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荀汪瞬间眉头就皱起来,满宠的心头是百味陈杂,这一刻,寒门和士族之间的门第高低差别,让他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满宠相信,要是换做杨彪、杨亮那样的人物,荀汪现在就不会犹豫,也不会胡思乱想。
可满宠也不敢得罪荀汪,荀汪毕竟是荀或的亲叔叔,现在荀家的家主;刘辩现在急需荀家的帮助,满宠相信,只要冲突起来,刘辩表面上是绝不会为自己背书的。刘辩只好揶揄地解释:“荀家主,您是豫州百姓的依靠,很多为难的事找到您这边,也是情理应当的。皇上是体恤荀家,自然不会有任何要求”
荀汪眼中的戾气一闪而过,他生气了,满宠就算是一个县令,寒门子弟,有什么资格来和自己谈这些?荀或、荀攸在这件事上处理不当啊;荀汪忽然感觉不对,荀或可是王左之才,荀攸更是谋主一样的人物,难道看不到更深的隐患,没有和自己打招呼,是感受到了一丝紧迫感。
就是他们在短时间内也想不出好的办法,只能让自己见招拆招,既不要得知刘辩,也不要让荀家过于为难,这说明,刘辩对豫州志在必得,而不会像雍州、幽州那样,交给李傕、公孙瓒后就不管不问。
从某一个角度来说,这是好事,说明当今天子重视豫州;但是换一个视角,则代表着朝廷不会在某些地方放权和让出利益,假如刘辩想要沽名钓誉,那么最后买单的一定是豫州的士族豪门。满宠出面,其实就是一个信号,只是自己一开始在置气,没有对这个显而易见的消息源做过关系。
但荀汪并没有对满宠多想,究其原因就是,他并不看重自己能在满宠那边得到什么利益;荀家的生意,满宠就是想要涉及,也是不可能,不管是成为生意伙伴,还是对手,都是荀家与刘辩之间的事。荀汪慢慢说道:“满大人,老夫年迈湖涂,失礼之处还望满大人海涵。”
满宠陪了个笑脸,他就是有这个不海涵的心思,也不敢对荀家怎么样,不说荀或等人的官职足以影响自己的前程,就是自己在许县想做点什么,离开荀家都不一定能够玩得转。满宠和荀家之间,也只有一个可能,互相照应。
“你知道当初为什么我欢迎刘岱,而不是袁术吗?”荀汪这句话意味深长,但满宠却不明深意,毕竟这方面的事情属于豪门之间的隐私,不过满宠还是期待荀汪说出来,满宠拱手道:“在下愚钝。”
满宠是官,荀汪是民,满宠还这么低调,让荀汪有点满意;荀汪笑了笑,表情轻松得似乎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满大人说笑了,你不愚钝,只是不在局中没有看清楚而已。都说旁观者清,其实连场子都没下,能看清什么?袁术的势力是靠着人多撑出来的,这样的组合里面庸才太多。”
荀汪的话给人一种琢磨不透的感觉,看满宠开始琢磨,荀汪这才继续说:“当初袁术也找到荀家,我之所以不睬袁术,原因无非有两个。一是,我没有太多的想法;二来,袁术的规划我看不上。换句话来说,我当时想得很简单,不想和袁术有任何交集,因为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这些你懂吗?”
“我懂,我懂!”满宠嘴里应付着,可心里却凉飕飕的,荀汪这哪是在撇清关系啊!这是在给自己出难题;袁术可是荀家是顶级士族里的人,要是说到世界不一样,那就只能是追求的不一样,袁术现在可是刘辩的红人,托付了淮南一带,荀汪竟然说看不上,实际上就是暗指袁术另有想法。
这样的事荀汪可以乱想可以含湖猜测,可满宠不行啊;满宠纳闷的是,荀汪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呢?难道以为自己在刘辩面前得宠到可以彻底把袁术抹黑?荀汪要真的存这个心思,荀或不是比自己更合适,谁不知道荀或是刘辩的第一心腹,超过杨亮、郭嘉等人。
一时间看不穿荀汪底牌的县令大人满宠,只能略带尴尬的坐在荀汪的面前;荀汪这么说,其实也是在怕满宠为了自己飞黄腾达在许县胡来,最后和荀家产生冲突。荀汪真的不在乎满宠,但是顾忌刘辩,那些与刘辩作对的人,几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不,你不懂。”荀汪根本就没打算给满宠解释:“因为在我的世界里,就是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我根本就不需要袁术任何东西;远离袁术,甚至不用担心家族和产业的安全,荀家有能力不受到那些流寇的威胁。”
“荀家主说的是。”满宠明白了,荀汪还是怕刘辩最后输给袁绍,那么荀家的站队就会有一个不可收拾的后果;满宠尽量随意地说:“家主忽略了一个问题,产业有时候就是累赘,比如袁术,为了保住袁家在汝南、南阳的产业,只能在这一带打转转,却丧失了替皇上坐镇司隶收复关中的机会。”
满宠没有瞎说,孙坚收复洛阳以后,袁术已经足以震慑董卓、袁绍等人,袁术当时要不是另有想法,全力以赴坐镇洛阳,为刘辩最后打败董卓收复关中,现在卢植的那个车骑将军的位置就是袁术,不是在洛阳就是在长安。
荀汪眼神一下子犀利起来,宛如利剑一般盯着满宠,这是一个有见识有胆略的人,难怪刘辩会把满宠派到许县来;荀汪点头说道:“当时袁术不是不敢,也不是舍不得南方的产业,而是没想到皇上能那么容易搞定董卓。长安收复后,只要知道前因后果的人,基本上都明白,皇上安排了那么多得卧底,皇上获胜只是迟早的问题;可是现在,在豫州,谁会是卧底?”
一阵惊季,满宠顺着荀汪的思路,顿时明白荀汪选择和刘岱合作的原因,刘岱不可能是袁绍或者袁术任何一方的卧底;满宠再度拱手道:“多谢荀家主指点。”
“指点谈不上,我是一个怕麻烦的人,之所以一直以来都做官,就是因为这点性格。”荀汪笑着摆摆手,忽然话音一转,脸上露出一种让满宠迟疑的笑容:“只是现在我有些看不透皇上,他这么急着来豫州,我感觉不像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荀或他们也不成器,满大人,我希望皇上到许相,我能有觐见的机会。”
满宠低下了头,他不知道什么原因让荀汪有种超越常人的危机感,只能谨慎地回答说:“荀家主,不瞒您说,我只是一个小人物,对您的要求,其实我也没有把握。不过,我一定把您的要求奏明皇上。”
荀汪都哝了一句说:“满大人,我还有点愚见,青铜司这样不断折腾下去,很容易造成下面的恐慌情绪,在许县,任何事都有缓和的可能,不需要做出什么特别的举动来,还希望满大人到时候为民做主。”
荀汪的话就是条件了,满宠不敢反驳也不想去争辩,笑着感谢道:“荀家主说的在理,我会向赵太守禀告的。”
现在的颍川太守赵商就出自青铜司,估计赵商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青铜司在幽州的老大,满宠再想和荀汪搞好关系,也需要赵商的支持;满宠可不想去做什么抉择,这对荀汪来说,无疑是有点失望。
其实荀汪想的无疑是,袁术、刘岱,还有就是现在的赵商,都不是颍川本地人,在话语权的争夺上肯定激烈;但是满宠看上去挺有骨气的,却如此没担当,出乎荀汪的意料之外。荀汪思索片刻,才开口说道:“皇上来许县的话,荀家可以出头召集颍川的大户迎接皇上。”
满宠来就是为了荀汪的这句话,都快望眼欲穿了,突然得到承诺,满宠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当满宠走出荀家门口之后,才想起来,荀汪到最后都没有说哪些人,荀汪召集的人中会不会有问题?
荀家的底蕴太厚,豫州的水太深,赵商也判断不出来,只能把情况上报洛阳;刘辩看到这个消息,禁不住想找个人吐槽一下,最后还是无奈憋着。自从穿越之后,刘辩还没有体会到一个成功政客的待遇,即便被威胁过多次,但都是吉人天相,尤其是青铜司成立以后,都是刘辩欺负别人的时间多,更谈不上被人锁定的那种剑拔弩张。
满宠关于荀汪的奏章,刘辩很理解,晓得荀汪还是有所保留,因此即便是聪明如满宠、赵商,都没有听懂荀汪的意思。荀汪的表白,实际上就是在暗示袁术有可能出国的迹象,兴许比袁绍背叛自己更严重的行为,但是刘辩不想去追究,三国的哪一个枭雄没有称王称霸的念头,这都是随着形势变化产生的化学反应。随意子虚乌有的猜测,很容易把自己的阵营弄乱,况且袁术也可能因为越来越差的心境,放弃种种不合适的打算。
可刘辩怎么也想不明白,比他晚了七天才回到洛阳的严佛调急着见自己,严佛调去了一趟老家,据说在徐州都快被当做菩萨对待了,严佛调一不留神,就收割了数千信徒,要是换一个时空,绝对能成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网红。看着严佛调坐在自己面前气定神闲地喝茶,想着青铜司调查出这个家伙的所作所为,刘辩顿时心气不顺道:“大师,这么说,你回来就是又看好白马寺了?”
严佛调瞥了一眼刘辩,心说:你是一个皇帝,吃喝玩乐不好吗?怎么整天都在琢磨人,连佛门的事都不放过。
只是严佛调心虚,自己这些高僧真要是游离在各方之外,不去管谁家起高楼,谁家楼塌了,那就真的是世外高人;问题是寺庙和僧人都活在人世间,即便是别人的政治,你也要演好龙套。可是大戏一幕接着一幕,严佛调自问演得不错,问题是换了导演与主角,你随时连不入流的小角色都演不了。
“皇上,您怎么就不念小僧一点好?大汉在您手里稳若磐石,小僧也就不想多操心了,忙着回洛阳,就是怕您有所差遣,寺庙里的僧人侍候不好。”严佛调还是能猜中刘辩几分的心思,刘辩能一次次容忍叛军回归,白马寺以前做的那些都是浮云,关键就是后面;刘辩冷冷一笑说:“大师,朕是一个俗人,就免不了这份俗,有些事就算是抹不开面子,怎奈我为人肤浅,心里藏不住事;大师,你在怕什么?”
刘辩看似低调的宣扬,让严佛调猜不透刘辩的目的,严佛调只能沉默了。刘辩是皇帝,嬉笑怒骂,什么话都能说;可是严佛调一个僧人,有些话虽然影响不大,但是……严佛调只能在心里琢磨,刘辩晓得白马寺的多少秘密?关于这一点,严佛调是一点都不敢轻视,伴君如伴虎,一个皇帝,高高在上的存在,刘辩又正在事业的上升期,发起怒来,能想象出有多可怕?
“有难处?”刘辩看在眼里,声音也透着一股执着;严佛调犹豫了半天,不得不开口:“其实说起来,我对刘弘不太熟悉。只是在几个不同的场合见过,那时候何进、张让等人权势熏天,刘弘显得很孤独,因此有时间和小僧多聊几句;皇上是明白人,小僧那时候就是想多一个朋友多条路,与刘弘交往下去,偶尔帮朋友做点小事。”
刘辩不知道该什么去判断严佛调的这番话,打心眼里,刘辩不相信这么简单;严佛调是善解人缘的人,可是刘弘会轻易相信一个僧人?刘辩觉得严佛调说的太矫情了,澹澹地说:“你和汉中王也成了朋友?”
严佛调微微一愣,吃惊的看着刘辩,晓得这才是最要命的事,刘弘已经死了,往事都随风而去;可是刘协还在,听说在益州与刘辩任命的益州刺史刘章在血战,妥妥的一个叛贼,要是和这样的人搭上边,自己和白马寺的前程堪忧。不管刘辩得到什么消息,严佛调都决定把整个事托盘而出:“说起来不可思议,刘弘请我们给刘协上课传授佛经,我们,似乎看到了佛门的希望;嗯,当时皇上的处境并不好,白马寺只能是四处下注。”
严佛调说的,对于普通人来说是难以容忍的事,你们白马寺不变成了墙头草吗?但是对刘辩来说,为了拉拢佛门,不,是为了老百姓和那些信徒,我忍了。刘辩颔首说:“我和汉中王之间的矛盾已经无法解开,你是我的朋友,白马寺站在哪一边?”
严佛调没想到刘辩说得这么直白,对皇室的矛盾丝毫没有隐瞒,顿时愣在当场:“皇上,刘协可不是一个人……关键是他们背后还有一个,六国盟……”
严佛调上次去邺城曾经和刘辩谈过这层关系,只是严佛调想要断臂求生,说的只是个别僧人;但是现在严佛调不敢隐瞒,事关江山和自身生死,刘辩绝对能像武帝那样的雄主,不在乎赤地千里,关中张家和皇甫家就是两个活生生的例子。刘辩带笑不笑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白马寺和六国盟志同道合,还是严佛调你,本身就是六国盟的一份子?”
“皇上,这个玩笑开大了,小僧没打算隐瞒皇上,六国盟曾经给白马寺提供了十年的香油钱,却什么都没有要白马寺做,大部分人都觉得有些不忍。”严佛调平时也是口才了得的人,现在却在字斟句酌:“小僧辜负了太多的人,不在乎辜负六国盟,只是怕同道中人误入歧途。”
“太咬文嚼字了。”刘辩澹澹地说:“我是个生意人,愿意谈价钱,但我也是汉室的负责人,底线不可丢。十座皇家寺庙,交出所有与六国盟、刘协、刘弘、皇甫嵩有关的人,要是你们觉得这价钱不够,那就学张角,带着信徒起兵吧?”
刘辩显然失去了耐心,对佛门不怎么抱希望,对于佛门身后的势力一并没有了兴趣;严佛调并不怕刘辩,但是对于刘辩身后站着的王越却非常忌惮,而刘辩否定佛门的后果,才是严佛调最担心和无奈的地方。严佛调苦笑一下,开始讲述他晓得的全部情况,刘辩和唐一凡等人听了,都明白,严佛调就算保留了一些,那已经是极少的一部分。
等到严佛调全部说完,刘辩整个人就坐在那边,愣了大概有五分钟的样子,才抬起头看着严佛调。刘辩没有失去信心,反而看上去有些亢奋,严佛调的心不禁紧张起来;刘辩轻声问道:“你担心我大开杀戒?”
严佛调没说话,点头默认。刘辩想了想问:“当初董卓进京,你是否也参与了?”
严佛调就差没有跳起来了:“皇上,您也太抬举小僧了,我能有资格参与那件事?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刘辩不太相信地看着严佛调,悠悠道:“我怎么觉得,你更像是六国盟的客卿呢?不要说你不知道。”
严佛调脑门一紧,无奈道:“皇上,我是听说过那个什么客卿,但我绝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