。
张甫龙行虎步地走上前来,脸上笑得格外亲切,看来在得知了自己与屈突寿的这一层关系后,受到的待遇确实陡然提升。
这也难怪,中国自古就是个亲族社会,客人与家人只差一个字,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方式往往就会差很多很多。
“陆公子久等了,将军一听陆公子来访,就赶忙命在下出来迎接。“张甫纵横沟壑的一张脸上都快笑出花儿来了。
陆绩笑着回了礼。
张甫望向在一旁闲的直打瞌睡的门房,狠狠踹了他一脚,怒道:“这位少郎君是将军的侄子,你们怎可如此怠慢,竟连杯茶水也不奉上!“
门房吓了一跳,赶忙向陆绩行礼赔罪。
陆绩可受不了这个,都是爹生娘养的,看着这些下人卑躬屈膝朝自己行礼,心里可不是滋味,赶忙催促着张甫引他进入了府中。
刚走进蒋国公府前堂,只听得一声长笑,屈突寿穿着华贵的绸衫,从里面走出来。
“三郎啊,本以为你还要在家歇息几天缓缓神,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屈突寿的笑声很豪迈,是典型的武将风格,再加上一副孔武有力的身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霸气的感觉,陆绩也很奇怪,这样的男人是怎么生出来那么白净俊秀的屈突仲翔的,陆绩想到这里赶忙默念阿弥陀佛,他的揣测似乎有些邪恶了……
一身黑色的绫绸长衫,腰间系着一根碧绿玉带,头发挽得很随意,松松散散的用一根碧玉簪固定住,足上的足衣已然褪去,赤脚踩着一双木屐,喀啦喀啦地迎出来,脱下了官衣的屈突寿此时从里到外透着狂放不羁的味道,颇有几分魏晋狂生的气势。
“陆绩拜见将军,制盐之事重要,我可不敢懈怠。”陆绩遥遥行了一礼,执的是晚辈礼,不管怎么样,礼数一定是要到的。
屈突寿快步上前一巴掌拍在陆绩肩上,笑骂道:“臭小子怎生这般拘束,还称什么将军,快改口叫姨夫。”
屈突寿这一巴掌拍的陆绩是龇牙咧嘴,肩膀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吓得赶忙改口道:“是是,三郎拜见姨夫。”
嘶,真疼,苦了你了,便宜表弟。
屈突寿哈哈一笑:“这才对嘛,自家人搞那么拘束干什么,你昨天要我准备的那些东西,我都让张甫备好了,一会儿就让他提进后院,走走走,你先去见过你芸姨再说,从昨天回来她就一直在念叨你,她好多年没回家了,在这儿也没什么亲人,以后你得常来陪陪她。”
陆绩摸着鼻子苦笑着点了点头,即成为免费的家教后,又光荣成为了一名免费的三陪。
陆绩被屈突寿拽着手腕拉到了后院,吴芸正在院中煲银耳粥,见到了陆绩十分惊喜,一套嘘寒问暖组合技能下去,陆绩就不知道被灌下去了碗银耳粥,待到差不多快晌午的时候,吴芸借口去做午饭,陆绩才总算得以解脱。
“姨夫,要不我们先去看看那些工具吧。”陆绩摸着鼓鼓的肚子,脸上露出无奈之色,吴芸实在是太热情了,不过也没办法,这或许是长辈们表达关心的一种常见做法,就像后世的娃娃们只要一杯送到爷爷奶奶家,不出几天就换了一个画风一样,吴芸也是如此,可关键是陆绩的肚子实在受不了了。
“诶?你芸姨她去做饭了,不吃了?”屈突寿愕然。
陆绩苦笑着看了看眼前的瓷碗,指了指肚子道:“就让我缓缓吧,我实在吃不下了,而且制盐也花不了太久,我也先去熟悉熟悉工具。”
屈突寿愣了一愣,旋即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