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要是往大胆了想。
第五位圣人还未出世,苏平完全有机会以心学思想窃而居之。
虽然前四位圣人的姓氏摆在了那里,可也没有谁规定,第五圣人只能姓王。
不试试谁知道呢?
可不知为何,苏平并没有这种打算,转而问道:“夫子,那现在朝廷和浩气宫……?”
“看来你已经意识到了。”
温道元抚须而笑,“自第三圣人出世,朝廷与浩气宫已经貌合神离,无论朝代如何变迁,历任帝王始终提防着浩气宫,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既然出了第四代圣人,想来是王朝始终占据上风。”
苏平若有所思道。
“不,第四圣人,出自……浩气宫。”
温道元摇了摇头,缓缓道。
“怎么可能?!”
苏平失声惊呼,“理学出自浩气宫?”
要知道,‘君权神授’奠定皇权无上的地位,而‘存天理灭人欲’,则是大大巩固了当权者的统治。
怎么看都是朝廷自己培养出来的。
就浩气宫那蔑视皇权的态度,推出理学?
石乐志吗?
“看来你对如今的理学挺了解。”
温道元意味深长的看了苏平一眼,道:“朱圣以理学之集大成而登九境封亚圣,那时的理学,可不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老夫只念一段亡佚的记载你便明白了。”
“天地间,惟‘理’与‘势’为最尊。”
“虽然,理又尊之尊者也。”
“庙堂之上言理,则天子不得以势相夺,既夺焉,而理则常伸于天下万世。”
“故势者,帝王之权,理者,圣人之权也。”
“帝王无圣人之理,则其权有时而屈。”
温道元一字一句,语气低沉缓慢。
苏平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几句话虽然简短,虽然委婉,但其中心思想只有一个。
圣人大于皇帝!
皇帝如果不能秉持圣人之理,那皇权就不应该是至高无上的。
嘶……
苏平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有众圣书的约束,朱圣不能出浩气宫。”
温道元感叹一句,“即便理学一出,天下大噪,又如何敌得过社稷重器?当时的皇帝,只是很简单的召集一批名家儒者,对理学进行另一种阐述,就轻而易举便挫败了浩气宫的图谋,甚至将理学变成了维护统治的最佳工具。”
苏平默然。
这个道理他当然懂,但他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理学只是想要抬一抬圣人的地位,就落到如此下场,那心学呢?
比起浩气宫的图谋,这种觉醒民众思想的学说,更加动摇皇权统治。
单凭一个人心即是天理,就不是当皇帝的能接受的。
人人都是天理了,你皇帝还算个球?
不仅如此,心学还反对理学的格物致知。
现在的理学,可是统治者的宝,这种反对跟直接反对统治者没什么区别。
啧啧,那位还未出世的第五圣人,怕是要遭罪了。
超自然世界的显学,可不是那么好颠覆的……
苏平如是想到。
“你猜,我与老尹为何常年待在国子监,即便出去,也绝不离开阳京?”
温道元笑眯眯的问道。
苏平想了想:“为了镇压浩气宫?”
“噗~”
尹东丘一口酒喷了一地,旋即咳嗽不止,显然被苏平的虎狼之词吓到。
“镇压谈不上,只能算留意……”
温道元也是有些尴尬,哭笑不得道:“自朱圣事件之后,浩气宫便彻底封闭了门户。我跟老尹待在这里,就是负责在国子监留意浩气宫的动向。”
“哦,我懂了,监视。”
苏平点了点头。
“……其实你说话可以委婉一些的。”
温道元有些郁闷,“浩气宫匿入未知之处,出入口可能在国子监的任意一处地方,说不定此时就在你我二人之间……”
话音刚落,苏平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警惕的四下望了望。
“别听他的,若是出入口靠近,我不可能不知道。”
尹东丘白了温道元一眼。
“呃……”
苏平这才松了口气,接着又好奇的问道:“说起来,小子还不知东丘公的身份,敢问……?”
“你是疑惑武侯这个称谓吧?”
温道元笑了笑。
“走武道路子的越来越少,你不知道也属正常。”
尹东丘不在意的喝了口酒,而后道:“一境武徒,二境武夫,三境武者,这个你应该听说过。”
苏平点了点头。
“而四五六境统称为武宗,是因为换血和洗髓的风险极大,而过程又很短,根本用不着去细分。”
尹东丘解释道,“再往后的境界,因为太过稀少,也因为足够强大,所以很久之前就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武道七境,哪怕寸功未立,地位与侯爵等同,几千年下来,慢慢的就有了武侯这个称谓。”
“……原来如此。”
直到此时,苏平才知道那一声‘武侯’的分量有多重,再看尹东丘的目光已经带上了发自肺腑的敬佩。
“嘿嘿。”
尹东丘被苏平的目光看得骄傲不已,又道:“别看换血和洗髓危险,一旦过了这两道坎儿,前途一片光明。”
说着,尹东丘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看我,是不是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
“呃……差不多……吧?”
苏平表情僵硬,勉强点了点头。
尹东丘看着至少在三十以上。
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十七八的?
“告诉你。”
尹东丘突然身体前倾,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今年正满九十!比老温还大上几岁!”
“???”
苏平差点当场吓尿,一脸的不敢置信。
九十?
无论是从眉眼,还是从发色,又或是皮肤来看,尹东丘撑死了也不超过四十。
居然有九十?
这么说,武道还能返老还童的?
怪不得,人家叫的是东丘公,而不是东丘侯,原来这个‘公’指的是年纪。
“七境,寿元暴涨一倍!”
尹东丘继续诱惑。
只是碍于永泰帝的口谕,并没有表露出收徒的意思。
看苏平一副怦然心动的样子,温道元坐不住了:“别听他的,就算活得久又怎样?你是没见他四境五境那死去活来的样子,哪怕现在,也是个半人半妖的怪物。”
这种诋毁,尹东丘哪里能忍,当即指着温道元的鼻子就开骂:“说我半人半妖?当年你穷得连参加会试的钱都没有,是谁借给你的?你五境的时候得罪了人,是谁保你不死的?老东西,现在成了半圣,忘恩负义了?”
“滚滚滚!”
温道元大怒,“你那是借吗?明明是抢了别人的给我,害得我科举不成,还差点被官府抓起来!我得罪人?明明是你在仙客来蹭吃蹭喝,结果我倒替你挡了灾!”
“老东西!”
“老匹夫!”
二人骂个不停,苏平看的是津津有味。
两个八九十岁老头儿,隔了这么多年居然秋后算账起来了。
当真是益友来年忘,损友走一生。
过了片刻,二人终于意识到不太合适,齐齐冷哼一声,停了下来。
“苏小子,老夫问你,可是打算参加今科乡试?”
温道元眼珠转了转,又看向苏平问道。
“小子虽然学问浅薄,但的确打算试一试。”
苏平正色回答道,“就算不能中举,检验一下胸中所学也好。”
“不错,心态很好。”
温道元点了点头,“届时别误了时间,否则督牌官可不会放你进去。”
“小子省的。”
苏平应声,旋即抱拳道:“不瞒夫子,学生此来有一事相求。”
“哦?速速说来!便是押题,老夫也有几分把握。”
温道元大喜,得意的瞟了一眼尹东丘。
尹东丘郁闷不已,但跟儒道有关的这块儿他的确使不上劲儿,只能闷头喝酒。
“学生想提前入贡院一游,也算熟悉熟悉环境,以免临阵失常。”苏平诚恳道。
“这倒是从未有过先例……”
温道元沉吟片刻,见苏平面色一紧,话锋又转:“不过此事不涉及舞弊,又是你苏小子开口,老夫拉下脸来,倒也不是很难办。”
“学生苏平,谢夫子厚爱。”
苏平喜上眉梢,连忙道谢。
“嗯。”
温道元抚须点头,又抬手从袖中取出一物:“你拿着这块牌子,直接去贡院就行。”
牌子非金非石,通体温润如玉,其上简单的刻了一个温字。
苏平双手接过,再次道谢。
又与二人寒暄一番,苏平这才离了国子监,往贡院而去。
“读书人就是不要脸。”
等苏平走了,尹东丘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闷闷不乐道:“逛个贡院而已,对你来说根本都不算事儿,还假惺惺的,跟有多难似的,伪君子一个,我呸!”
“你才不要脸!”
温道元横了他一眼,“老夫连牌子都送出去了,这还不算事儿?有本事,你把你牌子也给他啊,武侯的面子,可不比我小。”
“……”
尹东丘郁闷的喝了一大口酒。
他的那块牌子,早就因为欠账抵出去了,现在不知道在哪个权贵手里握着呢。
这也是他刚刚没有戳穿温道元的原因。
“啧啧啧,没话说了吧?”
温道元笑眯眯的拍了拍尹东丘肩膀:“乡试之后,仙客来拜师宴,武侯大人记得赏光哦。”
卡察~
尹东丘手中的酒壶裂了开来。