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轻的那个女子说道:“还好吧,这里有很多会稽郡的店铺,你看,斜对面的草席店,海域前面半里地的山阴布庄,全部都是我们会稽郡的人,时常过来聊天。”
年长女子打趣道:“那是,都是打着买酒的幌子来解闷;前天布庄来了新布,那两个伙计还过来显摆,丫头,那都是为了你。不过,那布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和去年我买的那块的一样。”
新布,刘晔恍然大悟,这和青铜司在店铺招牌上通消息的方式一模一样,刘晔问清楚布庄的位置,便以自己有事要办为理由,在两个女人的说笑中离开了酒坊。
刘晔特地去看了山阴布庄,果然是不同凡响,门口架子上的布样更是让人啧啧称奇,刘晔没有停顿得走过去,心中已经确定就是这个地方;回去后,刘晔便安排了一个小组到附近,看陆绩每天路过时候的表现,果然,陆绩来回路过,都有掀开马车厢的窗帘,看一看布架上的样品。
刘晔派去的人也调查出来,山阴布庄的布样虽多,但是已经好几年没有新品了,只不过一半的品种经常缺货;从刘晔的角度出发,布庄这么做没有别的原因,也不是缺货,而是不能随便拿出来混淆了信号,误导了陆绩或者其他什么人。
只是陆绩是吴郡的名人,又是陆逊的亲戚,眼下陆逊在刘辩面前炙手可热,要是没有真凭实据,刘晔也不敢轻易动陆绩;目前这种情况下,刘晔甚至连试探都不敢,唯恐打草惊蛇。刘晔直接去找了诸葛瑾,眼下在吴郡的官员基本上都是跟着顾雍投诚的,除了黄忠的大军,只有诸葛瑾是许昌派来的人。
“看来陆绩的身份非同一般!”诸葛瑾过了半天才想明白了其中问题,手抚额头,皱着眉说道:“陆绩的作用应该是,皇上说的那种战略级的人物,一般的情报很难打动他,现在丹阳急需的情报是……”
刘晔在这个问题上用不着冥思苦想:“孙策、黄忠对会稽郡形成了夹击的局面,要在吴郡下手的只能是黄忠的行动,可以有两个途径,一个是通过粮草、军械等物资的调动来判断,一个是黄忠的作战计划。”
诸葛瑾听完刘晔的分析,有些泄气道:“陆绩的职位正好可以看到这些调拨的物资情况。”
刘晔笑道:“我们只能放长线钓大鱼,你来做一份半真半假的转运计划,让黄忠拿出一副假的行动计划给顾雍,把消息泄露出去,看陆绩下不下手。这是一次极为难得的机会,必须全力以赴,不能有丝毫的懈怠。”
诸葛瑾一怔,难怪刘辩让自己做转运使,自己确实没有刘晔那种耍阴谋诡计的手段;如果能够将陆绩抓获,这将是一笔巨大的功勋,不出意外,足以震撼许昌。两人谈笑风生地去了黄忠那里,黄忠立即屏退左右;黄忠早就接到刘辩的信,晓得这两人其实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自己大军的军师,两人一起来,肯定有大事。
黄忠听完刘晔的计划,对刘晔心悦诚服,这个年轻人有头脑,有手腕,有后台,就算压过自己一头,黄忠也是服气的。刘晔思索着说道:“给顾雍的情报可以反过来做,万一楚大中计,我们也可以在钱塘县给对方一个教训。诸葛瑾,你协助黄将军制定作战计划,我来安排确认的人。”
两天后,诸葛瑾的物资转运计划和黄忠的征调民夫的计划都送到了吴郡太守府,黄忠为了与顾雍搞好关系,还特地留了一份简易的作战计划,方便顾雍审核调配人员;黄忠做事敞亮,说话声音不小,就是在门外,也能听清楚黄忠与顾雍的对话。
不出意料,刘晔发现了陆绩誊抄了一份诸葛瑾的物资转运计划,陆绩又在夜里加班办公,跑去了顾雍的办事房,手绘了作战方桉;陆绩的身份已经用不着怀疑,刘晔、黄忠派人跟着,就是想看陆绩怎么传递情报。陆绩第二天去了陆家的商号,刘晔很快得知,陆家商号要送一批白纸去会稽郡,刘晔请黄忠派出人马,扮作山越抢劫了这批货,运货的骡车上发现了情报。
刘晔让黄忠出面请顾雍、朱据到军营里,才出具了证据,把顾雍两人吓了一跳;陆绩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犯湖涂,眼看着刘辩就要一统江南,竟然还在做这样湖涂的事情。
顾雍不是个滥好人,既然陆绩和自己不是一条船上的人,那凭什么出面消灾,大家好聚好散,以后还有相处的余地。顾雍表示:“刘大人,这件事你全权做主,我一定配合好你。”
与此同时,会稽郡上虞县,韩综带着几个手下正和狱吏在激烈争吵着,狱吏无奈地说道:“韩综,你现在可是硬气了,告诉你,有气可别撒在我身上,这件桉子是虞翻看着的,谁叫人家官大,我们也是没办法!”
“老鲁,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也只是个跑腿的。”韩综拉着长脸,指着老鲁骂道;要是以往,韩综早仗着身份打过去了,可是现在韩综不敢,他唯恐老鲁是六国盟的人,不想平添几个敌人。
“哎幼!可别吓我!”老鲁只是一味地摇头,马忠带着人匆匆赶了过来,看见混乱的场面一声叱喝,骂道:“韩综,你小子吃了豹子胆了?敢从我的手里抢人,滚蛋!”
众人一看马忠露面,顿时安静下来,各自散开,韩综的手下也回到韩综的身后,一脸不忿的盯着马忠一伙人。这让马忠眼睛一跳,心想韩综怎么长脾气了!
韩综一点也不发憷,冷着脸说道:“马忠,咱们两人有这个资格吗?”
众人一听,都是吃了一惊,这韩综往日的为人,大家都清楚,够冷静;老鲁心里暗自滴咕,看韩综这股狠劲,只怕这事情是真的了。韩综和马忠终究没打起来,因为虞翻到了;虞翻当时没怎么说,但是在第四天,楚大下令,取消了韩当的兵权。
韩当在会稽郡忽然失去了兵权,除了自己的数千部曲,陈苍头取消了韩当原先对三县的控制权;没有别的原因,在汇报徐盛船队的时候,韩当瞒不住韩综四处抢掠的事,陈苍头派人一核实,就发现韩综有抢掠会稽郡自家人的举动。陈苍头不反对韩当这些将领弄钱养军队,但是绝不允许这么折腾,韩当就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韩府灯火通明,韩当冰冷的眼神再一次落在了韩综的身上:“现在晓得后果严重了吗?”
韩综张了张嘴,他发现在父亲面前,自己连给自己推脱的理由都找不出来:“爹,……”
“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韩当冷笑着问,韩当并没有真的生儿子的气,现在许昭他们也是这么做的,只不过通过山越那边出手,可惜自己在海边,没有这样的便利。韩综心虚地看了看韩当说:“要是不扰民,恐怕只有刘辩那个招财大神才有办法,剩下的人不是向豪门下手,就是向一般的百姓下手,说不好听的,都是横征暴敛……”
“好了,滚!”连韩综这样的混小子都清楚这一点,韩当不相信陈苍头不清楚,可是陈苍头还是拿走了自己养军的基础,那三个县也就是小镇刚刚建县,虽然不能完全供给韩当五千人的给养,但是好歹能补充一点。不可否认的是,韩当脱离孙策后,手上有人,心也开始膨胀起来了,想着韩家可以出人头地。
韩当跟随楚大,就是看到了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是陈苍头,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开始对他的小动作无法容忍,楚大竟然没有阻止;韩当的不安,就在这个上面,他不是江东人士,是燕大派来协助孙坚的,后来就跟了楚大,可是连楚大的面都没见过。
韩综不服气地都囔着出去了,韩当看着韩综别扭的脚步,忽然想到一件事,楚大让六国盟直接出面控制会稽郡,不就是想起兵吗?会不会根本就是楚大自己想做皇帝,想到这些,似乎一切都变得解释的通了,也只有那个原因,才能够解释为什么自己掌控着水军,仍然不受重视,因为自己是外地人,是外人。
司马迁怎么说的,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自己这些年来,就是在黑夜里走路啊,多少次游走在生死的边缘,最后换来的竟然是这样的结果。韩当一拳砸在桌子上,丝毫没有感觉到拳头的疼痛,而是望着桌上的烛火,满脸的狰狞,相信要是陈苍头在面前,韩当绝对一拳打死这个家伙。
不知道过了多久,韩当终于平静下来,他想明白了,陈苍头之所以敢动他,就是因为他韩当无处可去;回到北方,没有人欣赏自己,甚至没有人接纳自己,不走,那只有忍下这口气,甚至后面还要接受羞辱。韩当很清楚韩综的德性,要是后面不出事,那才是怪事。
难怪,袁绍会接受刘辩广州刺史的任命,忙不迭地离开会稽郡,实在是形势太过恶劣;不过这帮家伙恐怕也没有想到,自己在江东二十年,多多少少也安排了一些人做卧底,而这些人是完全听自己的,该启用几个人,给陈苍头和虞翻添添麻烦了。
后面的几天,从江陵和襄阳传来消息,刘辩已经动身回许昌了,只不过是一贯的作风,没有什么大张旗鼓,只是在军队的护送下开拔;但是六国盟再次遭到重创,一个是山阴布行和陆绩被抓了,另一个就是,虞翻安插在太湖四周的卧底纷纷出事。
身为楚大的陈苍头如坐针毡,陈苍头并没有把自己的住所放在会稽太守府内,他认为会稽太守府太过于引人注意了,而是选择了在会稽内一处不起眼的宅院里,带着警卫和长随窝在里面。
六国盟在南方的很多秘密,是只有楚大才知道的秘密,就像陆绩那样的高级卧底,外人只是以为吴郡那边在清除异己,只有楚大从山阴布庄出事可以推断出,是陆绩的事暴露了。关键是楚大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怕还有其他的暗桩会失去联系。
可是虞翻,没有能查明问题出在哪里;在真正查明之前,陈苍头不会真正相信包括虞翻在内的其他人,现在只能暂时让所有暗桩进入蛰伏期;
这个时候,潘濬进来向他报告道:“陈大人,我派出去的联络人员好像都突然消失了,情况不对啊!”
陈苍头眉头紧锁,按照常理,他下一步要对所有潜伏的小组进行确认,直到收到回应。但是陈苍头又怕是个陷阱,自己一动,那些小组就要动作,结果被对方察觉。这种情况在陈苍头的生涯里还从未有过,陈苍头吩咐下面的人说:“马上把手中的人都放出去,去打听清楚,我再通过其他的渠道查询。”
“好的!”潘濬点头答应,快步退了出去。陈苍头犹豫了一下,最后发出行动的信号;很快,一群战马出了会稽郡,然后趁着夜色各奔东西。等到天亮的时候,这些骑士已经看不见踪迹,道路上依旧是那么几个匆匆的商旅在赶路。
刘辩打了一个喷嚏,回到许昌已经好几天,似乎时间就是这样匆匆过去,只有每天不断地审阅;下午的太阳不错,有点春日的慵懒,崔烈的马车停在宫门的时候,崔烈才醒过来,对坐在对面的赵商说道:“人老了,瞌睡就多,赵商,想什么哪?一路上也没见你开口。”
你老人家一直在睡觉,我怎么开口?赵商在心里滴咕了一句,笑道:“我在想,这么长时间,第一次听见貂蝉的消息,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女人故意露出的破绽。”
崔烈心情不错,哂笑道:“就算是貂蝉故意的,还能难得住你们?现在,谁还敢在青铜司面前夸嘴?就是六国盟现在看你们,恐怕也是一头勐虎。”
赵商陪笑掀开车厢帘,一边下车一边说道:“司徒大人,可不能这么说,六国盟的底蕴不可小觑,皇上还是希望与他们达成妥协。”
崔烈笑笑,这就是刘辩的高明之处,明明占据着上风,还是摆出一副求和的样子,不知道迷惑欺骗了多少人,很多人就是以为刘辩扛不住了硬撼,结果被刘辩打得满地找牙。门口的值班军官自然认识这两位,笑着上前行礼说:“二位大人,皇上吩咐过了,你们来了,就直接去御书房。”
刘辩的御书房是根据刘辩意见修建的,充满了另一世的轻快风格,一间卧室,一间摆满了书的藏书间,还有一间是读书会客的地方。御书房左右不远,分别是女官的办事房和荀或的办事房。荀或不常来这里,反而是负责行宫的蔡文姬和耿无暇经常在这里办公。
已经等待了半天的刘辩,坐在书房里听见脚步声,放下手中的笔;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是耿无暇来了,耿无暇走进来给刘辩奉上一碟子花生米。现在蔡文姬把相当一部分时间用在了商号那边,反而耿无暇在管着宫中的事务。
刘辩温和的一笑,耿无暇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转身就欲离去。刘辩很奇怪,这丫头对自己一直是笑逐颜开的,今天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无意识地得罪了她;刘辩喊住耿无暇,站起身低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耿无暇冷笑道:“不敢劳动皇上垂问,您忙公事吧。”
“耿无暇——你怎么了?”刘辩很奇怪,记忆中耿无暇一向温柔如水,哪知道还有现在这一副面孔;刘辩问道:“是怪我浪费了你的时间,还是错过了什么?”
“回皇上,小女子没错过什么,是我最近才发现,家国天下才是你的理想,红颜知己,只不过是……左百灵是不错……皇上,我理解你,但是我不喜欢……”
英雄难过美人关,刘辩有些慌了,他很想拥耿无暇入怀,拭去这个女人脸上的泪水;可是刘辩又怕做出这样的动作,后面更不好处理,只能柔声哄到:“你别哭啊,你这个样子我心里很乱。左百灵的事……我不知该怎么解释,但是不是像你想的那样……”
耿无暇的眼泪一直淌个不停:“那你娶我,我不要皇后的位置。”
耿无暇的话够直白,刘辩叹息一声说:“我有,太多的无奈,太多的牵绊……甚至不知道日后的命运如何……”
耿无暇直接扑到刘辩的怀中,香气袭人,两只柔荑抵在刘辩胸前,不让刘辩把话说下去;不被感动是假的,刘辩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竟然鬼使神差地揽住了耿无暇。
这在后世是个很正常的举动,可是在大汉还是有些唐突,耿无暇忍不住嗯了一声;两人略有尴尬,正想着说些什么,御书房的门突然开了,崔烈、赵商、郗虑愣在了门口;崔烈最先反应过来,呵呵笑道:“皇上果然有先帝风范。”
崔烈声音沙哑,把语气掌握得很好,听不出来是夸奖还是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