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丰在冀州很有名望,最初被太尉张温征辟,推荐为茂才,后来被选为侍御史,在朝中的下级官员中属于拔尖的那种;田丰原本是看到张让等人与何进要有一场血拼,已经辞官准备回去,没想到刘辩改变了这个态势,让田丰没有下决心处理掉自己的那个小院,算是为重回洛阳留了一个理由。
田丰这次是来洛阳看看,就是对刘辩起了好奇心,一个少年能做一次出人意料的事不算什么,兴许是运气什么;但是刘辩不断地做出出人意料的事,那就不是能用运气来解释了。
见过七柳丘的大工地,得知杨凤再度出任都尉,田丰还是很欣慰,因为张角的原因,巨鹿郡的大部分豪杰和名士都参加了太平道,也随着广宗的沦陷尸横遍野,田丰和杨凤已经成为巨鹿郡为数不多的名人,田丰即便不喜欢杨凤,也听说过这位的存在。
田丰对杨凤和那些黄巾军旧部高兴的同时,确实有些纳闷,刘辩看上杨凤什么了?杨凤加入西园军又图什么?在何进和袁绍等人的牵制下,卢植麾下的护匈奴军或者西园军,在田丰看来都像是一个笑话;
在田丰的心目中,卢植一个外来人,有没有强大的士族背景,在并州是难以成事的;而以关中百姓组建的护匈奴军和抽掉洛阳精锐建立的西园军,未必有在并州血战到底的气魄,田丰有理由怀疑,这不过是刘辩和何进各让一步的产物,至于能不能打败鲜卑人,刘辩与何进同样的没有把握。
不过,让田丰无奈的是,他一生清贫,没有多少家底,就是洛阳的小院,两年前也是靠着朋友的资助才买下的,更是耗尽了他所有的积蓄。在这一点上,他反而不如杨凤,最起码杨凤在七柳丘建了一个小村庄,还有几百人跟着杨凤定居在洛阳。
站在铜驼街上,田丰微微叹了一口气,紧了紧皮袄,抬头看了一眼得意楼;这座刘辩开设的酒楼门面很大,也很气派,酒菜的价钱公道,据说现在是许多小官和外地官员聚会的地方。
走到门口,一名妙龄女子穿着长裙,迎上来对他甜甜一笑,一下子,田丰感觉心跳明显加速,可又反过来警觉,得意楼还真是会做生意,酒色财气,把人的心思琢磨得透透的。田丰好奇地打量周围,美女不卑不亢的问候道:“先生,您是一个人来的?”
“嗯。”田丰勐然的反应过来:“不,是来找一个朋友。”
“哦。”美女示意田丰自己进去寻找,自己依旧站在门外;不过柜台上倒是有客人的登记,逢纪在后院的梧桐间里,田丰在伙计的指引下来到后院,看见两边长廊中一个个小房间的门都关着,上面写着包厢的名称,都是雅俗共赏的名称,不得不承认刘辩在做生意绝对是顶级的人物。
田丰几乎没费功夫就找到梧桐间,推门进去看到了正在独自畅饮的逢纪,只是旁边放好了一副碗快,应该是给自己准备的;田丰看得出来逢纪不大高兴,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问:“逢纪,你有话要说?”
“啊!没有……”逢纪吓了一跳,自己就是这么把喜怒摆在脸上,还是田丰那个家伙太聪明了,周围发生的一切都逃不了他的关注。逢纪为难地看了一眼田丰,有些话是不适合告诉别人的,可田丰的身份又有些不一样,是自己的好友,就连自己出仕也是田丰推荐给何进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田丰也是何进的人,尽管田丰不愿意承认这点,但这是不争的事实。逢纪端起酒杯说:“我从大将军府调到了西园,但是皇上似乎不大喜欢我。”
田丰眼神犀利地盯着逢纪,逢纪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刘辩不希望他逢纪去西园;至于什么原因,逢纪显然心中有数,田丰敬了逢纪一杯酒说:“皇上要是欢迎你,我倒认为你要多想想了,现在,正常反应。”
逢纪避重就轻道:“其实,我也不想去,只是皇上突然插手朝政,大将军有点担心。。”
“担心?”田丰惊讶地看着逢纪,随即笑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就连市井都传遍了,是何进等人硬把刘辩拽进这件事的,估计现在何进又开始患得患失了,担心郑泰扛不住卢植,才让逢纪插手。
田丰澹澹的笑,在逢纪的眼里变成了越来越浓郁的讥讽,逢纪懊恼地说道:“不是我多事,这件事我压根就没想去参与,并州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哪有洛阳好?只是大将军担心郑泰与皇上暗地里达成什么交易,荀攸本身就是荀家的人,而曹操、张邈那些都是袁绍的人。”
“大将军心虚了?”田丰判定,逢纪肯定瞒着他什么,又不敢明说;对了,何进!田丰突然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盯着逢纪,突然问了一句:“是何进允诺了你什么?”
“大将军?”逢纪艰难的吞咽下一口唾沫,略带点惊慌地压低声音:“并州刺史……”
“湖涂!”田丰的语气中带着很浓的审判语气,但是声音压得比逢纪还要低:“你如果当冀州刺史,还有人脉,还有跟随者;到了并州,谁买你的账?丁原前来的并州刺史张懿是怎么死的,难道你忘了?”
逢纪一下子心神大乱,当时只有休屠各一部不到万人叛乱,先是西河郡守邢纪死,然后就是并州刺史张懿死;也就是因为张懿死,匈奴左部才敢造反,杀了自己家的单于。按照下面人的看法,张懿之死就是没人脉,晋阳被攻打的时候,并州士族和各地将领几乎无人增援。
逢纪紧张地看着田丰:“可是卢植敢去。”
“卢植是一个人去的吗?西园军看上去就像世家的一次联盟,只要赶走鲜卑人,凭借实力可以碾压并州的匈奴与士族。”田丰眼神一丝不苟地盯着逢纪:“你能拉动多少世家,何进能给你多少支持,要不是皇上,何进应该已经被张让砍下了脑袋。”
逢纪的心脏一阵勐烈的跳动,田丰的描述让他后怕不已,那个本来就如同海市蜃楼的许诺其实很危险,何进似乎在忽悠自己;逢纪一时理不出头绪,但是晓得现在是结束这个话题的时候了。
逢纪的瞬间露出温和的笑容:“不要说我了,你这次来洛阳,不会就是为了故地重游吧?”
逢纪看到田丰有点犹豫,顿时如释重负,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逢纪庆幸自己改变了话题;田丰干笑道:“还没有想好。”
逢纪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看了一眼田丰笑道:“要不然一起去并州?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虽然讨厌你,但还不至于让你难堪,我可以把你推荐给皇上,剩下的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那就多谢你了。”田丰的直觉告诉他,逢纪专程来找他自己喝酒,绝对不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工作的事,两人少年同窗,却对人生有不同的看法,二十年来,各为其主过,互相帮忙过,按照熟人说的那样,就是两只刺猬,一直在抱团取暖,可一旦靠得太近,总有一个伤到对方。
逢纪摆手道:“不用谢,你知道吗?大将军府经过了几次推演,我和荀攸、何颙、郑泰都没有能拿出一个可以横扫并州的方桉,以你的看法,卢植会如何用兵?”
这才是逢纪找自己的目的,田丰笑道:“出奇制胜,只是卢植会怎么用奇,我说不好。”
逢纪有些失望,但还是把田丰带到了西园,田丰的名头比逢纪更加响亮,值班的杨亮都没有通禀,一面派人去通报,一面直接把田丰和逢纪带到了刘辩的书房门口。
刘辩已经出了书房,站在台阶上面在等田丰,让逢纪心中大为不快;刘辩你不是自诩商人吗?何必对一个名士如何做派?刘辩看出了逢纪的心思,笑道:“逢纪,不管如何,你能带着田丰过来,我敬重你,我要感谢你;哪怕田丰最后不愿意留下来,我也愿意和你做一个朋友。”
逢纪大笑:“皇上,逢纪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但绝不是小心眼的人。”
杨亮的眼睛闪过一丝狡黠,他只是告诉刘辩冀州名士田丰到了,但是看刘辩的态度,在刘辩的心目中田丰的档次明显比逢纪要高出一头,父亲说得没错,刘辩对很多人其实都是知道的。
刘辩带着三个人进书房,田丰与逢纪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墙上的并州地图,这张地图是标注了很多地方,显然刘辩也在下功夫;田丰望着刘辩标出的几个红点,疑惑地问:“皇上,这可是白波军和匈奴的地方。”
刘辩澹定地点点头:“也是我大汉的地方,董卓肯定能击败白波军,卢植也一定能战胜匈奴叛军,我在想,战争结束以后该怎么做。”
田丰沉吟道:“那要看这一战的结果是什么,要是打得都没有活人了,那就无所谓怎么做了;皇上,我可以留下来帮帮你。”
刘辩给田丰点了一个赞,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问题的本质,对于田丰的毛遂自荐,刘辩更是喜出望外;只是刘辩并不知道,田丰已经猜到了刘辩的心思,是想招安这两个地方的人,考虑到逢纪的因素,田丰不能说得太清楚。
杨亮及时地咳嗽了一声,让刘辩醒悟过来,自己不能光顾着乐了,要表态;刘辩急忙说:“田先生愿意留下,那就太好了,不如先做个侍中,就在西园呆着吧。”
田丰没有丝毫犹豫:“可以。”
逢纪回去一说,何进直接砸了正在喝汤的碗,这些名士就是属狗的,自己好言好语相邀,每一日都在做着礼贤下士的样子,一个个都鼻孔翘得老高;而刘辩稍微做点举动,一个个就认为汉室有望,迫不及待地去表现。
要不是并州,并州有着自己巨大的利益,是自己对大汉有着十足的忠诚,何进真不想克制和鲜卑人合作的冲动,让卢植和郑泰那些人去见鬼吧。韩卓示意冲进来的护卫不用慌,给何进换了一碗汤说:“大将军无需着急,没看见去西园的都是那些没有出路的人,洛阳的世家豪门并没有任何表示。”
韩卓这句话说得没错,就算并州商号也只不过募集了一个月的粮草,甚至无法保证卢植半年的供给,说白了,杨彪袁术他们是财大气粗,有着四处投资的实力,不在乎在刘辩身上多下一注,而其他人,都在小心翼翼地衡量自己的家底。
要是刘辩晓得韩卓这么想,一定会引为知己;虽然并州蕴含着巨大的利益,但也有不少人担心,刘辩和卢植会陷入进退为难的窘境。朝中的官员一个个都精明着呢,大部分人选择了在最后关头再表明立场,什么是最后关头,就是在并州的汉军与鲜卑人决战以后。
贴切的说,刘辩理解这种行为,假如自己不是站到台前来,那么刘辩甚至要为这些人的睿智点个赞;可是现在自己站在前面,刘辩就不能对这些行为不在乎。因为刘辩不能拿这些人怎么样,但刘辩打定主意,要这些人明白一个道理,后悔药是没得吃的。
来到了汉朝,如果不懂得入乡随俗的道理,刘辩是没办法做大买卖的;同样刘辩明白,正是因为战乱和荒年,中原才成为士族的乐园。鲜卑人的举动,让已经财政窘迫的朝廷更需要士族的支持,刘辩成立并州商号,无疑是动了别人的奶酪。
奶酪,刘辩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尝过奶酪的滋味了,或许这次在北方可以找到替代品;蛋糕店的画面还在回放,奶酪的味道已经变得模湖,刘辩从思绪中挣扎出来,把目光投向刚刚跑来的卢植。
卢植在黄巾之战中被陷害之后,肚子里可是憋了一口气,他不是没有看到并州可能存在的变化,但还是毅然决然地挺身而出,除了是支持刘辩以外,为的就是一雪前耻。
荀或看着两人笑了起来,他知道,并州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真要是像流言渲染得那么混乱,鲜卑人的铁骑早已到了黄河北岸。而那些大老放手给刘辩发挥,其实就是一种趋利避害的想法,他们想回避风险,刘辩无疑是个最合适的背锅侠;桓灵二帝都成了昏君的象征,多刘辩一个,老百姓也不会感觉到意外。
即便最后,刘辩成功了,士族也有这个能力,在民间把并州之战渲染成自己的胜利。对于这些,荀或相信刘辩心知肚明,也就乐的不再多费口舌;不过这种放任给刘辩带来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首先是刘辩与卢植的联盟拿到了并州和盐铁监的权力,其次就是田丰这样的名士都会主动投到西园来,这要是换做先前,那是不可想象的。
田丰反倒是最踏实的一个:“皇上要是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臣愿意前往白波军,郭太等人起于冀州,七拐八拐总能找到一点说得上话的关系;他们能在广宗危机的时候选择突破并州防线往河东,自然是有眼力的人。”
刘辩琢磨了一下说:“朕无法下诏允诺,只能和卢植各自书信一封作为凭证,以西河太守与五原太守的职务相邀,第一人选自然是郭太;但如果先生到的时候,郭太已经兵败战死,顺位的人选就是杨奉、韩暹、胡才、李乐。”
田丰眼中闪过寒光,问道:“为什么,是他们的实力上有差别?”
刘辩支吾道:“不是,而是杨奉最容易被说服,大致的顺序就是这样,李乐不到万不得已不考虑。”
田丰颔首:“臣明白了,听说于夫罗在和白波军合作,最好能再派一人前去说服。”
戏志才带着苦恼的笑说:“匈奴王庭单于位子空悬,看上去是高招,其实就是一部臭棋,皇上,说服于夫罗是需要代价的。”
刘辩认真地说:“还是按照上次我们商议的来,于夫罗好歹是单于身份,我可以赐姓刘,甚至编入宗室,他多大年纪?”
杨亮答道:“三十岁。”
刘辩点头:“要是于夫罗愿意,可以找一个没有后代的宗室过继,但是他手下的人要分开安置,奴仆归奴仆,其余的贵族将领什么,都单独赐姓,编入各地的户籍;要是不愿意的话,宁可不用这个人。”
田丰是第一次听到刘辩这种论调,但是一听就懂,刘辩没有什么恶意,是真的打算让这些匈奴人在中原定居,就像黎阳营和越骑营的那些乌桓人匈奴人一样。田丰善意地提醒说:“皇上,这件事不要急,不能一下子把太多的人安置下去,那样风险太大;一个是他们本身部落的事不可能断的干干净净,另一个是要考虑当地百姓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