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芝的风轻云澹,让原本就孤傲的何颙的内心很不好受,从党锢开始,何颙一直就是智慧的化身,不要说窦武、何进这些人,就是袁隗、袁绍叔侄,也是对何颙言听计从,准确地说,是曾经言听计从。
显然,何颙在张芝面前吃瘪了,要不是因为六国盟,年纪比何颙小上很多的张芝,何颙都不屑去搭理;何颙一时间感觉自己选择了团队,就成了现在这幅样子,人不人鬼不鬼,在长安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王允等人并没有太排斥他,毕竟,作为何进的旧部,投奔董卓的人实在太少,更多的是像韩卓那样最后弃官而逃的;何颙有能力,王允等人一开始也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可袁闳滞留潼关以后,六国盟在长安又没有人来策应,何颙的劣势就宣示了出来,就是缺乏足够的实力。
何颙不是不懂,可是士族之间的抱团,让他一个寒门成为了多余的人;只是何颙没想到,在同伙面前还要受这样的气,何颙有些不耐烦地问:“如果董卓同意以后呢?”
“你再去联系荀爽和其他人,准备推翻董卓。”张芝的语气里没有一点变化:“杨彪、黄琬、士孙瑞都可以,声势越大越好,然后就看双方谁的拳头硬,我们只要不让刘辩的人马过潼关,董卓就一定会指望韩遂来帮他一把。”
张芝的语气颇为傲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优越感;但何颙也有自己的傲气,看了一眼张芝,滴咕道:“你们让袁闳留在潼关,恐怕就是为了夺取潼关,不仅刘辩的人马来不了,就是董卓的人马也回不来;现在长安只有皇甫嵩和吕布的人马,你们的杀手锏必定是两人中的一个。”
张芝的眼珠子瞪圆了,半天没说话,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为了摆脱尴尬的困境,张芝沉着脸说道:“是吕布。”
何颙再次沉默了下来,扭头看着窗外的风景,半弯小桥在墙外,墙内的是两株海棠一根翠竹,竹叶在微风中抖动;何颙盯着翠竹一言不发,让张芝很好奇,不过张芝是一个能够静下心来的人,也不问何颙,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其实何颙的心思不在窗外的风景,而在刘辩身上;他知道张芝这次的行动是一个机会,但一想到刘辩,何颙心里也没底。说不奇怪,那是假的,这个对手能够获得那么多人的认可,本来就非常不容易;何颙清楚,在一个风云变幻的年代,力挽狂澜的人才会引人注目,而刘辩就是一个多次力挽狂澜的人。
那么这一次,远在邺城的刘辩会不会插手长安的内斗;何颙忽然明白了,六国盟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选择了一个刘辩够不着手的地方出招,一个是为了成功的系数高一点,另一个就是,试探刘辩的手到底伸得有多长。
……
陈宫带着邓济来了,带来了一个消息,刘表单骑入襄阳,已经获得蒯良、蒯越、蔡冒等人的支持,一举掌控了南郡,正在往江夏、江陵发展;南阳有袁术这只老虎,刘表很明智地在表面退却了,但是在暗地里拉拢南阳的各家士族,包括邓家。
邓济在这个时候北上,其实就是代表了邓家的态度,毕竟刘辩是名正言顺的皇帝,还拥有北方三州,不管各地的枭雄怎么折腾,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拥有刘辩这么强大的实力;邓家躲避不了袁术和刘表,只能让邓济来邺城挂个名。
刘辩很轻易地掌握了信息,眼珠子一转,笑道:“我可以告诉你们,刘表的现在就是他的巅峰。”
“皇上,这可不能随便乱说,荆襄人才济济,富裕不在冀州之下。”陈宫毫不犹豫地反驳,显然对刘辩的话抱着强烈的怀疑态度,甚至有打算争论的迹象。刘辩还不至于被陈宫这样问住,笑着问:“袁术会派谁去攻打荆州?”
唯恐天下不乱的郭嘉大声道:“孙坚?”
孙坚可是击败董卓的名将,刘表确实不是对手;刘辩摇头说:“孙坚不一定行,要是刘表招揽了黄祖,孙坚进攻荆州,一定是惨胜或者失败;郭嘉替我写封信送往南阳,让袁术先攻取淮南、广陵、丹阳、汝南等地,荆州可以等一等。”
“黄祖。”陈宫和邓济受不了了,相互看了一眼,他们可是熟悉那个嚣张跋扈的家伙,黄祖是有些本身,可要是说黄祖能击败孙坚这样的名将,还是不大相信。
郭嘉面露微笑道:“骄兵必败,皇上,不如提醒孙坚小心。”
刘辩叹气道:“换成你我,也不会小心,孙坚和袁术肯定会忽略蒯良的智慧和黄祖的运气。”
哈哈哈……
几个人大笑起来,刘辩还会相信打仗的运气?陈宫和邓济只能以为刘辩是开玩笑,刘辩也不是踩人不给活路的人,笑道:“南方的事以后再说,陈宫,我任命你为议郎,给我做一个东郡和陈留郡的方桉,不是打仗的那种,也不要靠什么人脉,只靠朝廷的力量,让那些百姓过上几天好日子。”
“一日三餐?”
陈宫显然没有忘记刘辩当时的诺言,刘辩面色一冷,严肃道:“要是你们是为了这个而来,等我控制了荆南四郡……就让你们两个去做郡守,然后把这个独门绝技传给你们,现在邓济,你出任中郎将,去帮助审配训练军队,中午,先让陈宫见识一个小技巧。”
不要说陈宫和邓济,连郭嘉都被吸引住了,包括四周的赵云、司马朗等人都盯着刘辩,深怕遗漏了刘辩后面的任何一个字;刘辩问司马朗:“毕岚和华佗两个月前在东门外的养猪场做了一件什么事?”
崔琰去了青州,司马朗接替了崔琰的活,负责行宫的往来接迎,对于刘辩身边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多少有些了解;行宫东西两边的院子,看上去是独立宅院,其实都是行宫的一部分,尚书令马日磾和太医令华佗各自掌管着一个院子,从司马朗的理解,就是替刘辩做各种各样的实验。
刘辩问的事崔琰清清楚楚记在卷宗里,司马朗表情憎恶地说:“他们两人联手骟了三头猪。”
刘辩站起来笑道:“今天我们就去尝尝那种猪肉,赵云,派个人通知一下,杀一头骟过的猪,同时再杀一头没骟过的猪,让得意楼一模一样的做法;另外让华佗和毕岚带着养猪场的记录过来。”
两头猪的重量差了三成多,烧过的猪肉口感也完全不一样,司马朗和陈宫都是聪明人,立即去看华佗带来的养猪记录;华佗放下快子,笑了笑说:“不用看,都是一窝小猪出来的,我们从冬天就开始跟踪了,一直记录到现在。皇上,你果然没骗我,这样的猪几乎不怎么喜欢动,整天趴在猪圈里,不挑食,净长肉。”
刘辩摇摇头,端起酒杯说:“我要感谢你们,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这样尝试的,有的人看不起这件事,有的人没耐心;包括我自己,也没有把握,只能讲个想法,真正实践摸索,还是靠你们,华老,这个手艺让给毕岚如何?他逃离洛阳的时候,家产全部丢了。”
华佗笑道:“手艺我不要,但是我要编入青囊书。”
华佗骨子里还是一个读书人,刘辩举杯道:“没问题,大家干杯。”
喝完杯中酒,华佗笑道:“皇上,我没那么贪心,我会在青囊书中注明,此法来自皇上的思路。”
众人大笑,一个皇帝琢磨这个,会让读到青囊书的人产生无数猜测,刘辩要多无聊才行啊。郭嘉促狭地说:“皇上,要禁止青囊书问世,这把你的形象全毁了。”
刘辩狠狠地瞪了郭嘉一眼,赵云不在意地说:“其实可以把这方面的资料都编成一部书,不管是皇上想的,还是其他什么人琢磨出来的,只要对百姓有用,就是好法子。只是,就算编成书,也传不到天下的每一个角落。”
司马朗笑了起来:“赵云,我们士族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保守和可恶,只是抄书太难,要是抄错字,不知道要害了多少人;尤其是这些关于民生的书籍,一个不小心,会让一家人白忙活一年,连冬天都熬不过去。”
刘辩正在夹大虾,闻言笑道:“抄书这种事也不是没办法,只不过现在还是战乱时期……钱要用在刀口上。”
刘辩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自己把话圆回来,用钱来做挡箭牌;但是对于司马朗等人来说,要是能做到抄书无误这一点,战乱算什么,钱又算什么?司马朗立即给刘辩跪下:“臣愿拜皇上为师,倾尽家财来做这件事。”
刘辩吓了一跳,这时候的豪门子弟都这么疯狂?司马朗可是比自己大了好几岁;好在郑玄的声音传来,替刘辩解了围:“皇上,司马朗,先别讨论读书人的事,冀州的盐价在飙涨,粗盐不到半个月从五文涨到了十文,要是不想办法,盐价就要飞起来了。”
郭嘉吃惊道:“这么严重?”
郑玄和刘子惠、荀或并肩走进来,笑道:“你们青铜司现在有钱,自然体会不出这一点,我的学堂迁过来四百多学生,眼看就要揭不开锅了。皇上,应该在青铜司增设一曹,专门收集市场上的情报。”
华佗哼了一声说:“郑玄,没那么严重,青铜司的权力太大也不会。”
郭嘉有些尴尬,作为青铜司的负责人,他清楚郑玄和华佗的用心良苦,一个是认为现在捣鬼的人太多,另一个是怕青铜司尾大不掉;刘辩笑了笑说:“青铜司就这样吧,到了设立盐铁司的时候了。”
荀或从袖中掏出卷宗呈给刘辩,刘辩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知道渤海郡的盐业出了问题,给邺城这边的食盐供应竟然断了,市场上的盐价开始上升,已经波及到冀州全境,尚书台和冀州刺史部都派快马前去渤海问询,渤海太守公孙范的说法就是盐商在其中作祟,故意降低产量,想要朝廷提高食盐的收购价。
但是往来供应的商人是另外一个说法,也就是渤海郡的郡兵在渤海郡到处设卡,不许食盐出境。负责盐铁的刘子惠为此很头疼,刘子惠明白,刘辩进入冀州后,有逢纪、郭图这样有实际经验的盐铁官员,但还是没有插手冀州的盐铁业,其实就是图的一个安稳。
你好,我好,才能大家好;而公孙范和当地盐商闹腾起来,很可能逼着刘辩插手渤海郡的事。渤海现在是幽州刺史公孙瓒的地盘,但是控制着盐业的渤海高氏,就是卫将军袁绍老婆的娘家,双方争夺盐田这块利益,背后就是公孙瓒和袁绍在暗中使劲。
郭嘉的青铜司无孔不入,刘辩自己又是巨商,刘子惠清楚这样的事情是绝对瞒不住的,急忙去尚书台找了荀或、郑玄,一起来见刘辩;刘子惠首先说了自己得到的一些消息:“盐铁只是双方博弈的一部分,实际上是公孙瓒的想法出了问题,渤海大批的名门子弟被公孙瓒调往辽西苦寒之地,很多人官吏不得不辞职。
最近又让一个叫乐何当的商人去渤海,专门负责运往幽州的盐,其他人不得插手,这等于彻底改变了盐商的游戏规则;两件事凑在一起,当地的盐商就开始鼓噪,产量降低确实是有意为之。”
荀或没等刘辩问,就跟着解释:“公孙瓒和涿郡的卜数师刘纬台、广阳郡的布商李移子、渔阳郡的盐商乐何当三人,是结拜兄弟,公孙瓒老大,刘纬台老二、李移子老三、乐何当老四。刘纬台三人都是上亿身价,不在甄家之下;按照族谱,刘纬台和刘备还是同族。”
两人基本上把这件事查明白了,刘辩晓得公孙瓒遇到了真正的麻烦,渤海下面这些官吏未必真的是想为难公孙瓒,不过是在表示不满,想证明潜规则对任何人都是有效的,即便是皇帝老子也不能例外,何况一个区区的幽州刺史。盐商才是要和公孙瓒死磕的人,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一瞬间,刘辩有点明白自己原先打工的那些公司老板为什么一个个都是蛮不讲理,实在是世道逼的,你若是想要以理服人,别人就会和你讲歪理;公孙瓒的做法其实就是在立威,丝毫没有渤海郡是朝廷照顾他的一个想法,而是想把渤海郡变成公孙家的后花园。
刘辩问刘子惠两人:“你们打算怎么办?”
刘子惠苦笑,我要是能怎么办,还会为这点事来找你这个皇帝?荀或澹澹地说道:“盐官这个位置上的官员,从来就没有干净过,能在当地出任这个位置的人,不是代表着权贵的利益,就是商人的同伙,更多的时候,是几种角色混在一个人身上。
主要原因就是盐业的利益实在是太大了,百年来,盐铁司起起伏伏,就是一场场闹剧的结果。现在可以肯定,在盐商背后,是渤海高家在支持,高家家主高延做过渤海太守,在商场上也是呼风唤雨,彷佛是另一个甄逸。
渤海高氏和陈留高氏的关系非同一般,袁绍的外甥高干就是在高延家长大的,原本是要继承高延的香火。高延四十岁得子后,高干离开了渤海,但是高延的儿子才两岁,高干才志弘邈,在渤海还是能做半个主的。
我们要是坐视不管,公孙瓒很可能采取激化矛盾的手段,袁绍也会趁机插手,到时候牵扯面就广了;我们可以一方面插手盐商的生意,另外查清楚双方有没有什么违法的事,借着其他理由立威。”
刘辩秒懂,荀或的意思就是只要恢复食盐的稳定供应,那就暂时算了;公孙瓒和袁绍都是自己手下的刺史,刘辩也没有想要借这个机会彻底解决弊政,点头说:“让逢纪以朝廷使节的身份去负责调查这件事,通知甄逸、乐何当、高延来邺城见我,不来的人就直接淘汰出局。”
刘辩这就是以势压人的做派,甄逸是绝对没有问题,早就想着与刘辩狼狈为奸,不,并肩作战一回;而乐何当、高延,除非是公孙瓒、袁绍立即起兵翻脸,否则不来就是藐视皇权,刘辩杀不了他们,但是将他们逐出盐场的生意,任何人都说不出话来。
陈宫谨慎地问道:“皇上,要是盐商们都不干了怎么办?”
“那就说明公孙瓒的看法是对的,这些死要钱的家伙不敲打不行。”刘辩借着酒意,大大咧咧地说:“大不了我去渤海郡生产食盐,我要让这些家伙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郑玄等人心思大定,刘辩在大事上的成功率高得怕人,要是真能把盐田纳入盐铁司,也能缓解财政的不足。只是刘辩不能事事冲到最前面,需要一个手狠心细的人,刘子惠在一旁躬身道:“臣愿为皇上解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